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鶴汀鳧渚

那一夜閃電劈空,暴雨傾盆。古堡中的燈火幽靈一般浮現在雨霧彌漫的夜空中。

她濕淋淋地從水中爬上岸來,雨水如注,遮擋了她的視線。為了鳧水的方便,她脫掉了外衣,藏在草叢裏,隻穿了一件緊身的羅衣。現在,羅衣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她凍得瑟瑟發抖。

那雙白鶴不知飛到何方,島上空餘幾塊巨大的岩石。

她兜起衣擺,從懷裏掏出一張油紙,擋住雨,在下麵悄悄地點燃了一隻火折。

在這種時候,黑暗中陡然而起的光亮令人生疑,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便踮起腳來,飛快地沿著島邊尋找。

據醫書上記載,可以用藥的醉魚草有二十七種。她要找的那一種純屬野生,形類蕨草,當中開出一長串喇叭一樣的紫花,嗜鹼土,尤喜鶴糞,溫室內極難成活。因葉有微毒,汁入水中,可以醉魚,故有此名。

白日身旁有人,她不敢四處走動東尋西覓,倉促間展目四望,恍惚看見一道紫色的影子。但那小島遠望雖小,其實甚大,東麵岩石堆積之處,長有一大片灌木矮林。大雨中她赤足直奔而去,埋頭在石間中尋覓,片時功夫,果見一塊巨岩之下長著大大的一叢。她欣喜若狂,掏出剪刀,“喀嚓”數聲,將葉片全部剪下,塞進一個墊著幾層油紙的繡袋裏。裝了滿滿一袋,這才吹滅火折,顧不得雙足已被石塊割得鮮血淋漓,跳入水中,鳧水而去。

……

清晨的風中帶著一股雨後的濕氣,他很早就醒了。

晚飯的時候他做了一大桌菜,吳悠一直陪著他,兩人聊得很愉快,他破例喝了很多酒。

將她送回臥室時已近深夜,窗外雷鳴電閃,秋雨惱人,怕她害怕雷聲,他替她關好了所有窗子,還特意換了一個大號的薰爐抵擋寒氣。

在這種情況下,他兄弟們可能會趁虛而入幹些別的事情,他不會。

即使喝醉了他也十分守規矩,掩上門,彬彬有禮地道了聲晚安,便回房歇息去了。

昨天她也喝了不少酒,這麽早,一定還沒有醒。

仆人進來打掃房間,他叮囑他們不要弄出聲響,然後獨自泡了杯茶坐在窗邊,靜靜等待她醒來。

辰時剛過,他聽見一陣敲門聲。打開門,是唐潯。

“今天什麽事也別找我,我沒空。”他馬上說道。

唐潯閃身進屋,小聲道:“你有麻煩。”

“出了什麽事?”

“吳悠被人抓起來了。”

心中一驚,他衝向她的房子,敲了敲門,不見半分動靜,隨即闖入門內。

床上一片虛空,被子裏隻有一個冰涼的枕頭。

他站在床邊,大驚失色,惱恨自己為什麽昨夜睡得那樣死,一把抓住唐潯的衣領,吼道:“告訴我,是誰幹的?我決饒不了他!”

唐潯拍拍他的肩,歎道:“你又上當了。她偷了一包醉魚草,想從側門逃走,被巡夜的人發現,抓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醉魚草是一種名貴的藥材,可用來配製多種毒藥。卻不知道它究竟對吳悠有什麽用。

“她為什麽要偷醉魚草?”

“聽說慕容無風受刑時,給他縫合傷口的人是唐鶯。——她姐姐唐靈曾在楚荷衣手下受過重傷。所以敷藥時她故意用了鳳仙花膏,那東西雖然止血有奇效,可本身卻是一種慢毒。隨著時日增長,毒性會越來越強,發作會越來越頻繁,三五年之內就可斷送一個人的性命。”

“而醉魚草就是它的解藥?”

“解藥需要十幾味藥材來配,但估計吳悠可以猜出配方。其它的東西他們有錢都能弄到,隻除了這一樣。”

他頹然坐倒,問道:“這麽說來,她竟偷闖藥閣?”

那天在飛鳶穀,他一直有一種很強的印象,認為她是個膽子很小的女人,不會武功、怕黑、怕狼、動不動就尖叫,稍一被招惹就要咬舌頭自殺。好在她是大夫,不然看見血還會昏倒。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是個女孩子。在他的腦子裏,女孩子好像都是這種樣子。唐門藥閣守衛森嚴,便是他自己也不能輕易入內,她豈能盜得走那些草藥?

唐潯大搖其頭:“藥閣裏的醉魚草都已培幹製成成藥。昨夜大雨交加,咱們的吳大夫在狂風大浪之中隻身遊過西平湖,爬上鶴島,將上麵長的幾叢野生醉魚草割了個一幹二淨,然後在雷鳴電閃中遊回岸邊,逃向西門。半路遇到巡夜的兩個家丁,她一匕首紮過去,將其中的一個戳了個半死。還和另一個大打出手,力不能敵,這才俯首就擒。——這故事講出來如此驚險,如此意外,簡直可以編作話本流傳於世。”

“她其實可以先回這裏暫避……”唐潛仍然癡迷不悟。

唐潯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哭笑不得:“老弟,你給人家騙得團團轉還替人說話?腦子跑哪兒去了?唐淮隻怕這就要來追究你的責任。給你一個‘引狼入室’的罪名,總沒錯吧?”

“她現在關在哪裏?”他黯然地問道。

“水牢。”

他開始穿外套,係靴子,然後拿起刀就向門外走去。

唐潯一把拉住他:“哪裏去?這種時候你可別意氣用事!”

他扯開他的手,陰沉著臉,道:“你別管我!”

那間小門並不顯眼,推開之後卻有一股陰風冷森森地穿過。

現在,小門內有兩間側廳,各住著四名守衛,輪班值守。

入主刑堂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水牢。如今水牢裏的水已被排空,四壁粉刷一新,打掃幹淨之後,地上鋪了些幹草,成了規範十足的囚室。

八名守衛都是他的手下。走進側廳,他聽見他們忙不迭地叫了幾聲“堂主”,便含笑著向眾人打招呼。

“聽說昨夜送來了一個女人?”

“是啊!堂主。關在第四號房裏。是老大派人送過來的。”

“我去看看,給我鑰匙。”

“老大說這是本門要犯,誰也不許去看,把鑰匙拿走了。”

“那就給我備用鑰匙。”

“咣當”一聲,其中一人將鑰匙交到他手中:“堂主,速去速回。”

穿堂風裏有一股刺鼻的黴味。這已是個地方最好聞的氣味了。

他摸到第四間房,打開鐵門,輕輕叫了一聲:“吳悠。”

房內靜悄悄的,毫無人聲。他卻聽見離他不遠處有一個輕微的呼吸。他走過去,彎下腰來往地上一摸,摸到一個滾燙的身軀,便不顧一切地將那人抱了起來,搖了搖她的頭,小聲叫道:“吳悠。”

她的額頭也是滾燙的,昨天淋了雨,又在水中遊了那麽久,在這樣寒冷的深秋,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又薄又窄的羅衣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他脫下她的衣裳,換上自己幹燥的外套。她驚醒過來,伸著手,牢牢地抱著他的頸子,將額頭貼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呼道:“無風……是你麽?”

心頭猛地一震,他手一抖,幾乎將她抖落在地。

那一刻她的身軀如此柔軟,蓮花般在他手中展放。她的嗓音美妙甜蜜,溫暖親昵,仙樂般在耳邊響起。而他卻仿佛置身於冰川之中,仿佛掉進了一塊琥珀,隔著一道遙遠的時空,欣賞著這一份令人凍僵的美麗。

他聽見她喃喃地又道:“有了醉魚草,你……你不會再痛得那麽厲害了……”

漸漸地,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好像又回到了夢中。

他感到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變冷,手中人宛如一個有了裂紋的雕像,石塊點點崩碎,每一片都砸向他的心髒。一時間,他竟分不清自己是愛上了這個人,還是她的聲音?是她的憂鬱,還是她的絕望?他仿佛回到了他們初次相遇的那一刻,感到她就是自己拾到那個女孩,因孤獨而恐懼,牢牢地牽著他的手。

門外傳來腳步聲,他警惕地將她放回地麵。高熱之中,她又開始胡言亂語,這一次她說的話模糊難懂,無法聽清,他隻好捂住她的嘴。待腳步聲漸遠,複又將她抱在懷中,大步走出囚室,對那八名守衛道:“她病得很厲害,如果老大追問,就說是我把她帶走了。”

聽者一時噤聲,麵麵相覷。堂主親自放跑囚犯,這是刑堂從未有過的事。

“堂主……我們不大好交待。”支吾半晌,終於有一個人大膽地說道。

“不用你們交待,我去交待就行了。”

他將她送回臥室,吩咐兩個侍女替她洗了一個澡。她的腿上滿是石塊劃破的傷口,腳也腫得很厲害。他給她服了藥,她寧靜地熟睡了過去。他以為唐淮早晚會來找他的麻煩,一直在想怎樣才能將她從這裏弄走。但今天看來是個吉日,他出去逛了一圈,發覺守衛稀疏。回來時遇到唐潯,唐潯告訴他,因為堡裏進來了幾個雲夢穀的人,唐淮親自出馬,將大隊人馬都調入後山,分頭追殺,唐芃也被叫去參加行動。這種事原先一向少不了刑堂的人,因懷疑唐潛與雲夢穀有勾結,這才秘而不宣,故意將他撇在一邊。

他叫唐潯牽著他的馬在堡外的樹蔭下等候,自己帶著吳悠越牆而出,然後遣開唐潯,獨自穿過一道樹林,不一會兒功夫就來到一條大街上,又走了半盞茶的路,停在一個氣派的大院門口。

彼時吳悠忽然驚醒過來,見門頂上懸著“鬆鶴堂”三個大字,回頭詫異地看著唐潛,一臉迷惑不解。

他笑了笑,道:“抱歉,隻能送你到這裏。”

她目光幽幽地盯著他,問道:“這裏是哪裏?”

“這是一家醫館,雲夢穀開的,掌堂的先生叫葉憲,想必你認得。”

她點點頭。葉憲是慕容無風最早的一批學生之一,很早就被派往蜀中,總理雲夢穀西北一帶的所有醫務。每年過年的時候,他總要回來幾天,一是述職,二是看望一下老師和各位師兄弟。所以他與吳悠也算熟識。

“你進去之後,他們一定有法子送你回穀。”

她挺直了身子,道:“我騙了你。”

“知道。”

“我來這裏是為了偷醉魚草。”

“知道。”

“為此我殺了你們一個家丁。”

“知道。”

“知道為什麽還要送我出來?”

“不知道。”

“我還會想法子潛進去,沒有醉魚草我絕不回雲夢穀!”

他遞給她一包東西:“這麽多夠不夠?”

她輕輕打開,聞到一股特殊的草香,顫聲道:“你……你是怎麽弄到的?”

他淡然一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總算你手下留情,並沒有把那島上的醉魚草掃蕩一空。”

良久,她垂下頭,一言不發。

“已經到了,你為什麽還不下馬?”他問。

“既已知道了這些,為什麽還要幫我?”她又恢複了那種冷漠的語氣,“我為你不值。”

“你是個憂鬱的女人,我希望你能有一點快樂。何況這也是舉手之勞。”

他看不見她滿臉的淚水。她將自己隱藏在聲音裏。

“那就算我欠了你一個極大的人情。——以後若有什麽事需我相助,我將萬死不辭。”她看著他,認認真真地道。

“我若得了疑難雜症,一定來找你。希望診費上能給我一個折扣。”他的語氣顯得很輕鬆,然後像朋友一樣拍了拍她的肩,“這裏並不安全,你得快些走才好。”

……

荷衣與顧十三從那片有瘴氣的森林裏衝出來的時候,太陽正耀眼地照著她們的頭頂。剛從那發著陰腐惡氣的樹林裏逃出來,他們最急於要做的事情就是張開大口,深深地呼吸幾下。

荷衣彎著腰,胸中一陣煩惡,想吐,又吐不出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顧十三看著她道。

“現在是白天,咱們人單勢孤,得快些找個地方躲起來。”她打開皮囊,喝了一大口水。

“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顧十三看著前方,淡淡地道。

她站直身子,發現前麵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本書。

唐溶。

她的腳趾頭動了動。顧十三一把拉住了她:“別過去,那是圈套。”

“他手上有書。”荷衣輕輕道。

他們慢慢地走近,唐溶身子一閃,往東邊逸去。

“他好像故意要把我們引向某處。”顧十三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管他呢!”荷衣疾步搶了過去,手中冰綃一揚,一卷,已將唐溶的手緊緊纏住!

她輕輕一拉,那本書便脫手飛了起來。

向前一個空翻,她的手已抓到了書的一角,眼前一晃,卻有另一個人搶了過來。“哧”的一聲,書在空中撕開了,她收回手一看,隻抓到了三頁,卻都是半張紙,整本書又被人奪了回去。

定睛一看,搶走書的是一個羽衣高冠的道人。

道人將書往懷裏一塞,繼續向東逸去。

顧十三追上來道:“是那本書麽?”

荷衣點點頭。將那三片紙用油紙小心地包好,放到懷裏。

顧十三道:“你回去,這件事由我一個人來辦。”

荷衣道:“前麵顯然有圈套。我怎能放心你一人獨闖?”

顧十三笑了笑:“我做事一向喜歡一個人。”

荷衣也笑了笑,又歎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為一本書拚命?”

“有點兒。”

“他活不了很久,我不想看見他那麽辛苦。”她的神色有些淒涼:“他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很珍貴。”

“我明白,隻是……你不要想得太多。”

他有點結結巴巴,平生從來沒有安慰過別人。

“你放心,我的運氣一向很好,總是逢凶化吉。”她收入淚光,堅定地看著他。

他不再多勸,兩人一起追了過去。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行了約有半個時辰,又來到一座大山麵前。那道人忽然停下身來。

“我們身後大約有十五個人。左側七個,右側八個。我攔住他們,你去搶書。”顧十三說完話,忽然轉身,長劍一揮殺到人群中去。

這十五個灰衣人都是唐門武功最好的子弟,其中三個高瘦的青年好像是一母所生,功力非淺,平日在江湖上至少是以一當十的角色。

荷衣道了聲“小心”,足尖一點,飛鴻般地一躍,冰綃揚起,在樹中一卷,借著樹枝的彈力,人已飛箭般地射了過去,輕飄飄地落在了道人的麵前。

人末落定,劍已閃電般地攻了出去。那道人自恃武功竟沒有出手,閃身騰挪了一陣,覺得招架吃力,腰中皮扣一解,一把三尺短刀在手,便龍虎生風般地向她劈麵削來!同時左手一揚,一團黑乎乎的鐵砂打過去,迫得荷衣隻好騰身而起,在空中一卷身,跳到道人的身後,方才勉強避過。

那道人身形疾變,卻已慢了一步,荷衣一劍刺中了他的肩頭,刷刷兩下一劃,那書掉了下來。

她眼疾手快地拾起來,再抬頭時,道人一個空翻不見了。她正欲躍回去幫助顧十三,忽聽腳下轟的一響,一團火光閃出,頓時四麵都是火藥爆炸的聲音。煙霧彌漫,不見人影,火光與硝煙將她與顧十三遠遠地隔了開來。

顧十三忙中回頭,大聲道:“書到手了?”

勉強還能辨出顧十三的影子,荷衣將書往空中一擲,道:“書給你,接住了!不要往我這邊來,我已中了埋伏!”

他伸手在空中一抓,將書抓在懷裏,不顧身後圍上來的人群,拚命向荷衣跑過去。

跑不了幾步,那一群人已發瘋般地將他團團圍住,無數顆暗器向他打過來。他咬咬牙,隻好回過頭繼續廝殺。

他的眼卻一直關注著荷衣的動靜。

他看見她一步一跳地躲著自己身邊不斷爆炸的火彈,還看見她的前麵不遠處另有一個白衣女人也在奔跑。

那女人的手中拿著一個火折子,顯然就是布置炸藥和引信的人。他不禁微微有些放心。隻要跟著她走,荷衣一時還不會有危險。放炸藥的人總不能把自己也炸死罷?

一陣大風吹來,硝煙略散,他看見荷衣跟著白衣女人進了一個山洞。

四處都是防不勝防的炸藥。轟隆聲不斷地傳過來,她看上去很狼狽,顯然已是無路可去。

他的心猛然一沉。

洞很暗,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

借著白衣女人火折上的微光,她看見幾個巨大的石乳從半空中垂下來。地是濕的,到處是水,石筍從水中一根一根地冒出來。

洞外不斷地傳來爆炸之聲。

她們走了幾乎有一柱香的功夫,洞很深,很悶,盡頭似乎還在遠處。

那女人忽然站住,轉過身子,冷笑著看著她。

“你應當知道這是一個圈套。”她道。

她長得很美,修長的臉上有一雙媚得死人的眼睛,柳葉眉斜飛入鬢,丹唇皓齒,長發盤起,上麵插著一根水晶蘭花的簪子。

她的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隻巨大的針筒。

荷衣曾在唐十的手中曾見過這種針筒,不過這一個卻要大得多。黃澄澄的外殼竟是純金打製。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暴雨梨花針?”

那女人得意地笑了:“當然不是。這針筒的名字叫做‘蕭然散發聽秋雨’,比起昔年的暴雨梨花針有了更多的改進。唐家花了很多心思才把它弄到手。”

荷衣有笑不出來了,道:“它管用麽?”

女人道:“正想在你身上試一試。”

荷衣道:“你和霹靂堂有什麽關係?”

女人道:“方霽是我的父親,我叫方竹佩。”

荷衣又笑了起來:“你若想試一試它的威力,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她剛說完這句話,方竹佩就毫不猶豫地按動了機栝。

她的手很快,卻快不過荷衣的劍。

長劍一揮,那手就飛了起來,“叮咚”一聲,明晃晃的針筒掉在地上。

白衣女人的臉痛得扭曲了起來。她倒在地上,掙紮著。

看著她疼痛的樣子,荷衣有些不忍,從懷裏掏出一瓶金創藥扔了過去:“你若還不想死,就快些把藥塗上。”

方竹佩鄙夷地將藥瓶往水裏一扔,冷笑道:“你以為你走得了麽?”

“我為什麽走不了?”她淡淡地道:“外麵的爆炸聲已漸漸停下來了。”

“外麵雖停下來,裏麵的卻要開始炸了。”竹佩忽然狂笑了起來,笑聲在洞中可怕地回蕩著:“阿淵!你聽見了麽?我終於替你報仇了!”

荷衣吃驚地看著她。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山洞仿佛被一種說不出的硝煙之氣充溢著,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響。一時間,天地搖晃了起來,巨大的鍾乳石一根一根地從空中砸下來!

洞口已全被死死地堵住了。爆炸的聲音卻沒有停頓,還在接二連三地響著。

巨石墜地,土塊崩塌,連竹佩手中的那一線火光也快要熄滅了。

她臉色蒼白地看著竹佩,顫聲道:“你……你將我引進來,竟……竟連自己的性命也不想要了?”

“說得不錯!我早已不想活了!”她的血已經流盡,這是她最後的一句話。

火折子滅了,四處一片黑暗,隻有炸藥爆炸時的電光頻頻地從不遠處傳來。

她忽然感到了死亡般的恐懼。

無處可逃,她已明白這裏就是自己的葬身之處。

“別了,無風。”她把他送給她的紅豆項鏈從懷裏掏出來,放在口中輕輕地吻著,閉目等待死亡的到來。

“轟”的一聲巨響。顧十三看見那座山頹然下沉,幾乎塌陷了一半,洞口已被巨石與飛土埋得無影無蹤!

他愣在當地,略一分神,“哧”的一聲,腿上已中了一劍。

他發狂般地揮劍回擊,眼前血花亂濺。他滿身是傷,開始在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正在此時,身後忽然有隻手拉了他一把,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跟著我走!”

他一轉頭,看見了小傅。

“楚荷衣呢?”他替他殺開一條血路,一麵狂奔,一麵問道。

“死了。”他黯然地答了一句。

……

庚午年十一月十八日,唐門刑堂堂主唐潛以“玩忽職守,循私縱敵”之罪被處以家法。剝去堂主職位,罰沒一半家財,入密室囚禁兩年,麵壁思過,以期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