第二十五章 真心

弦歌回到府中後,隨便挑了件衣服,換穿完之後便又走到府門口。符家的馬車華貴寬敞,裏麵甚至可以點著香爐,放著坐墊和被褥。她跨上轎子放下簾子,“起轎。”

“是。”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輕笑,弦歌急忙回頭,看見淩悠揚笑眯眯地移開被褥,坐在她麵前,動作迅如閃電,一把拉她入懷,伸手捂住她的嘴,“別聲張,你也不想在路上因為我而耽擱吧?能安靜一點嗎?”

連鼻子也一起被捂住了,弦歌的臉憋得通紅,眼睛死死瞪著他,無奈點頭。

“乖孩子。”淩悠揚很是灑脫地鬆開手,看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笑容更盛,“其實都怪你不好,這麽無情就把我扔給符雪遲,讓我很不愉快。”

這家夥怎麽整天神出鬼沒的?弦歌拍胸口通氣,“你怎麽混上來的?雪遲沒看著你?”

“說起這個問題,我上次就提醒過你,你周圍的守衛不夠嚴謹。”淩悠揚好整以暇地靠在被褥上,眉眼含情,“若讓我來殺你,一百次機會都有了。”

弦歌不悅道,“你跟著我幹什麽?”

淩悠揚移動位置,斜倚在她身旁,伸手把玩著她垂落的發絲,在手指間繞打著圈兒,“弦歌,我是你的貼身小廝,所謂貼身,就是吃飯洗澡睡覺都要在一起,不跟著你怎麽行?當初你是俘虜的時候,我對你多好,讓你睡我的床吃我的飯,還讓你跟我一起洗澡。如果你不好意思讓我服侍你沐浴,至少可以讓我幫忙換衣服啊,你怎麽就那麽無情呢?”

弦歌斜睨他一眼,把自己的頭發從他手中拿出,又坐開一段距離。“此一時彼一時,我不像你那麽沒節操。”

“嗬嗬,”淩悠揚笑出聲,身子又湊近去,“你在害臊嗎?可是當初我早把你身上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光了,現在才覺得羞澀不是太遲了嗎?”

白皙的麵頰“噔”的一下全紅了,弦歌閉眼,吸氣,連續幾次深呼吸後,她緩緩睜開眼,這世上怎麽就有臉皮這麽厚這麽不要臉的人?“我記性不太好,那麽久遠的事情早就忘光了。”

“忘了?”淩悠揚挑眉,笑得不懷好意,“忘了還會臉紅?”

“我會臉紅跟我忘記的事情無關,隻是為你的言行無忌感到悲哀。”弦歌決定裝傻到底。

淩悠揚唇上爬出一絲魅惑的笑,在弦歌白嫩的脖子上挑逗地呼氣,兩隻手已經不規矩地攬上她的腰身,“那麽,要不要我幫你回憶起來?”

弦歌身子一顫,急忙向旁邊躲開,無奈某人攬得太緊,她又躲得太急,結果一頭撞在窗戶上,“砰”的一聲,頭冒金星。

在外趕著馬車的車夫都忍不住開口詢問,“城主,出了什麽事嗎?”

“沒事。”弦歌疼得齜牙咧嘴,“我和小廝在鬧著玩。”說完話,她撫著額頭轉首盯住淩悠揚,目光那叫一個淩厲,“你到底想幹什麽?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下馬車?”

淩悠揚無辜地攤手,“又不是我推你去撞窗戶的。”他笑著詢問,“要不我幫你揉揉?”

“不必。”弦歌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你離我遠點就行。”

淩悠揚的身子很是愜意地向後一倒,雙手枕在腦後,“根據我這幾天的觀察,符雪遲是不是喜歡你啊?”

弦歌一怔,撇開腦袋,“是或不是與你何幹?”

淩悠揚打量她的神色,笑道,“你不喜歡他?”

弦歌皺眉,轉過腦袋,眯著眼盯住他,然後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陰陽頓挫,“我喜歡他。”偏偏不順著你的意思說。

淩悠揚笑意不減,“像兄弟一樣地喜歡他?”

弦歌噎住,說是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冷著一張盯住淩悠揚,故作鎮定,“關你什麽事?”

關他什麽事?淩悠揚認真地想了想,腦子裏糾結了半天又恢複成吊兒郎當的笑容,“我好象很喜歡你,你若喜歡的是別人那便麻煩了。”

弦歌笑道,“哦?你也會有覺得麻煩的事?”

淩悠揚頷首,“雖然我覺得在別人拜堂時去搶新娘會很出風頭,不過,男女之間畢竟是講究你情我願的。”

弦歌撲哧笑出聲,雖然跟他說話常常會很生氣,不過,卻也常常覺得很有意思。“淩悠揚,喜歡上你的女人一定很可憐。她會用所有的真心來對待你,可是你卻連句真話都不會說。你口口聲聲對每個女人都很好,其實是一個都不喜歡吧?你這樣的人很難去喜歡別人,那麽,愛上你的女人注定是一生的單戀了。一生的虛假,一生的殤情,一直到死都得不到你的真心。”弦歌粉嫩的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一生的富貴換來一生的孤獨,很可憐吧?”

淩悠揚臉上的表情出現片刻的停滯,風停了,時間靜止了,仿佛幼時放飛的那隻紙鳶又飄飄渺渺地飛回,然後悄悄跌落到麵前。他靜靜望入弦歌的瞳孔中,唇角扯出一抹笑,“你又怎知道我沒有真心?”

弦歌僅是笑,沒有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眸,纖細的睫毛遮掩著她的眼神,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洋溢著不為人知的情緒,“我很喜歡雪遲,實話告訴你也無妨,雪遲是我至今唯一喜歡過的男人。嗬嗬,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想嫁給他,我喜歡他,崇拜他,景仰他。”

然後有一天,她突然發覺,光是那樣地仰望他,已經讓人無法滿足了。她想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但是,等她真正任上城主一職,卻反而把彼此推到越來越遠的地方。

弦歌睜開眼,目光坦蕩無暇,“你問我喜不喜歡他,那當然是喜歡,而且很喜歡很喜歡。”頓了頓,“不過,我若真跟他在一起,遲早有一天會給他帶來麻煩的。”

淩悠揚似笑非笑,聲音像毒蛇一樣鑽進她的耳朵,“因為你的身世?因為你是陸務惜的女兒?因為你是亂侖而生出來的?”

弦歌神色一僵,搖頭苦笑,“你果然言談無忌。”

淩悠揚邪魅一笑,“你若是真的很介意這件事,可以考慮跟我回極東國,在那裏沒有人會提起它,豈不是很合你心意?”

弦歌偏過腦袋望著他,“不要,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雖然在淩悠揚麵前,她女兒家的名節算是徹底沒了,不過,因為逃避而離開這裏就像懦夫的行為,符家從沒有這樣的人。這世界每個地方都會有不稱人心的事情,若隻是以為不稱心而離開,那麽,這天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完美的。

淩悠揚嗤笑,“你剛才那番話若當麵跟符雪遲說,他會高興得發瘋,跟我說又有什麽用?”

“雪遲知道。”弦歌微笑,“雪遲知道我的顧慮,而且,想嫁給他也隻是小時候的願望,現在我長大了,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若還是像小時候那樣什麽都不想,豈不是很沒長進?”

淩悠揚盯著她看,許久後,眨了眨眼,“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這麽一年一年地下去,你小心變成老姑娘沒人要,到時候再求我可就遲了。”

弦歌大笑,“淩悠揚,你絕對不是我的良配。”頓了頓,她美眸清如明鏡,字句清晰,“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就是我想要的,你能給嗎?”

淩悠揚沉默,他揚眸,不羈地掀唇,“難道我給你就接受?”

弦歌被他的反問一怔,心底一片空白,腦中像被什麽給擊了一下,居然回答不出一個“不”字。

半晌,在兩人沉默的時間,馬車已經停下了,車夫在外出聲,“城主,到宮門了。”

弦歌應了一聲,掀開車簾,壓得極低的聲音飄到淩悠揚耳中,“你給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

淩悠揚壓低帽子,儼然一副恭敬的小廝樣,跟在她身後下車。“自作聰明。”

皇宮裏的路蜿蜒曲折,長廊閣樓繚繞四周,鳥語花香,陽光暖熏。長公主楊麗凝的祥英宮是在東南方向,途經禦花園的時候,弦歌稍稍感歎了一番,果然漂亮,不知惠臨帝在這上麵花了多少金銀。在小太監的帶路下,他們忽然經過一座陌生的宮殿,殿外種滿馨香蘭花。

弦歌腦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眼前很快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古湘玲身後跟著侍女,風姿卓越地向她走來,笑容甜美,“這不是符城主嗎?”

弦歌瞥她一眼,行禮道,“見過蘭嬪娘娘。”

“風水輪流轉,沒想到也有你向我行禮的一天。”古湘玲笑眯眯地望著她,“聽說,皇上最近把義父的事情交給你和白大人去辦了,不知符城主打算怎麽處理呢?”頓了頓,她馬上接下去,“不過,在符城主做出決定之前,請容我好心地提醒一聲,皇上現在可沒處死義父的意思,你得多揣摩一下聖意啊。”

弦歌抬頭,不卑不亢,嘴角帶笑,“蘭嬪娘娘,根據雀南國的國法,後宮嬪妃不得參政,以後在你問出這種問題之前,請先注意自己的身份。”

古湘玲笑容微微一斂,眯了眯眼,“多謝符城主提醒。”

“客氣。”弦歌不動聲色,“在下還有事,先行告退。”在擦身而過的那一刹那,耳中聽到湘玲刻意壓低的聲音,“但願從來沒有認識你。”

他日種種成水痕,今朝一日成陌路。

腦中還記得在幼稚孩童時,她嫣然一笑,滿天朝陽也比不過她臉上豔麗的色彩,“弦歌,我好高興可以認識你。”

腳步繼續跨向祥英宮的路途,弦歌似乎什麽也沒聽見,背後似乎還能感覺到別人的目光,她頭也不回一直往前走,直到祥英宮出現在眼前。

始終沉默的淩悠揚瞥他一眼,“剛才那女人就是歧陽城的叛徒?陸務惜的義女?”

弦歌微微點頭,“以前是朋友。”她自嘲一笑,“想想還挺悲哀的。”

淩悠揚拉了拉帽子,低低一笑,“我從來不交朋友,連被背叛的機會也沒有。”頓了頓,他繼續道,“我也根本不會給別人這種機會。”

弦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然後轉頭,跨步進入祥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