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窺視之心

夜色慢慢降臨,禦書房中,依然是燈火通明。西烈月隨意翻看著手中的奏折,基本上都是些歌功頌德的鬼話,她初登大殿,這也正常。無聊地合上奏折,西烈月問道:“菁葮,‘天涯芳草’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一直立於案旁的菁葮上前一步,回道:“有些眉目了。‘天涯芳草’是四個月之前在京城出現的,老板就是那個叫風絮的男人,不過他平時極為低調,幾乎不出門,也不怎麽見客人。他手下的伶人多是海域人,集中在西麵沿海一帶。表麵上看,‘天涯芳草’一切正常,不過屬下發現,大部分的伶人都身懷武功,有些甚至與我不相上下。”

原來功夫了得的不止風絮呢?伶人也需身懷絕技?西烈月感興趣地問道:“目前他們可有什麽異動?”

“沒有,除了做生意,很少和外界聯係。”

“名單呢?”

菁葮自袖口掏出一張絹紙,恭敬地遞上去。西烈月展開看了看,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才短短不到半月時間,這上邊就羅列了朝廷將近四分之一的官員名字,不少還都是身居要職的重臣,這“天涯芳草”的魅力不小啊。

繼續看下去,西烈月玩味地笑道:“西烈倩?她不是病得快死了嗎?倒是還有這等興致。”看見西烈淩的名字是理所當然的,可是西烈倩的出現就很奇怪了。她一向都是以虛弱形象示人的,除了娶了一個夫郎兩個側君之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麽花邊消息,與她病重的身體很相配。這次卻去伶人館,這就耐人尋味了。或許,這伶人館本身就和她有關?她才是背後操縱之人?

將絹紙輕輕合上,西烈月說道:“查一查‘天涯芳草’與西烈倩暗中是否有來往。”

“是。”菁葮剛要出門,西烈月卻忽然叫住了她,問道:“季悠苒有沒有去過?”

菁葮想了想,搖搖頭。西烈月輕輕揚手,讓她出去。

這季悠苒真是有意思,今年三十有七了吧,沒有娶夫君,連個側君侍郎也沒有,記得幾年前,父親想要給她說門親事,母皇居然說“不需管她的私事”。這就奇怪了,莫不是季悠苒喜歡女人?可是這麽多年,也沒有聽說她身邊有女子相伴啊?季悠苒身上仿佛有著很多秘密一般。但這正合她意,不然生活豈不太過無聊。

今晚的月色真是迷人,她有些想念風絮了。

一樣的海藍輕紗,一樣的淡淡異香,西烈月把玩著香爐裏的粉白花瓣。站在這三層樓閣裏,可以看見附近的風景,尤其是樓下的小花園,置身其中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很美,想不到換個角度,置身於外,又是另一番風采。

身後傳來一聲清音,“小姐別來無恙。”

西烈月回頭,來人正是風絮。他還是一樣的白衣墨發,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人覺得不禮貌,也絕沒有獻媚討好的意思。西烈月爽朗地笑道:“風絮近來可好?”

風絮微微躬身,笑道:“承蒙小姐掛念,風絮很好。”她比他預料的來得早了。

西烈月率先在椅子上坐下,輕敲桌麵,笑道:“你的好酒呢?”說起來,她還真是想念炙荊,辛辣霸道的味覺,真是不一般的享受。

“知道小姐來,早就準備好了。”風絮輕輕拍掌,外麵的小童已經捧進來兩壇美酒。風絮拿起其中一壇,掀開蓋子,醉人的酒香迅速彌漫開來,風絮笑道:“幹?”上次跟她喝酒,確實痛快。

西烈月輕輕挑眉,拿起另一壇,卻沒有再舉起豪飲,而是慢慢地倒入酒杯之中,放在鼻子前輕聞,淺酌了一口,笑道:“今日,我可不是來拚酒的。”

風絮微微眯眼,放下手中的酒壇,等著她說明來意。

西烈月將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回道:“來你這兒,自然是為了美人。”

風絮搖搖頭,笑道:“小姐眼光高,隻怕風絮這裏沒有入得您眼的。”他可沒忘上次為她介紹的人,她絲毫不感興趣。

西烈月輕搖食指,回道:“風絮過謙了。我聽說,你們這兒有位雲袂公子,才華出眾,俊美無儔,不知是否有幸得見。”

雲袂,西烈倩每次來都見的人,上次風絮可沒有介紹給她,她想看看,那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能讓西烈倩神魂顛倒。

風絮臉上一僵,她來是為了雲袂?這兩姐妹的眼光還真是一樣的好。掩下眼裏的精光,風絮微微點頭,回道:“當然。”

不一會兒,進來一個身穿淺藍色外衫的男子,他微低著頭,看不清楚長相,整個人渾身上下透著平和之氣。走到西烈月麵前,雲袂微微抱拳行禮道:“雲袂見過小姐。”

聲音低沉頓挫,仿佛上好的七弦琴所發出的音色,光是聽,就已經讓人神往了。西烈月拍拍旁邊的凳子,笑道:“公子多禮了,請坐。”

雲袂有些遲疑,在風絮輕微點頭之後,他才在西烈月身邊坐下。西烈月看著這個隻用頭頂對著她的男子,心想莫不是西烈倩喜歡這種羞澀型的?西烈月盯著他,看他什麽時候才肯抬起頭來,忽然想到風絮還在,懶懶地說道:“麻煩風絮了。”

“哪裏,風絮先告退了。”出門的最後一刻,風絮看了西烈月一眼,隻見她還是緊緊地盯著雲袂,對於他的離開,隻是可有可無地回了一聲,“好。”

不自覺地咬了咬牙根,他不知道自己胸中隱隱的不悅所為何來,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不是早就知道嗎?現在這樣豈不很好,他訓練雲袂這麽多年,為的不就是今天?她們姐妹相爭,不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那麽他氣惱什麽?放下門帷,風絮不再看室內一眼,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的下一刻,仿佛隻關心眼前佳人的西烈月卻朝風絮離開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唇角卻是意味深長地揚了起來。

兩個時辰之後,已是醜時了,萬籟俱靜。月亮顯得格外的明亮,可惜隻是一彎新月,再亮,也不過那一抹弧線而已。

西烈月步履輕盈地步下一樓,風絮仍然如初見一般,在白紗紛飛的空房間裏,坐在竹椅之上,手裏握著一本書。瑩潤的月光灑在白紗之上亦夢亦幻,美不勝收。西烈月慢慢走過去,風絮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看她一臉笑意,輕笑道:“看來小姐今天很滿意。”

西烈月倒也爽快,點頭笑道:“雲袂公子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西烈倩喜歡,既有身為男子的氣度,又體貼入微。若是幾年前,她一定也心馳神往,隻是現在,她更喜歡有個性的男人,例如眼前這個。

滿意就好,那麽他期待的好戲,怕是也不遠了,隻是那排解不出的鬱悶不知所為何來。

伸了伸腰,西烈月朝外走去,站在花海的庭院之中,西烈月對著風絮笑道:“風絮,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說完,瀟灑地不帶一絲眷戀,轉身離去。

看著遠去的背影,風絮將手中的書慢慢地合上,輕輕摸弄著放在一旁的粉白花瓣。這是每個房間裏都有的花瓣,異香四溢。在月華的洗禮下,粉嫩的顏色若有還無地流轉著幽藍的異光。

西烈月,多來幾次吧,你很快就會舍不得這裏了。

“天涯芳草”的門外,一棵高大的古樹之上,一個白衣男子橫躺在樹幹上,不時搖晃的腿,顯示著他的心情還不壞。手中的酒壇子似乎已經空了,半撐著頭,注視著那道炫藍的身影上了馬車,消失在夜色裏。

安沁宣狹長的眸子邪氣地微眯著,轉頭看向那寫著“天涯”的小小石門,原來海域的“妓院”是這麽特別,他還沒見識過伶人是什麽樣子的。

仿佛他的小女皇喜歡光顧伶人館,為了投其所好,他是不是應該前去學習學習呢?安沁宣輕盈地翻身下樹,站在了“天涯芳草”的門口,噙著魅惑的笑容,走了進去。

安沁宣將手背在身後,仿佛在遊曆自家後花園一般,在“天涯芳草”裏來去自如,這家主人真是有意思,知道他來了,也不派個人出來迎接。不過他的性格中有一點很好,就是非常懂得自得其樂。

這裏也算花團錦簇,卻沒有顯得太過脂粉味,另有一番明媚迷離的感覺。妓院卻沒有妓院的樣子,可見伶人館和青樓還是有所不同的。走到一座三層小樓前,安沁宣站在“芳草”二字前,欣賞著瑰麗纏綿的字體,不料卻從小樓裏傳來一聲平靜的男聲,“公子是否來錯了地方?”

終於有人了嗎?安沁宣朝發聲處看去,隻見一個白衣男子坐在一張寬大的竹椅上,手裏拿著一本藍皮書籍,正隨意地翻閱著。男子平靜的麵容,隨意的姿態,在白紗紛飛間,仿佛無垢的書生,纖塵不染。

但看似隨意的姿態卻是可攻可守,他似乎也沒打算隱藏自身實力,空氣中的氣息被他催動得暗潮洶湧。安沁宣站在小樓前,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雙手環胸,痞痞地調侃道:“你們這裏不招待男客?”

風絮放下書,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平靜的麵容在看清安沁宣的臉之後,也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絕世的容顏,頎長的身形,尤其是那一雙狹長的眼睛,閃著魅惑的光芒。還有那張噙著戲謔的薄唇,仿佛永遠都是輕揚著一般。月光下,那懾人的邪魅之氣,讓人不敢有絲毫輕慢之舉。

風絮平息下由安沁宣的冷邪帶來的心緒波瀾,輕咳一聲,回道:“這麽說,公子是來尋歡作樂的?”

安沁宣大笑,“有何不可?”

好個“有何不可”。風絮也輕輕笑了起來,既然他喜歡,他倒是可以陪他玩一玩,“好。”他輕拍雙手,身後立即出現了四個麵貌清秀的白衣男子,麵無表情地盯著安沁宣。

“嘖嘖嘖,素養不錯。”安沁宣漠視他們透出的殺氣,輕彈手指,肆無忌憚地一個一個打量,最後吹了一聲響哨,滿意地回道:“原來你們這裏都是冰美人啊。”

他話語輕佻,風絮臉色一冷,哼道:“不知公子可消受得起?”

“我最喜歡不一樣的款待。”安沁宣輕抬手,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空酒瓶,他隨手一扔,滿不在乎地笑道:“待客之道,總該上點酒吧。”

風絮拿起旁邊的酒壇,向安沁宣扔去,隨著酒壇一起飛出小樓的,還有四個白衣身影。安沁宣原地提氣,接過酒壇,下落時踩在一個飛身而來的白衣男子肩膀上,向後一縱,躍出了四人包圍圈。一邊笑著,一邊舉起酒壇,狂飲了一口之後,安沁宣眼前一亮,讚道:“好酒!”想不到這花街柳巷裏的酒竟然這麽帶勁,那種辛辣之氣,沿著喉嚨直衝肚腹,真是太過癮了。

眼角看見四人繼續向他攻來,安沁宣不躲不閃,由著他們把自己包圍在其中。他眼裏仿佛隻有酒,這樣的傲慢姿態徹底激怒了四人,他們紛紛亮出了腰間的軟劍。一時間,劍光四射,竟是組成了綿密的劍網,向安沁宣襲來。安沁宣險險躲過他們第一波攻勢,不由得也興奮起來,想不到這不大的伶人館倒是臥虎藏龍。

提氣突破他們的包圍圈,借力踩在劍陣之上,安沁宣運氣使出催心掌,擊中其中一人。劍陣瞬間有了破綻,但是其他三人立刻調轉身形,成了正三角形,瞬間將原來的漏洞彌補。安沁宣微微挑眉,不錯,一般的陣法若被去了一環,即威力減半,很容易就被破了,這個劍陣倒是解決了這個問題。他猜想就算他再打下一個,兩個人也還是可以組成劍陣,他開始有些佩服創製此陣法的人了。

安沁宣將真氣集中於丹田之內,催動招式,掌力擊出,三人同時承受不住,向後飛出數米之遠。安沁宣也趁機飛出包圍圈,躍上牆頭,自在地喝著酒。在他猛灌了幾口之後,瓶中之酒已經見底。將壺口朝下,安沁宣對著風絮晃晃酒壺,喊道:“沒了,別太小氣,再來一壺吧。”

好強的內力!他隻用了五成內力,不然現在躺在院裏的就是四具屍體了,這男子究竟是什麽人呢?原來他以為他是探子,可是他閑庭信步的樣子又不像。是殺手?看他手下留情的舉動,也不像。不過不管是什麽,這個男人都激起了他想會一會他的興致。他有多少年沒有遇見這樣的高手了。再拿起一壺炙荊,風絮飛身上了牆頭,將酒拿在手上,伸向安沁宣。

好漂亮的輕功,不需借力,原地縱身就可以從小樓躍至牆頭,動作還飄逸流暢,有點意思。上前一步,兩人對麵而立,安沁宣朝風絮門麵擊出一掌,另一隻手附上酒壺,風絮側身躲過迎麵這一掌,收回握酒的手,強勁的掌風,已經讓他對安沁宣的內力有了更深的認識。

安沁宣一招未果,再橫向出腿,將風絮手中的酒壇子踢落,並一個飛身接過,落於庭院之中。一邊喝著,一邊笑道:“別浪費了這樣的好酒。”

隻不過兩招,彼此心中就已經明白,對方的實力都不弱,估計拆個數百招,兩人也不一定分得出勝負來。

肯定此人隻是來找麻煩而已,風絮飛身下了牆頭,笑道:“裏麵美酒更多,不如公子進來喝吧。”或許是被他那一身邪氣迷惑,又或許是惜英雄之心,風絮對他,竟是有了一點兒好感。

安沁宣大方地進了小樓,隨性落座,對手中的炙荊愛不釋手,笑道:“你這酒,果然是好酒。”喝到這樣的好酒,還真是意外收獲。

風絮看他喝得倒是盡興,不禁好笑,他就不怕他在酒裏下毒。

比起他的豪飲,風絮顯得文雅得多,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風絮才說道:“可以說你此行的目的了。”這樣的男人不會無緣無故來“天涯芳草”,風絮隱隱覺得他來的原因會很不一般。

安沁宣忽然坐直身子,稍稍向前傾,那張媚世惑人的臉幾乎貼在風絮的臉上,還是那樣笑得輕佻,輕輕說道:“我來賣身!”

“什麽?”風絮一驚,手中的酒竟然灑出了一些。

安沁宣無所謂地笑笑,靠回身後的椅背,再次說道:“賣身。”需要這麽驚訝嗎?

風絮在確定不是自己聽錯之後,反倒鎮定下來,拿起身邊的白絹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的酒漬,淡淡地問道:“理由?”

理由?安沁宣舉起手中的酒壇,輕勾起唇角,回道:“這酒很好。”為了這樣好的酒,這“天涯芳草”就很值得待上一段時候,更別說這裏的人也很有趣,尤其是眼前這個男子。當然還有他與慕容舒清的賭約。

有人為了一瓶酒就把自己給賣了嗎?他的真實目的自然是不得而知,但是他連編一個像樣一點兒的借口都懶得去編,這個男人的驕傲和特立獨行,已經滲進骨子裏了。重新執起酒杯,風絮淺酌一口,才說道:“給我一個勉強可以說服自己接納你的理由。”編也應該編一個合理一點兒的吧。

可惜,安沁宣又讓他失望了。摸摸自己光潔的臉頰,安沁宣故作認真地回道:“我長得不賴,可以幫你招攬很多生意。”說起來,他還真的頗為興奮,從來都是他逛青樓,今日角色互換,真是值得期待呢。

雖然隻是隨意的一個動作,但是風絮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美得讓人心動,惑得讓人失魂,邪得讓人心驚,這樣渾然天成的魅惑氣息,怕是怎麽訓練也訓練不出來的吧。輕咳一聲,風絮搖搖頭,“我的生意已經很好了。”

安沁宣收起戲謔的笑容,抬眼盯著風絮,認真地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真實目的和身份嗎?”

他不笑時,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儀,那是一種長期掌控權勢的人才有的氣勢,這個男人有著絕美的容貌,邪肆的魅惑,高超的武藝,還有那潛藏著卻又無處不在的迫人壓力。他確實說中了風絮的心思,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之人的來龍去脈,現在,他已能肯定地說道:“你不是海域人。”海域不會培養出這樣的男子來。

挺有眼力,安沁宣又恢複了原來的隨肆之態,笑道:“我確實不是。”

“你還是個危險的人物。”他的出現,極有可能會破壞或者影響他的計劃。

安沁宣輕輕挑眉,仍是笑得愜意,挑釁地說道:“你的答案呢?”

風絮輕笑一聲,並不猶豫,回道:“我同意。”

這樣危險的人物,留在身邊,不是更讓人安心嗎?他承認,他挑起他少有的好奇心,看樣子,他應該不是西烈皇室派來的棋子。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這樣的人情願委身“天涯芳草”,倒是很值得他考證考證。是你自己一定要進這“天涯芳草”,那就別怪他了,不管你武功多高,來了,就別想走。

安沁宣喝著酒,暗暗觀察著風絮的臉色。他笑得依然很幹淨,安沁宣卻隱隱覺得有些毛骨悚然。莫不是,這裏麵還有什麽機關隱情?很好,他對於隱秘的事情一向抗拒不了。

兩個各懷心事的男子,在這白紗紛飛、彎月如鉤的夏夜裏,笑得無比歡愉。

寂靜的夜,朦朧的月,輕柔的風,就連低鳴的蟲鳴,都因為廂房裏不時傳來的毫不掩飾的歡愉低吟聲而顯得分外曖昧。廂房內春色無邊,廂房外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焦急地來回走著,不時朝門裏看去。幾次舉起的手,到最後又都怯怯地收了回來,房內的動靜,讓她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女人輕咳一聲對著門內小聲叫道:“王爺……”這件事事關重大,如不及時稟報,怕是要換來更多責罰。

可惜她如此輕柔地低喚,根本驚動不了房內激情的二人,女子咽了咽口水,放大聲音,繼續叫道:“王爺……王爺!”

在女人堅持不懈地叫了幾聲之後,房內傳來一聲嗬斥:“嚷什麽嚷!”

暴怒的聲音讓女人嚇得後退了一大步,趕快對著房裏小聲回道:“王爺,古大人……死了。”

她話音才落,就聽見屋裏片刻的安靜之後,接著就是一陣雜亂之聲。門被匆忙打開,西烈淩隻披著一件外袍,臉上依然泛著不正常的紅暈,臉色卻是有些不信,有些驚慌,但更多的是憤怒,“怎麽回事?說清楚。”

“古大人剛被發現死在獄中。”女人趕快低下頭,不敢看西烈淩的臉色,更不敢看房裏淩亂的衣物和狼藉的大床。

死了?剛才還有些混沌的腦子,此刻仿佛冷靜了下來,西烈淩接著問道:“怎麽死的?”

“畏罪自殺。在獄中撞牆而死。”剛剛接到刑部的消息。

“畏罪自殺?”不可能,西烈淩恨恨地握緊了雙手,她已經將證據銷毀得差不多了,刑部一時也找不到什麽新的理據,再撐個數月,最多就是丟官去職,她罪不至死。

西烈月,一定是西烈月,她先是假意放過古秋意,讓自己麻痹大意,再暗中殺人。西烈月想要斷她的左膀右臂,然後再慢慢削她的權。西烈倩是個病秧子,能和她鬥的隻有自己了,既然她這麽急著想要滅了她,那麽她也不需和她客氣。

西烈淩冷冷地罵道:“滾。”

女子看見西烈淩陰狠而扭曲的臉,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連忙說道:“是。”轉身快速離開。

一雙結實而又白皙的手臂慢慢地環上了西烈淩的腰肢,緊緊貼著她的背後,肆意地輕吻著她的脖子。西烈淩心不在焉地接受著男子的示好,心裏想的卻是齊青桐。

他冷漠清高的氣質,俊美無儔的容貌,出眾的才華,確實深得她心,也是一個很好的炫耀身份的資本。最重要的是,他特殊的身份。他是西烈月的親表弟,有了他,齊家就算不能成為她的助力,卻一定不會成為他的阻力。而且西烈月和這個表弟的感情一向不錯,他可利用的地方,確實不少。所以,齊青桐,她誌在必得。

皇位,最終也會是她的。

西烈月回到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寅時了。想想不到兩個時辰就要早朝了,西烈月向禦書房的方向走去,才踏入門廊,就看見菁葮也向著她寢宮的方向疾行而來。

看見西烈月,菁葮躬身行禮道:“主子。”

擺擺手,西烈月問道:“這麽晚了,什麽事?”這個時候她還急匆匆地找她,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菁葮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古秋意死了。在獄中撞牆自盡,獄卒說,是畏罪自殺。我已經去查看過了,確實是頭部重創所致,但是卻不是一擊即死,而是連續撞了三次以上才導致頭部重創,失血而亡。屍體並沒有中毒的跡象。”

西烈月先是一驚,然後玩味地笑道:“畏罪自殺……這時候畏罪自殺。”她在自己已經有意放她一馬的時候畏罪自殺?這也太是時候了。

以牢房的距離和她沒有武功的身手,想要一次撞死自己還真不容易。連續撞三次?一個人在奮力撞了一次之後就已經頭昏眼花,受重傷才對,她還有力氣繼續?獄卒都是些死人?在她折騰的這段時間竟不會去查看,而是在她死後才“發現”?

真是一出鬧劇,而這出鬧劇的幕後黑手是誰,才是西烈月最擔憂的。不管是西烈淩還是西烈倩,都讓她如芒在背。關在刑部大牢的重囚,若是還能有人輕易將其置於死地而無人得知,可見這刑部上下,從尚書到獄卒,都有她的勢力。這樣重要的國家機器,卻不是完全掌握在她的手裏,她如何能安心。

選拔新吏,是勢在必行了。

西烈月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查!”

“是。”菁葮點頭就要離去,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等一等。待會兒到竹林,告訴舒清,讓她稱病,今日早朝不要來了,下朝之後,朕去找她。”

“是。”

關於科舉之事,她和舒清之間,還有待溝通。季悠苒既然是右相,老是讓她如此中庸閑適,就是她這個做君王的不懂用人之道了。西烈月一邊走向禦書房,一邊輕揉著眉心,早就知道為君之路不好走,卻不承想才剛登基不久,她就已經這般疲於應付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三呼萬歲之後,早朝開始了,隻是今日的氣氛頗為不同,似乎有些凝重。整個大殿之上,安靜得可怕。

西烈月在龍椅上坐下,任下麵的大小官員躬身行著禮,慢慢地掃視了她們一圈。直到大臣們被這樣審視的目光驚得背心暗暗出汗時,西烈月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平身。”

看了一眼殿前左側,西烈月問道:“左相為何沒有上朝?”

負責早朝實名的禮官立刻回道:“回陛下,左相昨夜舊病複發,心疾難治,臥病在床,故未能上朝。”

不再看她,西烈月繼續問道:“各部有何事要奏?”

朝堂上一片死寂,今天陛下的心情顯然很糟,沒有什麽重大的非要今天稟報的事情,大臣們都識時務地低頭不語。隻是有一人不得不稟,刑部尚書桂湘歆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步出一步,說道:“回陛下,古秋意昨夜畏罪自殺了。”

西烈月故作微驚地問道:“哦?畏罪?這麽說你們已經查清其以權謀私的案子了?”

桂湘歆立刻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回道:“臣在其別院密室中,找到一本其收受賄賂的賬本。”

“賬本?”這倒是出乎她意外,原來找了那麽久,隻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蛛絲馬跡,現在居然找到賬本,如果是真的,古秋意後麵又會牽扯出多少人?這時候出現賬本,實在可疑。

西烈淩也睜大了眼,不可能,賬冊她已經找到了,而且早就燒了,怎麽可能還有?莫不是這才是西烈月的計策?古秋意已死,死無對證,她捏造的假賬本可以幫她除掉她想要除掉的人,這招好狠。

西烈月朗聲說道:“呈上來。”

“是。”禮官將小冊子呈到西烈月麵前,她隻大略地翻看了幾頁,握著賬冊的手就不自覺地收緊,冷笑道:“若是賬冊所述是實情,難怪她要‘畏罪自殺’了。她,認罪了?”賬本中顯示的金額之大、牽連之廣,還真是讓人震驚。

所有人都感覺到西烈月的怒氣,桂湘歆暗暗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回道:“沒有,臣想要問清實情,她驚慌失措,拒不作答。回牢房沒有多久,就趁守衛半夜困乏之時,撞牆而死。”

好個賬本,好個畏罪自殺,好個並不高明卻死無對證的辦法。西烈月將賬本丟回禮官手中,大聲說道:“古秋意為官二十載,門生眾多,這以權謀私案牽扯甚廣,未徹底查清,也沒有她的認罪書,她就死了。為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此案要繼續查下去。”

“桂尚書。”

“臣在。”

“此事由你負責,徹查到底。”

桂湘歆趕緊回道:“是。”

看向始終不語的季悠苒,西烈月心情忽然變得稍微好了一些,微笑著說道:“右相。”

季悠苒平靜地上前一步,回道:“臣在。”

“此事事關重大,右相負責督促統籌。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季悠苒必須卷進這場漩渦,這是她親自見證她能力的時候,她應該不會讓她失望。

“是。”看來這場爭鬥在所難免,必是一方再無還手之力,爭鬥才能結束,這就是權力的魅力。西烈月登基前似乎妥協了一次,這次,怕是不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