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修之表白(1)
夕陽西下,溫暖的金光灑在前廳門廊上,溫暖而祥和。可惜寬敞的門廳裏,氣氛卻有些壓抑。或坐或站著幾個人,有人安靜地品茶,有人焦急地來回走著,有人一言不發地沉思。商君一直微低著頭,麵色平靜地看著手中翻滾起伏、緩緩綻放的茶葉,心裏惶惶不安。自從下午見過那個戴麵具的白衣男子之後,他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靜。那抹刺目的白,妖炙的紅,不斷地刺激著他。
從法場回來就一直沉默不語的隴宜亥終於率先開口:“黃岐已經遇害,隴趨穆接下來一定還會繼續鏟除異己!血雨腥風在所難免。”一旦隴趨穆獨攬大權,他想要反敗為勝,機會就更渺茫了,他不能讓像黃大人這樣的忠義之士一個一個淒慘地死去。
商君輕吹著茶葉,不急不緩地問道:“厲大人告老還鄉,何時離開天城?”
眾人看向蕭縱卿,天城的一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蕭縱卿心情似乎一直不太好,冷冷地回道:“三天後。”
隻有三天了嗎?厲大人乃三朝元老,關於先帝遺詔的事,一定還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而且現在朝廷中,到底還有多少能為他所用的人,也隻有厲大人知道。與商君對看一眼,隴宜亥沉聲說道:“我們必須見他一麵。”
蕭縱卿直接搖頭,回道:“他的宅子被包圍得嚴嚴實實,沒有人可以隨便進出。除了目前最得寵的刑部侍郎方繁,隻有他持著令牌才能進入。而且令牌不是一般的令牌,那是陰陽牌,一分為二,方繁和守軍將領一人一半,每一塊都是一對一的,不可能偽造出一塊一模一樣的。”
“又是方繁這個奸邪小人!”隴琉璃聽見方繁的名字,一雙杏眼圓瞪,怒火中燒地罵道,“遲早有一天,要把他碎屍萬段。”如果不是他在皇上麵前讒言告密,哥哥和黃大人也不至於招致殺身之禍。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見到厲大人,他的狗命先留著!”說到方繁,隴宜亥的眼中雖然也蓄滿殺機,麵色卻依舊沉靜,冷靜地說道,“秦公子的易容術很好,隻要能拿到令牌,我們就能進去。隻是這個令牌,要怎麽辦呢?”
不能仿造,那就隻能偷!誰都想到了,隻是這種偷雞摸狗不光明的手段卻不能從睿王,這個有可能成為國主的人口中說出來。商君心裏嗤笑,不在乎地張口說道:“偷吧。”
商君說得響亮而坦然,隴宜亥麵露尷尬,蕭縱卿不由大笑。商君才不在乎什麽所謂的名聲,隴宜亥太小看他了。中午時有些鬱結的心情此刻大好,蕭縱卿笑道:“可以試一試。大家一路上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偷令牌的事情我會安排。”
商君率先起身,蕭縱卿毫無避諱前廳那麽多雙眼睛,牽著商君的手,一邊走一邊笑道:“君,我扶你回房間。”
商君想要收回手,卻被蕭縱卿緊緊拽著,商君苦笑,罷了,隨他吧。
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肆無忌憚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前廳裏的人,麵色各異。秦修之眼中劃過一絲疼痛,隴琉璃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溫婉地起身走到修之麵前,剛要開口,修之忽然站起身,朝著商君離去的方向走去。
隴琉璃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竟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嗎?她就不信,抬腳就要追上去,身後隴宜亥勸慰的聲音傳來:“琉璃,他不屬於你!”
那麽他屬於誰?那個叫商君的男人嗎?她不甘心。不理會背後的歎息聲,隴琉璃提起裙擺,追隨著那道墨色身影而去。
繞過前廳,是一條幽靜的九曲石橋,橋麵建的幾乎與水麵一般高,走在石橋上,仿佛走在水麵一般。湖水清澈,能清楚地看見水下紅鯉魚歡快地遊著。商君才走上石橋,魚兒紛紛遊過來,在他的腳邊徘徊。商君忍不住放慢了腳步,蕭縱卿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小香囊,遞到商君手裏。商君接過,倒出來一些,發現是魚食。
輕輕撒了一些到水麵上,魚兒爭先恐後地搶食,有些甚至躍出水麵,細細的水花濺濕了商君的衣擺。一路走一路撒著魚食,魚群如一條嫣紅的絲帶,隨著商君的腳步,飄搖回蕩。
商君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他,有多久沒有這麽好的興致喂魚嬉戲了?記憶中,似乎不曾有過。終於看見他笑了,蕭縱卿也開心地笑道:“一定是它們也覺得你太美了,你一來它們就圍繞在你身邊。”
為了讓這些魚兒聽話,他讓一個身形和商君差不多的人穿著白衫每天給他們喂食,所以隻要商君一出現,魚兒就會遊過來。他猜想商君會喜歡,想不到他果然笑了,總算沒白養這一池紅鯉。
美?商君失笑,他現在又瘦又憔悴的樣子,和美扯不上關係吧。晃晃手裏的魚食,商君笑道:“我聽說過魚兒看見美人慚愧地沉入水底,你家的魚兒倒是特別,看見美人就一躍而起?還有你什麽時候有隨身帶魚食的習慣了?”
蕭縱卿無奈地盯著商君揶揄的笑臉,哭笑不得地回道:“君!有時候適當地無知比較可愛。”
商君輕輕揚眉,低笑:“無才便是德?”
“對!”他就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樣驕傲一下?驚喜一下?嬌羞一下?
故作苦惱地搖搖頭,商君歎道:“那我隻怕注定要……”缺德!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忽然一道若有似無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好香,商君四處看看,什麽都沒有看見。蕭縱卿但笑不語,牽著他穿過石橋,到了一個院子前。商君抬頭看去,“縈繞君心”四個飛揚灑脫的草書嵌在一個精致的青玉門楣上,有些不太相稱,卻突出醒目。
縈繞君心嗎?商君若有所思地看著院門,腳下一滯。
蕭縱卿輕輕推開院門,更為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在蕭縱卿雀躍的目光下,商君還是跨進了小院,眼前的美景瞬間俘獲了商君的心神。
院子裏,數十棵梨樹競相吐蕊,滿樹的雪白花蕊,在春風輕拂下,微微顫動,無限嬌羞。深深吸一口氣,盡是醉人的香氣。商君緩步走到梨樹下,幾片嬌花隨著清風飄搖而下。伸出手,一枚落花停在他的手心上,輕拂花瓣,商君歎道:“梨花開了,真美!”
夕陽下,淡淡的金光籠罩著他,一襲雪白長衫的他,站在梨花林中,仿佛與皎花融為一體。蕭縱卿看得有些癡了,淡淡的愁緒,纖柔的身體,絕美的側麵,美得夢幻!聽到他的感歎,蕭縱卿不禁回道:“我覺得還是你更美。”
商君手一顫,花瓣從指縫中滑落。背過身,商君收起那一瞬間的脆弱,微惱地說道:“三兒,什麽時候你也變得油嘴滑舌了?”
蕭縱卿輕歎,雖然隻是片刻的溫柔,不過他現在已經心滿意足了。不接商君的話,蕭縱卿指著花林後麵的小屋,笑道:“你的房間就在那。這個院子隻有你一個人住,不會有人打擾你。”
偌大的園子,還有那一池的紅鯉,都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吧。商君緩緩轉過著,真心地說道:“謝謝你,三兒。”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商君凝重的表情讓蕭縱卿的心一沉,故作輕鬆地聳聳肩,說笑道:“幾顆梨樹就讓你感動成這樣?早知道我就把全城都種上梨樹。”
“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麽多。你這樣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回報你。”
果然,商君下一句話,打掉了蕭縱卿勉強維持的笑容。握著商君的肩膀,蕭縱卿微微彎腰,不容他回避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隻要你喜歡,什麽事我都會盡力為你辦到。”
他本就不是柔情的人,更不屑討任何人的歡心,為了他,他做全了。為什麽他就是不懂?
下一秒鍾,商君被緊緊地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三兒?”
“不要說話,就讓我這樣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
耳邊仿佛哽咽一般的男聲震得商君一時間動不了,這是那個驕傲、霸道的男子嗎?
“君!我不想聽你說感謝的話,也不需要你回報我。我隻希望你,不要再把我當成孩子,我是一個能照顧你,保護你的男人!不要這麽快就拒絕我,給我機會,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隨著緊擁的懷抱,傳遞過來的,除了強勁的心跳聲,還有一波一波的心痛。
院內,紛飛梨樹下,兩人緊緊相擁的一幕,正好落入那雙幽深如海的眸中。
為什麽?
為什麽蕭縱卿可以這樣坦然地表達對商君的感情?
為什麽他卻不敢向商君表明心跡,哪怕是一句?
秦修之啊秦修之,你為什麽不敢說?為什麽——
梨花環繞,花雨紛飛,商君安靜地靠在蕭縱卿懷裏,眼前的他們如一對戀人。
原來隻是這樣看著他在別人懷裏,他的胸口就會一陣一陣刺痛,隨著每次心跳,那痛就更甚一分,即使這疼痛幾乎讓他窒息,秦修之仍是移不開腳,別不開眼。
隴琉璃追到院前,隻看到秦修之木然僵硬的背影,朝裏邊看去,兩人男人相擁的情景映入眼簾。隴琉璃冷笑,真是天助我也,商君和蕭縱卿這樣抱在一起,修之總該死心了吧。她一定要讓修之知道,她比商君那個男人要溫柔體貼,嬌媚可人得多。
緩步走到修之身側,溫暖嬌柔的手輕輕握住了修之的手,隴琉璃溫情脈脈地說道:“修之,晚飯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修之的手冰冷而微微地顫抖著。隴琉璃將他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晃著,依舊是那樣柔美的低喚:“修之,走吧!”
秦修之漠然地收回手,眼睛依舊不曾從商君身上移開。那種既疼痛又依戀的神情,刺傷了隴琉璃的心。她這麽個千嬌百媚的美人站在他眼前,為什麽他就一定要盯著一個男人看?緊緊地抓著修之的手,隴琉璃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這時候,她不管什麽金枝玉葉大家閨秀的儀態禮儀,隻想把修之拖走。
被拖著走了幾步,秦修之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說道:“放手。”
心有不甘,隴琉璃甩開秦修之的手,指著不遠處的小院,憤憤地問道:“你剛才看得還不夠清楚?難道這樣還不能讓你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他的一顆心,都已經係在那人身上了,怎麽回心轉意?秦修之自嘲地苦笑,若是這顆心可以隨著他控製,他又如何會像現在這樣?
深吸一口氣,隴琉璃輕咬丹唇,語氣雖然有些重,但是還是盡量柔和地勸導:“修之,他,是男人!這樣的感情不會有好結果的,你會被人恥笑,甚至是唾棄,你會失去很多東西,難道你都不在乎嗎?”
隴琉璃以為秦修之會生氣,起碼也會臉色大變,誰知他隻是輕歎了一聲,平靜地回道:“我知道他是男人。”
他在乎嗎?隴琉璃所說的這樣,他豈會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商君一個清淺的笑容,他的心都已經不屬於自己,還在乎什麽呢?
我知道他是男人!
這是什麽意思,是說為了商君,他什麽都不在乎嗎?
隴琉璃盯著秦修之絕美的臉,又愛又恨,為什麽他就不能看她一眼?都是因為商君。她不會讓修之和商君在一起的,不會。
冷哼一聲,隴琉璃冷聲說道:“就算你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呢?他也不在乎嗎?說不定連他都會唾棄你,恥笑你?”
一句話似乎刺中了秦修之的軟肋,他的臉色都變了。隴琉璃心喜,走到他身邊,繼續柔聲勸道:“修之,你放手吧。”
放手吧……
商君清朗的笑,飛揚的眸,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的所有,他都忘不了。他如何放手!
腦中閃過剛才那相擁的一幕,秦修之心疼難當。不,他不放手!他就是顧忌太多,擔憂太多,才會到現在都沒有和商君表達過一句,即使最後真的被商君所不恥,他也要告訴他,他的心意。
心中有了決定,秦修之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後退一步,對著隴琉璃微微點頭,秦修之溫和而疏離地回道:“我的事不用郡主擔憂。”
說完便轉身離去,不理會身後女子的低喚。
怒瞪著秦修之瀟灑離去的背影,隴琉璃雙手緊握成拳頭。她關心他,和他說了這麽多,他居然就這樣對她。委屈、憤恨同時湧上心頭,隴琉璃大聲叫道:“秦修之,你這個傻瓜,他根本不喜歡你。他永遠也不會喜歡你!”
秦修之腳下一滯,依舊沒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
初春的夜,乍暖還寒,月華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紙,朦朧地照在青玉桌上。夜風裏飄散著淡淡的梨花香,清風不時拂過花蕊,發出低低的輕吟,一切都寧靜而美好,隻可惜坐在桌前的人,卻沒有心情欣賞這些。
傍晚三兒抱了他一會,就匆匆離開了。他卻從下午坐到現在,一直沒動過。三兒喜歡他,他不能再逃避了,但是從以前到現在,他都隻把三兒當成親人,現在要怎麽辦呢?
心情紛擾,忽然一聲輕柔的敲門聲傳來,商君一怔,問道:“誰?”
門外沒有回應,依舊是那樣輕柔的敲門聲。商君警覺,這人的氣息均勻綿長,剛才他也沒有聽出有人靠近,這人武功不弱。商君站起身,冷然說道:“進來。”
隨著一道掌力,門被掃來,夾帶著純白的梨花,一道頎長的白影出現在門外。月光下,男子一襲緞麵雪白長衫與未束的墨發在夜風裏糾纏著,張狂舞動,臉上的玄鐵麵具閃著森冷的寒光,嫣紅紙扇半開著,悠然自若地在手中把玩。
是他!中午在街角看見的那個男人。
商君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夜裏的他,更加詭異、邪肆,就隻是一個人,卻給了商君這麽多年來,從沒有過的壓力,甚至是恐懼。
男子跨入屋內,關上房門,一切都那麽自然,好像這裏是他的地方一般。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眸,上上下下盯了商君一個來回,才幽冷地說道:“十七日,你破了前一個人的紀錄,我想看看中了我的幽冥露還能活這麽久的人,有什麽奇特之處。”
麵具裏的眼狹長而冷烈,沒有一絲溫度,如刀割一樣沙啞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他就是那群黑衣人的頭?難怪黑衣人如此殘忍陰狠,有這樣的主子,手下又豈是善類?
他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麽?商君心裏揣測著,臉上依然平靜,冷漠地說道:“你現在看到了?”
仿佛知道商君心裏在想什麽一般,男子輕拍著折扇,一副貓抓老鼠似的愜意,聲音卻依舊麻木:“我今天本來是來要秦修之的命,不過現在,我對你好像更感興趣。”
修之?商君心下一驚,上前一步,與男子對麵而立,直視那雙陰邪的細眸,冷聲說道:“你想怎麽樣?”
男子眸光微閃,一直毫無起伏的聲音染上了些許興味,“讓我想想。”
這人太囂張了。商君暗暗咬牙,手緩緩搭上腰間的軟劍。
商君還沒來得及拔劍,嫣紅折扇一揮,搭在商君的手上,男子邪氣地說道:“放心,我舍不得殺你,我還想看看,你到底能撐幾天。”
商君討厭他一副勝券在握,仿佛能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一般的氣焰。提氣於掌心,商君擊出一掌,男子身手奇快地側身閃過,擒住商君的手腕。商君想要反擊,但是剛才忽然催動內力,胸口火燒一般地疼痛。隻是稍稍一滯,男子反手點了商君的穴道,冷哼道:“有人來了,你可以大聲呼救,反正,結果都會和你那個侍衛一樣。”
是流雲,商君大驚,急道:“你把他怎麽了?”以男子的身手,還有這陰邪的性情,流雲他——
男子並不回答,將紙扇輕壓著商君的唇上,輕哼:“噓。”
“你——”商君還想說話,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真的有人?這麽遠就能聽到腳步聲,男子的功力之高讓商君心驚,趕緊住了口,敲門聲也隨即響起。
男子好整以暇地靠在門邊,手中的折扇輕輕搖晃著,嫣紅折扇間,隱隱能看到銀白鋒芒。商君眉頭緊鎖在一起,這座宅子裏的人,沒有一個是男子的對手。不管門外的人是誰,呼救也不過是多幾個人送死而已。冷瞪著男子,商君盡量平靜地問道:“誰?”
門外低沉的男聲響起,“是我,修之。”
修之——
商君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怎麽會是修之?怎麽會是他?
男子也是一怔,邪魅的眼輕揚,看到商君一直冷靜傲然的臉上染上驚恐,心情忽然變得很好,今晚他的運氣似乎不錯。
男子輕搖著折扇,並沒有立刻對門外的修之出手,而是滿目挑釁地看著商君。商君的心如懸在半空中一般惶惶難安,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一邊怒瞪著男子與他眼神交鋒,一邊盡量冷靜地回道:“我累了,你走吧,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