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皇新政
下朝之後,西烈月馬上出宮去了竹林,此時還未到午時。
才走近竹屋,就看見炎雨酷酷地站在那裏,眼中原有的戒備在看清是西烈月之後,變成了淡漠,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炎雨,果然是你。”西烈月看到他挺開心,芪焰向她稟報舒清身邊有兩個冰塊男時,她當時就猜是炎雨與蒼素。有他們在,舒清的安全她可以放心了。
四處看看,院子裏空空如也,西烈月問道:“她呢?”
炎雨頭也沒抬,冷聲回道:“還在睡覺。”表情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在這陽光旺盛的正中午睡覺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西烈月輕輕挑眉,現在快午時了吧,居然還在睡,她也太好命了吧。
菁葮在西烈月身後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一直在外辦事,很少跟在主子身邊。一直聽芪焰說,這個左相多麽的厲害,多麽不同,主子對她多麽的不一樣,上幾次匆匆見過幾麵,確實清雅怡人。隻是明知道主子要來,還能睡到現在而不準備迎接,不是她過於輕狂就是確實無所畏懼。她偷偷看向西烈月的臉色,見沒有什麽變化,依然微笑著。這個左相,在主子心目中,果然不同。
西烈月才走近舒清的房門,炎雨動作極快地閃身擋住了她的去路。幾乎同時,菁葮也身手敏捷地立在了西烈月身邊,大有炎雨敢阻攔,她就要動手的架勢。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炎雨終於仔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堅定的眼神,漂亮的身手,她也算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武功最好的了。
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兩不相讓。西烈月玩味地看著他們,在想裏麵的女人是不是也有興致欣賞一出打戲。這時,房裏傳來一聲慵懶的女聲,“讓她進來吧。”
聽見舒清的聲音,炎雨才向後退了一步,不再理會她們主仆二人。菁葮斜睨了一眼炎雨冷傲的側臉,才隨著西烈月進了竹屋。
臥室裏的擺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一張大床,床旁邊是一個小書櫃,其他的什麽也沒有,連張椅子也看不見。西烈月也是第一次進舒清的臥室,有時候她很懷疑舒清的審美異於常人,一間不小的房間,裏麵空空蕩蕩的,會比較好看嗎?
一目了然的房間,根本沒有欣賞的價值所在。舒清正坐在床中央,未梳理的頭發有些散亂,倒是為她平添了幾絲嫵媚。西烈月在床沿上坐下,一邊打量著淩亂的床帷,一邊笑道:“軒轅逸呢?”
舒清揉了揉眼睛,不理會西烈月曖昧的眼神,自如地回道:“原來你是來找他的,那你來晚了一些。”說完抓起一個枕頭墊在腰上,舒服地靠坐在床上。
看她睡眼惺忪的樣子,西烈月忽然覺得好不痛苦。她這個做皇上的,一大早就要上朝理政,她倒好,睡到日上三竿。西烈月酸酸地說道:“你倒是很會享受!”
舒清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提醒道:“臣奉旨臥床不起。”雖然這樣的旨意她是再喜歡不過。
看她眼睛又要閉上的樣子,西烈月敢保證,要是和她這樣瞎聊下去,她一定又要睡著了,於是輕咳一聲,說道:“科舉之事要盡快進行。”
要整治朝堂風氣,重振朝綱,沒有人才她寸步難行。雖然從她懂事以來就已經在構建自己的人員體係,但是其他皇女的勢力也不可小覷,她必須要將它們一一瓦解。古秋意的死,讓她更看清了這股勢力的存在。
舒清稍稍坐直身子,看西烈月苦惱的樣子,估計朝中發生了什麽大事,所以說,做皇上真是一個勞心勞力的活兒。知道她急,舒清依然中肯地說道:“我知道你求才若渴,但是我擔心的是來應試的,都是些沽名釣譽之輩,真正的人才一般都比較清高,我怕他們會以為皇室不過是在做戲而已,到時隻怕辛苦選出來的,並不是你想要的。”
西烈月就是太明白這一點,才把這件事交給舒清做。一來,她信任她選人的眼力和辦事的能力;二來,她身上仿佛有一種魔力一般,吸引著人靠近追隨,看她身邊不離不棄的人就知道了;三來,借著這次科考,可以為她在朝中積累些勢力。
舒清頓了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西烈月猜想,她一定又有什麽其他的要求了,問道:“你既然已經想到了,一定也有了解決的辦法,說吧,別賣關子了。”
果然知她者,西烈月也,舒清忽然來了興致,困意一掃而空,看著西烈月的眼睛,舒清既自信滿滿,又可以說是有些無賴地說道:“你要是準我經常‘舊病複發’,我倒是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這個早朝問題她是一定要解決的,偶爾早起幾次那叫鍛煉身體,每天早朝估計她很快就要精神不濟,然後真的可以臥病在床了。
西烈月哭笑不得,她“威脅”她,就隻是為了不上朝,可以多睡一會兒?有些無力地點點頭,西烈月苦笑道:“說吧!”
看西烈月答應了,舒清終於舒了一口氣,以後,她就可以不用經常早起了。心情很好的她,也沒有再吊西烈月胃口,說道:“讀書人一般分為四類:一、有才學,但是孤高自賞;二、沒有才學,但是有品格;三、有才學,且願意為民請命,有抱負;四、沒有才學,也沒有品格,沽名釣譽之輩。這四種人中,我們需要的,其實隻是第三種人。所以,隻要針對第三種人對症下藥,她們自然歸心朝廷。”
對症下藥?她要下什麽藥呢?西烈月也來了興致,追問道:“你想怎麽做?”
“這時候就要發動輿論導向,當然還要你配合。”
“輿論導向?”西烈月皺起了眉頭,舒清偶爾冒出的新詞讓她經常不明白是什麽意思,“說明白些。”
舒清盤腿而坐,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才侃侃而談道:“所謂輿論導向,就是要一種大眾宣傳,分為口頭傳播和文字傳播等。首先,我們可以組織人融入百姓常去的茶樓、戲院,或是街頭市場,將科舉的概念以最平民的方式傳播。雖然他們不會成為科舉的參與者,卻可以成為傳播者、推動者。其次,就是針對讀書人的講授與傳播,辦學報、開詩會都是好辦法,讓他們意識到科舉的重要性。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你。”
“我?”話題忽然轉到她身上,西烈月也不急,等著舒清繼續說下去。
“你是海域最高統治者,就算我把科舉說得多好多好,她們都會有所懷疑,隻有你可以給她們信心,所以你的態度很重要。我會安排你適時地和這些讀書人交流,讓更多的人了解你,支持你,擁護你。隻要有人才參加了第一屆,那麽後麵的就會越來越多,你就可以慢慢選了。”
在現代,所有選舉都是這樣,作幾場好秀,自然就會獲得支持。西烈月雖然不需要靠這些人來鞏固皇位,但是讓他們對西烈月有信心,不僅僅隻通過科舉這麽簡單,西烈月在民眾中的形象和在讀書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會提高很多。西烈倩和西烈淩想要顛覆她,麵對的阻力就會加大。
西烈月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以前很多君王都不屑於這些百姓、商賈及底層學者的支持,其實,他們才是一個國家的基礎,士兵及仆人大多來自這個階層。有了他們的支持,就多了一股無形的力量。西烈月點頭說道:“這個辦法很好。盡快去做,隻是你所謂的大眾輿論這一點一定要小心,別讓有些人借題發揮。”
舒清了然地點頭,回道:“我明白。”
就在舒清以為今天該談的應該已經談完了的時候,西烈月忽然說道:“古秋意死了。”
古秋意……死了。舒清微驚,難怪西烈月這麽急著科舉之事,她能在刑部大牢裏死了,這可說明很多問題。
西烈月冷哼了一聲,卻是另有一番計較,笑道:“不過這也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始作俑者還留下了一本賬本,或許我也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她知道西烈月為什麽不讓她去早朝了。這件事情一定牽扯甚廣,而她這個才上任的左相就是徹查此事的最好人選,也意味著她會卷進很多的漩渦裏。科舉之事要不就交給其他人,要不就兩頭不能兼顧。而她不去,這事估計就會落到季悠苒手裏。
看西烈月的樣子,這次她是不會再善罷甘休了,想起一個多月前兩人在竹林裏的對話,舒清有些擔心地問道:“你這次想好了?”
西烈月暗暗呼了一口氣,眼裏的惱意漸漸變成淡漠,“縱容一向不是我的原則,而且我已經給過機會了。”既然她們不想安安穩穩地活著,那就轟轟烈烈地死去吧。
舒清欲言又止,這時候能說什麽?什麽都不能。她輕輕拍拍西烈月的肩膀,她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麽,何須別人多言。
西烈月抬起頭,回給舒清一個“沒事”的笑容,看了看天色,已經過了正午了,便起身說道:“好了,你身邊有了炎雨、蒼素,我把芪焰帶走了。”
舒清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對著西烈月揮揮手,笑道:“隨便,不過她現在玩得不亦樂乎,舍不舍得走就不知道了。”
這話什麽意思?莫不是她這裏還真有魔力不成?西烈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問道:“她上哪兒去了?”
舒清輕咳一聲,掩蓋下笑意,回道:“和軒轅、蒼素去碼頭點貨、看貨去了。”想不到芪焰居然對絲綢這麽感興趣,上次派她去碼頭看過新到的雪緞之後,就老是打著它們的主意,還鬧著要和她學商。
西烈月一愣以後,苦笑道:“我讓她來和你學學如何嫻靜,你倒好,把她教成錢精了。”這丫頭什麽時候對行商感興趣了,難怪炎雨、蒼素到了快半個月了,她還是沒有回宮。就她那點急躁心性,沒賺到錢就算了,估計還會被騙,她真以為生意這麽容易做。
能教成錢精也算是她的本事了。舒清下了床,任青絲落地,隨意地攏了攏。她走到床邊,將白紗輕輕綰起,讓炫目的陽光照進來,背對著西烈月伸了一個懶腰,仿佛不經意般說道:“我個人更喜歡你現在身邊這個。”
“菁葮?”西烈月輕輕揚眉,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菁葮,再看舒清,她始終背對著她,享受著陽光的洗禮,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在說笑,還是在向她要人。
舒清轉過身來,靠著背後的窗子,陽光從她的背後照進來,朦朧了她的麵容,隻看得清她在笑,“你要我做事,沒有人你讓我怎麽做?還有,做這些要投入大量的錢!”現在不是在東隅,沒有沈嘯雲,她身邊隻有炎雨和蒼素,其他的就是一些搬運工和幾個掌櫃,沒有消息網,她就會是“瞎子”“聾子”,要給她辦成那些事,沒人沒錢一切枉然。
西烈月算是聽出舒清言下之意了,雙手交疊在胸前,笑道:“那你想怎麽樣?”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客氣了。舒清看著菁葮,說道:“我要芪焰和她,還有十萬兩銀子,秋後,保你有三個滿意的奇才。”這女子上次來傳旨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高超的武藝,沉穩的性格,忠誠的態度,卻不失自己的風格,重要的是那收放自如的內斂氣質,她喜歡。
“奇才?”不是人才而是奇才,舒清居然敢給她打這個包票,莫不是她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
舒清肯定地回道:“奇才。”
西烈月沒有猜錯,舒清心裏確實有了兩個人選,如果她們願意參加科舉,三人已得其二,她有什麽不敢保證的。
“成交。”西烈月倒也爽快,十萬兩換三個奇才,這太值了,隻要舒清別抵賴就好。
西烈月對著仿佛沒有聽見她們說話一般站在門邊的菁葮說道:“菁葮,你就留在這裏。科舉之事,全憑左相做主。”
菁葮微微抬頭,堅定地回道:“是。”
她出宮也有兩個時辰了,西烈月對著舒清說道:“走了。”說完瀟灑地向屋外走去。
主子出宮,隻有她和幾個侍從跟隨,現在獨自回去,若是有危險該如何是好。菁葮想要跟上去,但是想起西烈月已經將她給了舒清,主子一定不會讓她再跟著,要邁出的步子又縮了回來,走到舒清麵前,微微躬身,說道:“左相有何吩咐?”
雖然她語調平和,表情平靜,舒清還是從她細微的動作上,看出了她的心思。畢竟西烈月才是她想要追隨的人,這樣不經過菁葮同意就要人,其實說起來,也是她的不對,隻是要完成西烈月的任務,她需要她。罷了,反正事情結束之後,她就可以回到西烈月身邊了。
舒清微笑著回道:“叫我舒清就可以了。先送你家主子回去吧,我還要再睡一會兒。”
菁葮驚訝地抬頭,莫不是她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是主,她是仆,這點她是不會忘的,再次躬身回道:“是,左相。”
菁葮走出竹屋時再次回頭看了看舒清,隻見她正懶懶地靠在床帷上,隨意抽了一本書翻看。這女子輕柔的笑意,確實讓人看了安定而舒心,或許待在她身邊,也可以接受吧。
西烈月才回到禦書房,內宮近侍禮官紫竹恭敬地跟在西烈月身後,回稟道:“陛下,齊公子從早朝以後就一直等到現在,一定要等到您。”
到現在差不到三個時辰了吧,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不吃也不喝,讓他到偏殿休息他也不肯,真是倔。可他又是西烈月的親表弟,她也不敢怠慢,隻得陪著他等著,好在西烈月終於回來了。
西烈月微微皺起了眉,抬眼望去,隻見青桐站得筆直,雙眼眺望遠方,卻完全沒有焦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用紫竹說,光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在這兒傻站很久了。他從小就是這麽個牛脾氣,人長大了,才學漸長,脾氣卻是一點兒也沒有變,不知道他那些書讀到哪裏去了。
直到西烈月走近,眾人三呼萬歲,青桐才仿佛回過神來,正要跪下行禮,西烈月留下一句“進來說。”,就走進殿內,看都沒看青桐一眼。
青桐也不多言,隨著西烈月進了殿內,待她在龍椅上坐下之後,青桐直接雙膝跪在殿中央,一句話也不說地看著她。
“起來說話。”
青桐一動不動。
他這是什麽意思,來和她較勁嗎?他知不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小時候,可以相互鬥氣了。
許久之後,青桐才低下頭,說道:“青桐今日,有事相求。”
西烈月在心裏歎了口氣,說道:“說吧。”青桐從小就倔,有些東西寧可割舍不要,也絕不求人,今日這麽大陣勢,不用開口,也知道他想說什麽了。
青桐慢慢抬起頭,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眼裏滿是堅決地說道:“求陛下下旨,準青桐剃度出家,常伴佛前。”
“出家?”西烈月剛接過茶的手一頓,再看青桐那副心意已決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慢條斯理地喝下一口熱茶,才輕笑著問道:“為什麽?”
青桐也不打算說些虛應之話,大方地表明心跡,“與其被逼嫁與西烈淩這樣的人,常伴佛前,修身養性,倒更合我心意。”他不想成為她的側君,那所謂高貴的身份對於他來說,什麽都不是。整天看著爹娘為了應付西烈淩搞得進退兩難,倒不如他請旨遁入空門,大家都可以消停了。
西烈月難掩笑意,看來皇妹是碰到了青桐這塊硬骨頭了,輕咳一聲,西烈月調侃道:“你膽子不小啊,看不上堂堂泯王。”
青桐冷哼一聲,腰背挺得更直,不屑地回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說得坦白,卻害得西烈月一口熱茶嗆在喉頭,趕緊拿起托盤上的絲巾掩麵咳了起來。估計西烈淩真的把青桐惹毛了。擦拭著唇邊的茶漬,西烈月說道:“那青桐想要嫁給誰?你說出來,朕可以給你做主,犯不著出家。”
其實她也不想青桐嫁給西烈淩,且不說那是個風流成性的主,絕不會好好待青桐,看她今天早朝上陰冷的臉色,再不懂得收斂,活得了多久都說不定。
青桐一句話也不說,西烈月笑道:“怎麽,還沒有想好?又不想隨便嫁一個?”所以說,才貌雙全倒也未必見得就是好事,眼光挑剔。
青桐心裏想的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剛才西烈月問他想要嫁誰的時候,他腦中居然忽然出現了那個竹林裏的青衫女子,可是他們隻見過一麵,而且……她,已經有夫君了。他不是發誓決不做人侍君的嗎?為什麽又會想到她?
看青桐陷入沉思,西烈月以為他還在苦惱著西烈淩的問題,於是繼續問道:“這麽多世家之後、王侯將相你都看不上?”說起來,朝堂上下,學識淵博、長得漂亮端莊的為數不少,青桐就一個也看不上?
或許他就是不喜歡這些官宦人家?輕拍大腿,西烈月忽然眼前一亮,說道:“朕有個好主意。”
好主意?青桐戒備地看著西烈月,她不是想隨便給他指一個吧?
“一個月後,朕會在十裏蓮塘舉辦詩會,到時參加的,都是些平民才女,你不是看不上那些個權貴世家的千金嗎?要是你在詩會上看上哪個才思敏捷的姑娘,朕也一樣可以給你賜婚,如何?”
這些人中,極有可能就有將來朝廷的後起之秀。她相信青桐的眼光和學識,他若是看重的,必是當世俊傑,青桐和她在一起,既可以保證青桐的幸福,也可以向天下人表明她親民的決心,還可以為朝廷找到一個人才,這真是一舉三得。
青桐自然不知其中原委,不敢相信地問道:“陛下此言可當真?”自古以來,少有貴族與平民通婚,最多也就是貴族女子納一兩個平民側室,將男子許給平民為夫郎,這是從未有過的。
西烈月言之鑿鑿,“君無戲言!”
好個君無戲言,有了她這句話,他就放心了。他一向羨慕平民百姓相互扶持的夫妻關係,平淡卻珍貴。或許他也可以找到如那竹林女子一般的人,她和夫君的相處方式那麽的自然,相互尊重,那種親昵和溫情,起碼在他家裏,從沒看見過。
青桐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不自覺地想起她,輕輕搖搖頭,向西烈月行禮說道:“謝陛下厚意,青桐告退。”說完,有些恍惚地走了出去。
西烈月輕輕勾起唇角,今天的青桐似乎有些不一樣,時常走神,莫不是也有了心事?
吃著炎雨做的午餐,舒清簡直不敢相信。她和軒轅都喜歡清靜,也就懶得請小廝雜役,自然也就沒有廚子了,所以平時她和軒轅輪流做飯。不過他除了糖醋排骨做得好吃之外,其他的真的非常馬虎。而她自己做菜,也是半斤八兩。所以,他們要不就對付著吃點,要不就到飯館裏吃。今天嚐到炎雨的手藝,簡直驚為天人,以前那三四年她怎麽都不知道炎雨做飯這麽好吃。
其實她不知道的還多著呢。炎雨、蒼素是江湖中人,下邊又有師弟師妹,多少會做些菜。再加上聽商莊主說了主子來的這個地方之後,更是擔心她吃不慣這裏的飯菜,在來之前,就和家裏的廚子學了好幾個主子愛吃的菜的做法。
菁葮匆匆趕回竹林時,看見舒清和炎雨坐在一起吃飯,抱拳行禮道:“左相。”眼睛卻是不經意地掃向炎雨。屬下可以和主子一起吃飯的嗎?還是,他不僅僅是左相的侍衛,還是侍君?
舒清吃著開心,也沒注意菁葮的神情,自然地問道:“回來了。吃飯了嗎?坐下來一起吃吧。”
聽她招呼著自己坐,菁葮也不明白怎麽回事,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左相是習慣招呼屬下一起吃飯,這麽說,他真的隻是她的侍衛。收回視線,菁葮回道:“回左相,吃過了。”
舒清笑道:“我說過不用叫我左相。”聽著就別扭。
“主仆有別。”這是她的原則。
舒清放下筷子,有些頭疼,已經見識過這些人的堅持了,她也懶得多費唇舌,說道:“好吧,但是你這樣叫我左相,身份很容易公之於眾,很多事情都不好辦了。”一開口就露餡了,還怎麽和平民打成一片呢?
明白舒清說得在理,想了想,菁葮有些艱難地叫道:“主子。”
看她一臉的嚴肅就知道她心裏多麽勉強,舒清好笑地搖搖頭,說道:“你心目中隻有一個主子,不用勉強自己了,叫我……小姐吧。”
菁葮一愣,微笑著點頭,叫道:“是,小姐。”這回順暢多了。左相果然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現在應該快到申時了吧,算算時間,舒清站起身,說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去碼頭看看吧。”
“是。”菁葮恭敬地跟在身後。
看著炎雨也要跟上,舒清忽然回頭對他說道:“炎雨,有菁葮跟著我,不會有事,你在家等我們回來吧。我晚上想吃紅燒豆腐、酒釀丸子、桂花魚,還有白切雞。”
炎雨哭笑不得,他開始懷疑他該不該去學做菜了,他可不想成為廚子。
舒清不理會他別扭的表情,拉著菁葮快速離開。她不否認,她確實是十分想念那些菜式,但是故意將炎雨支開,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待會兒她還要去一個地方。
菁葮跟在舒清身後,看她閑閑地漫步,一點兒也不像趕著去碼頭的樣子,倒像在散步。她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這樣懶懶的,難道她就沒有為什麽事情著急過嗎?快到碼頭了,經過的搬運工和其他店家都會和她打招呼,看來她的人緣很不錯。
快進入碼頭的時候,舒清卻偏了方向,向旁邊的小街走去,菁葮不明白地問道:“小姐不是要去碼頭?”
微微一笑,舒清笑道:“要去的,不過先去買點東西。”
碼頭旁邊有一條街,各色小店都有,因為離碼頭很近,經常會看到一些有特色的物件,所以街道雖然不長,卻也熱鬧。
舒清走進了街口的一間小店,店麵不大,門口卻打掃得十分幹淨。門楣上寫著“墨宣”兩個字,字體不大,倒顯得十分精神。
舒清才踏入店門,一個夥計裝扮的女子就立刻迎了上來,看清是舒清,客氣地說道:“小姐您來了,我家老板在後院,您坐會兒,我給您叫去。”這位小姐經常到店裏來選墨和宣紙,老板說,她是個很特別的客人,所以每次她來,老板都會親自迎接。
舒清微微拱手,笑道:“有勞。”
女子為她沏了一杯茶,進了內室。她走了之後,舒清一邊喝著茶,一邊暗暗觀察著菁葮,她果然沒有看錯她。進了“墨宣”之後,她就一直很戒備,對這店裏的環境和擺設掃視了一遍,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猜她也看得差不多了,舒清笑問:“菁葮,聽見什麽了嗎?”
不需費力去聽,朗朗的讀書聲徐徐傳來,念的是飛惜子的《洪學篇》。聲音整齊洪亮,看得出孩子們都很用心在讀,菁葮回道:“讀書聲,想不到這裏還有私塾。”
舒清輕輕點頭,回道:“是,辦私塾的正是這裏的老板,尹宜。”
果然白天不能說人,舒清話音才落,一個淡藍身影掀開內室與外堂的隔簾,走了出來。麵容端麗,素麵朝天,並不特別美豔,總是溫和地笑著。菁葮覺得此人和舒清有些相似,都是一身素雅,麵目從容。久看之下,又有不同,舒清小姐總會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行事也頗為隨性,而且天生有一種自信的力量,讓人信服和安心。此人則溫文儒雅,柔和的笑容裏,透著傲氣與倔強,卻又有一種能夠容納百川的包容氣質,這些矛盾特質又很好地結合在她的身上。
看見舒清,尹宜微笑著向她點點頭,溫和地問道:“小姐,是要墨還是宣紙?”
“要墨。”
尹宜轉身在矮櫃下取出一個包裝十分樸素的暗色瓶子,將她遞給舒清,介紹道:“這是最好的曦墨,色濃味香,潤筆順滑,發墨快幹。”這女子她一直也不知道姓名,隻是她常來買墨,有時會和她談些字畫。此人談吐有物,見解獨到,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舒清接過墨,有意回望內室一眼,笑道:“謝謝。老板還在忙,我就不打擾了。”
尹宜也不再寒暄,微微拱手,回道:“小姐慢走。”
舒清和菁葮出了“墨宣”,舒清並沒有調轉方向,而是繼續向小街深處走去,一邊走著,舒清一邊問道:“你覺得她怎麽樣?”
菁葮想了想,才回道:“斯文有理,風度儒雅。若是店裏的字畫都出自她的手筆,此人可算是博學多才。”剛才細看了一下她店裏的書籍,和其他讀書人不同,她看的書涉獵之廣、內容之雜,令菁葮歎為觀止。
舒清卻隻是笑笑,並沒有繼續討論的意思,指著前麵一家人聲鼎沸的小食館,笑道:“晚上有好吃的,我們再去買些好酒。”說著也不理會菁葮疑惑的眼神,徑直向小店走去。
這家店生意還真不錯,裏麵十來張桌子早就已經座無虛席,還有一些客人在旁邊等著。店家倒是貼心,等待的客人都有凳子可以坐,小幾上還擺放著一壺清茶和幾樣小點心。
不過店家還真會做生意,不僅在店裏賣,還可以讓人外帶,所以外賣的隊伍也排出幾丈之外。菁葮看著前麵密密麻麻的人頭,這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她讓舒清到旁邊坐著等會兒,舒清卻輕鬆地笑著說道:“不用,很快就到我們了。”
會很快嗎?菁葮不吱聲,靜靜地站在舒清身後。
菁葮沒有想到,正如舒清所說,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就已經輪到她們了。舒清笑著打招呼道:“老板。”
顯然老板也認識舒清,爽快地笑道:“是小姐啊,今兒想要什麽?”
舒清一臉輕鬆,笑道:“一壇竹葉青,兩小壇玫瑰露,再來四壇子花雕,五壇梅子酒,三斤三兩醬牛肉,一斤五兩四錢糖藕片,兩斤八兩七錢燒排骨。對了,花雕太多了,減掉兩壇,梅子酒還是不要了,再加一壇竹葉青。肉也太多了,減掉一斤七錢醬牛肉和一斤三錢燒排骨,再來半斤涼拌菜吧。好了,一共多少錢?”
她說得流暢自然,幾乎是不帶喘氣地一口氣說完,讓站在她身後的菁葮瞪大眼睛,她這是要故意刁難別人嗎?這麽刁鑽的斤兩,莫不是她和這家店主有仇?
老板卻是笑容不改地聽完舒清一長串的點單,幾乎在她剛剛停嘴時,就認真地複述道:“小姐要兩壇竹葉青,兩小壇玫瑰露,兩壇子花雕,兩斤二兩三錢醬牛肉,一斤五兩四錢糖藕片,一斤八兩四錢燒排骨,半斤涼拌菜,是嗎?”
舒清輕輕點頭,又幾乎不假思考,老板笑道:“一共是十二兩三錢銀子,您是老客了,送您一包下酒小菜。”
菁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人也太厲害了。仔細看眼前的女子,微揚的丹鳳眼是她臉上最明顯的特征,爽朗的笑聲配上她緋紅的裙衫,讓她看起來如一團火一般。看周圍人習以為常的表情,可見她的算數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了。
舒清才將錢付清,老板已經把包好的菜和幾壇子酒串好交給她們,舒清微笑著說道:“謝謝邱老板。”
老板輕輕擺手,回道:“您客氣,走好,常來!”
舒清拿著菜,菁葮提著酒走在小街的青石板路上,舒清又問道:“此人叫邱桑,菁葮,你覺得她如何?”
“記憶力十分驚人,算學也頗厲害。”這一點上,她確實是心服口服。可是舒清一路上都在問這些人如何,莫不是有什麽其他用意?
舒清也不拐彎抹角,問道:“如果讓尹宜、邱桑入朝為官,你覺得如何?”
菁葮並沒有立刻回答,隻是蹙起了眉頭,主子說,科舉之事,全憑舒清小姐做主,她不便多說什麽。
舒清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沒什麽可顧慮的,大膽說沒關係。你是我的助手,總得給我說說你的意見吧。”
菁葮想了想,還是說道:“若是尹宜,菁葮以為,還是可以引薦的。她才學出眾,談吐也算上乘。但是這個邱桑,在她這個行業上,可能她會是佼佼者,但是要入朝堂,不是光會算數就可以了的。”
舒清並不急著表明態度,話鋒一轉,忽然問道:“你看見她懸掛在賬房與廚房中間的那張白絹沒有?”
菁葮一愣,她一直都是在店外排隊等著,到了店內,她又被舒清仿佛不用換氣的點單方式嚇了一跳,根本沒來得及看店裏的擺設布局,還真沒有注意到。
舒清也不急,看她不說話,淡笑著問道:“那麽你知道為什麽我這麽挑剔,幾乎是我一說完,我要的東西就能馬上送到我手裏?這世上可不是所有人的記憶力都那麽好的,為什麽她店裏客人眾多,卻是井然有序?”
任何事情都不能隻看表麵,邱桑管理、統籌、歸納的方法一點兒也不比她的算術差。戶部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錢才看得住,用到點子上。但是舒清並沒有點破,對著菁葮笑道:“你以後幾日都來觀察尹宜和邱桑,等你看明白了,再來告訴我,她們適不適合入朝。”
菁葮一直揣摩著舒清剛才的話,確實有理,她或許真的漏看了什麽。菁葮點點頭,回道:“是。”
看她凝重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在努力回憶剛才的事情,舒清輕輕拍拍菁葮的肩膀,笑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去找芪焰他們,晚上有很多好吃的。”
夕陽將舒清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嘴角總是掛著比霞光更柔和的笑容。海邊的風,將她的發絲和裙擺吹得紛飛旋轉,仿佛不受任何牽絆似的。菁葮想起了主子在馬車上說的話:“在她身邊,你能體會不一樣的感受。”確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