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弱點

夜沉如水,萬籟俱寂,黑色的夜空中繁星點點,璀璨奪目。

弦歌在燈光下審閱文件,眉目中微有疲憊,她單手托著腦袋,一頁一頁地翻看,時而拿起筆在文件上作些標注。恍然間,空氣中傳來輕微的聲響,她抬頭望向門邊,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符雪遲的身影。弦歌停下筆,笑道,“我就在想,你今晚什麽時候會來找我。”

符雪遲輕輕歎氣,隨手關上門,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目光有些複雜,有些無奈。

弦歌笑道,“怎麽不說話?”

“你為什麽要收留淩悠揚?給我個理由。”

弦歌眨眼,望了窗外靜了會兒,為什麽要留他?這個理由太簡單。她移回目光輕聲道,“雪遲,麵對危險事物或人物時,最好是直接斬除,一幹二淨,杜絕後患。”頓了頓,她勾唇一笑,“可是,淩悠揚明顯不能這麽處理,所以,我隻能把他放在身邊監視。如果不把他收在符家,放出去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

符雪遲盯住她的眼,“你擔心淩悠揚和陸務惜聯手?”

弦歌偏過腦袋,靜了會兒,又道,“這固然也是理由,他那個人太複雜太不可捉摸,這次他會來京都明顯是別有目的,他對每個人都演戲,我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唉,”符雪遲聞言長長一歎,“你總把事情擔在自己身上,什麽都自己扛。這種事情,你直接把他交給皇上不就行了?他是一個火種,你把他放身邊總有天會燒起來的,說不定整個符家都會遭魚池之殃。”

弦歌沉默許久,輕輕點頭,“這我知道。”頓了頓,“可皇上不會有更好的處理方法。我已經調查過了,再過幾日極東國的人馬就要來京都和談,在這種情況下,若把淩悠揚交給皇上,皇上一定對他禮遇有加,他在宮中進進出出也會很方便,那時候,他耍詭計的機會也多了。雪遲,我也隻是留他幾日,至少能讓他在這段時間的小動作可以少些。”

“我知道了,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弦歌撲哧一聲笑出來,“別答應得這麽委屈,我也不是在為難你。也許你們不怎麽合,但你隻要別理他就行。”

“嗯,我知道,現在不是得罪極東國的時候。一直以來,極東國的國力兵力就強於我國,而且他們的擴張意識又很強,這次會來和談真讓我大吃一驚。”

弦歌頷首,“極東國的現任國君是鴻玄帝,作為帝王,那是一個很出色的人,他從來沒掩飾過想侵略我國的企圖。不過,自從在你手上吃了幾次敗仗後倒老實許多。況且,現在極東國內的境況也挺混亂的,所以他無暇外顧。”頓了頓,她苦惱地抿唇,“但是,現在問題出來了。”

符雪遲沉默地望著她。

“淩悠揚不簡單。”弦歌好不容易憋出這句話,“若真讓他擔上極東國下任皇帝的位置,恐怕屆時兩國的情形會很糟。”她很難找出詞句去形容自己的感覺,垂下眼,“我想阻止他。”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雪遲真的想不到,當初那個愛笑愛玩的小女孩怎麽會成長到今天這一步。她應該多為自己想想,她似乎總覺得自己虧欠世人,她迫不及待地為國為城付出自己的一切。

以前常聽她說,雪遲啊雪遲,你應該更珍惜自己才對,雖然成為一世名將保家衛國是你的夙願,不過,你也得有命活下去啊。那個時候,她指著他身上一個一個的傷口,氣勢洶洶,大罵傻瓜笨蛋。可是,在他眼裏,若他是傻瓜,那她便是大傻瓜,若他是笨蛋,那她便是大笨蛋。

“弦歌,你應該更愛惜自己才對。”符雪遲深深望進她的眼,目光糾纏,泛著光澤的眼瞳中滿是憐惜,“你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你是歧陽城的城主,責任固然重些,可是,別忘了你不是一個人。”

弦歌笑,輕輕的,“我知道。”

“我從來不覺得你的出生是什麽錯誤,身世不是你可以選擇的,能夠活在這個世界上便是一種幸運。”頓了頓,符雪遲握住她放在桌麵上的手,直視道,“我很高興大伯母把你生下來,我很高興能跟你一起活著一起長大,我很高興,可以在這一生中遇見你。”

溫和的言語像雨水般滴落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有些感情猝不及防得坍塌倒閉,弦歌垂下眼,像要把眼眶中的某些東西給逼回去,聲音中帶著隱約的鼻音,“嗯,謝謝,我知道。”

很多年後,當符雪遲處在獨自的夜深人靜中,當他站在高迭起伏的山巒上遙望未知的遠方,當他一個人擔當起邊防的所有職責。他總是會不禁回憶起這個充滿璀璨星光的夜晚,回憶起這張在明晃的燭火中半陰半亮的美麗臉龐,回憶起這個名叫符弦歌的女子氤氳的眼眸。

從陸務惜府中搜出的皇袍和冷立這事果真在朝中掀起悍然不波,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少,早朝的文德殿中一片寂靜,惠臨帝的態度再無轉圜,“今天,還有誰要說情?”

殿中一片沉默,無人回應。

惠臨帝頷首,“近日極東國會派遣使者來訪,由他們的七皇子淩悠揚帶隊。我國和他們的關係在以後可能會減少很多衝突。在這種時候事情也是越少越好,陸務惜的案子就交給符弦歌和白潛去辦,你們隻要在最後把結果給朕看看就好。其他的,就自己看著辦吧。”

“臣,遵旨。”

“臣,遵旨。”

退朝後,弦歌和白潛走在一起,對惠臨帝今日的反應琢磨不透。看他的反應,應該是要處置陸務惜了,可好象又沒要處死他的樣子,隻讓她和白潛看著辦。接下來的事情其實也不難,隻在收集證據和證言,陸務惜是沒有翻身的可能性了,這案子是自己交上去的,本來惠臨帝隻要讓她辦就好,偏偏又拖上一個態度不明朗的白潛,這又算什麽意思?

白潛看著弦歌陰晴不定的臉色,笑著出聲道,“符城主可是在好奇皇上的反應?”

弦歌回神,問道,“若白大人知曉,可否指點一二?”

白潛道,“其實很簡單,皇上對這事已經不怎麽上心了,照目前的情形來看,陸務惜已經失去一切,要反也反不起來,自然構不成威脅。我們最後決定處死他也好,放逐他也好,皇上應該都不會反對。”

弦歌皺眉,“為什麽?”

白潛笑得高深莫測,嘴角勾起曖昧的弧度,“符城主,你不知道如今後宮中又多了一個蘭嬪娘娘嗎?皇上昨日才給的封號,一封就直接給了這麽高的位置,皇上應該很喜歡那女人吧。”

弦歌聞言,如遭雷擊。

白潛似笑非笑,“說起來,那位新封的蘭嬪,符城主也很熟悉。皇上說,古姑娘品性高潔,幽雅清新,該以蘭花為喻。她不畏強權為父伸冤,甚至甘領五十大板……無論事實如何,這都是一個值得景仰的奇女子。”頓了頓,“嗬嗬,皇上還怕委屈了她,對陸務惜的事情自然鬆了點,為博美人一笑,留陸務惜一條命也不是什麽難事。”

弦歌靜靜地站著,黑發無風自動,她的目光透過白潛的身軀望向不知名的方向,亙長悠遠,湘玲,你果然走到了這一步。最向往愛情的女人居然為親情而放棄了自己的執著,甘願陪著一個不愛的老頭在這薄情的後宮中等待紅顏枯老。片刻後,弦歌微微一笑,“看來白大人也打算留陸務惜一條命了?”

白潛笑得不動聲色,“符城主,得饒人處且饒人。”

兩人說話間,有一女子從不遠處施施然而來,儀態優雅萬千,她站定在弦歌麵前,盯著她沒說話。弦歌一怔,正覺得這女子十分眼熟時,卻見白潛已經行禮,神態和平時似乎有點不一樣。

“微臣見過長公主。”

長公主?楊麗凝?弦歌驚然想起這女子,急忙拜見,“見過長公主。”

楊麗凝眯起眼,語調平坦,“符城主好忙啊,本宮一直等著你的拜訪,卻終日沒有消息。看來,你是不屑到這後宮來?”

“公主言重。”完了,這公主脾氣發作了。弦歌暗暗叫糟,“這幾日在下確實很忙。”

白潛轉頭看看弦歌,然後又望著麵前這位長公主,笑得風流倜儻,“長公主和符城主有約?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和符城主有交情了?”

“與你無關。”楊麗凝說話毫不留情,目光清明地瞥了白潛一眼,“我不像你那麽虛偽,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不用在我身上費心了,即使父皇同意我嫁給你,我也絕對不會同意,還請白大人移步,我隻想和符城主說話。”

咦?好象聽到有趣的事情了。弦歌抬眸,看著白潛微微尷尬的麵色甚覺有趣,她又轉頭望向楊麗凝,揚眉一笑,“長公主殿下,要不這樣吧,待我回府後換了朝服,然後今日下午便來拜訪,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看來,找到對白潛下手的突破口了。

白潛眯眼,看到弦歌偷偷向他算計一笑,頓時覺得頭痛無比,偏偏又插手不得。

楊麗凝頷首,“姑且這樣,若符城主再次失約,本宮必不會善罷甘休。”

弦歌微笑,“公主放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還沒愚蠢到讓陸務惜活下去,要讓白潛妥協,看來這長公主殿下會起到大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