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龍峽穀(2)

“多嘴!”阮聽雨低斥,想說什麽,最後又閉上了嘴。她擺擺手,閉上眼睛吩咐道:“安排人守夜,讓大家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哦。”喜鵲聳聳肩,向其他人走去。

喜鵲走後,阮聽雨又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巨石上的人,他背靠著崖壁,籠罩在岩石的陰影下看不清神情,隻隱約能看到一雙清潤而略帶悲傷的眼在這初春的夜裏,仰望天際。

他是什麽人呢?阮聽雨疑惑了。

夜更靜了。

三更時分,商君忽然睜開眼,有人!

凝神靜氣,他感覺出對方起碼有近百人,領頭幾人武功極高,其他人也井然有序,如果是山賊,那麽這些人的實力超過了他的想象。

山賊對這裏的環境十分熟悉,他們的速度很快,已呈半圓形包圍過來,而那些守夜的人並沒有發現危險已經由上方的亂石間向他們靠近,商君不希望阮聽雨他們就這麽被山賊當成了囊中之物。

運氣於掌心,商君向著火堆送去一掌,火苗感應到強勁的掌力,呼呼地躥高了數尺。半夜裏,這裏的動靜立刻引起了守夜侍衛的注意,戒備地大喝一聲,“誰!”

這樣的叫嚷不僅驚醒了阮聽雨和其他侍衛,也驚動了山賊們。

或許覺得此時已無須隱匿,或許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山賊們點起了火把。瞬時間,半座山上都是跳動的火焰,將三更的天際映照得一片火紅。火光下,一把把弓箭齊刷刷地指向峽穀裏的這隊車馬。

好大的陣勢!商君暗歎,他們占據了高地,還有如此多的弓箭守候,這場對決,估計是這些山賊取勝了,就不知道來的是殺人越貨的險狼寨,還是重在求財的飛鷹寨了。如果是為財便罷了,如果是要害命,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將這兩個女子救出去。

商君不動聲色地從巨石上跳下來,隱身於巨石之後,暗暗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喜鵲緊握著手中的彎刀,戒備地盯著忽然出現的山賊,緊張地問道:“小姐,是山賊!我們現在怎麽辦?”

楊牧也拔出了手中的長劍,帶領著侍衛將喜鵲和阮聽雨圍在中間,等待著她的命令。

阮聽雨緊緊地皺著秀眉,難怪都說這龍峽穀是山賊的天下,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多的山賊,他們整齊劃一,行動迅速,看來今天他們極可能命喪於此。

就在阮聽雨頭疼的時候,一聲清朗的男聲徐徐傳來,“這裏有個石凹。”

阮聽雨回頭,隻見離他們數丈之外的石壁旁,那布衣男子正站在一處陰影下,他什麽時候過去的,而且麵對這樣的陣勢,他看起來比她還鎮定,阮聽雨更肯定這人絕不像他說的那麽簡單。

他雖然可疑,但是權衡過後,阮聽雨還是下了命令,“退到石凹裏!”起碼那裏可以讓他們避過最致命的箭雨。

他們一路退到陰影處,才發現這個石凹十分狹窄,隻能躲下五六個人,但是山賊顯然也看出他們有反抗的意思,密密麻麻的利箭立刻向他們射過來。

幾個還在外麵的侍衛立刻揮動手中的長劍擋住來箭,阮聽雨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看著那火光衝天的半山,美麗的大眼燃起了一抹決絕的厲色。罷了,今日就與這些鼠輩在此決一死戰。

將箭筒背在肩上,阮聽雨利落地說道:“把馬車呈一字形排列,擋在石凹口,楊牧,你帶他們躲在馬車後麵,不要輕舉妄動。要放箭隨他們放,他們不可能每個人的箭法都那麽好,一旦他們想要攻下來奪東西,怕傷到自己人,箭就不會頻發。你們要抓緊機會,山賊敢靠近馬車,就利用長劍解決他們。”

“是。”楊牧帶領著侍衛,幾個起落避過擦身而過的數支長箭,隱身於馬車之後。

貼著岩壁探出身子,阮聽雨發現幾匹馬受了驚,紛紛跑得不見蹤影,隻有她的紅馬仍然留在原地等候著她,這些山賊可能也看出了紅馬的珍貴,利箭一支也沒有射到它的身上。縮回身子,阮聽雨拉著喜鵲的手,說道:“小喜,待會兒我召回紅馬,一旦有機會,你就立刻走。”

“不行。”喜鵲堅持地說道,“我怎麽可以自己跑?要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阮家養育她這麽多年,她喜鵲豈是貪生怕死之人。

阮聽雨大喝,“胡說!我是讓你回阮家報信的,你跑得掉才能找大哥來救我,聽見沒有?”

“那小姐你抓住機會走吧,我和楊牧他們還可以抵擋一陣!”咬咬牙,握緊手上的彎刀,喜鵲就要往外衝。

阮聽雨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肩膀,立刻將她拉回,才剛剛退到石凹,喜鵲剛才站的地方立刻插上兩支鋒利的羽箭。

抓著喜鵲的手,阮聽雨繼續勸道:“我的箭法好,可以掩護你,幫你擊退用長箭攻擊你的人,我騎馬出去沒人掩護,一會兒就會變成刺蝟。”

聽著外麵箭射到石壁上劈劈啪啪的聲音,喜鵲無話可說,看她軟化了,阮聽雨繼續遊說,“好了,出去也很危險,看準機會,我們都靠你了。”

喜鵲用力點頭,“嗯!”她一定要想盡辦法衝出去,隻要找到公子,小姐就有救了。

商君知道,阮聽雨是在安慰喜鵲,她不可能撐到喜鵲找來援兵,這些山賊一次出動如此多的人,就是要速戰速決的,她已經有戰死在這裏的打算了。

商君佩服這個堅毅的女子,即使明知是死,依然如此坦然。商君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外邊的情況,卻被阮聽雨的長弓攔住。

“你躲到最裏邊去,不要礙手礙腳。”她知道這個人不是普通的書生,但是畢竟還是瘦弱之身,或許最後還是一個死,她卻不想他現在就受傷。

商君詫異,雖然她的口氣很差,但是關心之意他還是感受到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值得她如此關心?後退幾步,商君如她所願地靠在最裏邊的石壁上。

罷了,山賊的箭如此充足,他是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的,這絕壁之上就是亂林,待喜鵲離開之後,他再帶著她離開好了。

不一會兒,箭真的少了很多,楊牧叫道:“小姐,他們攻下來了。”

好機會,阮聽雨一聲長哨,紅馬立刻長嘶一聲,向著他們所在的石凹衝過來。阮聽雨拉住喜鵲的背心,待紅馬靠近時,一使力,助她順利飛上了馬背。

“赤霞,快走!”和著阮聽雨的叫聲,紅馬如離弦的箭一般,向道路另一邊飛馳。

山賊怎麽可能讓人逃掉,原來漸歇的箭雨立刻掉轉方向,射向喜鵲。一時間,數箭齊發。

商君暗叫一聲糟,身邊的阮聽雨忽然提氣,躍起一丈有餘,雙腿橫叉於石凹兩側,長弓橫握,手熟練地伸向身後的箭筒,拿出來時,五指上居然扣著十支羽翎短箭,而那流金長弓竟有兩條弓弦,滿弓而發,商君隻覺得一抹流光而過,那些幾乎射中喜鵲的長箭全被短箭從中截斷。

紅馬的腳程極快,這一擊不中,它早已載著喜鵲奔出數裏之外。

好厲害的兵器,好精準的箭法!商君抬頭,岩壁上的勁裝女子英姿颯爽,長弓被她使得行雲流水,喜鵲走後,她的箭也轉向了攻上山道的山賊。短箭一次齊發,且勁力十足,鋒利無比,一箭可以穿過數名山賊的胸膛,山道上立刻倒下了一片山賊,形勢似乎發生了逆轉。

果然衝下山道的山賊又退回到亂石堆裏。

楊牧終於鬆了一口氣,“小姐,他們退了。”

商君卻越發緊張起來,他們不會這麽容易就退的。

就在阮聽雨下來的時候,商君感覺到一股猶如破竹之勢的勁道向她猛然襲來。

是一支箭!

這人算得好精準,阮聽雨在半空中,根本不可能躲過這一箭,她的短箭也來不及發。

被這樣的力度擊中,必死無疑。

商君眼神一暗,氣運於掌,向急速而來的長箭打去一掌,掌風擊中箭羽,箭立刻失了準頭。可惜長箭已離阮聽雨很近了,即使偏了方向,長箭依然以剛猛的力道貫穿了她的右肩,直直地射入岩壁之上!

阮聽雨吃痛,下落的身子失了平衡,就在她幾乎砸到地上的時候,商君扶住了她的腰,手上使力,將她暗暗托住。即使看起來阮聽雨依舊是摔倒在地,商君也沒能扶住她,實際上,商君那一托已經將她下落之勢緩住了。

商君小心地扶著阮聽雨坐起來,才發現她肩頭的傷非常嚴重,暗紫勁裝已被湧出來的血浸濕。阮聽雨立刻點了自己的穴道,血不再湧出來,隻是被箭穿過的傷口早已血肉模糊,右臂幾乎不能動彈。

扶著阮聽雨的肩,商君打算帶她走。從這裏到上麵的岩壁五丈有餘,他的內傷好得差不多了,有淩霄軟劍護身,他應該可以把她帶上去,到了那裏就有亂石矮叢掩護了。

楊牧看見阮聽雨中箭,立刻退到她身邊,急道:“小姐,你的傷怎麽樣?”

阮聽雨搖搖頭,“沒事。”

就在商君想要帶著她飛躍而上時,眼前忽然一片火光飛舞,山賊居然用了火箭。箭箭都落在石凹前的馬車上,車裏都是幹燥的藥材,不一會兒,馬車立刻燒著了。濃煙和著藥草燃燒後嗆人的味道,把侍衛們都逼回了石凹裏。

侍衛一邊戒備地注視著山賊的行動,一邊說道:“小姐!藥材著火了!現在怎麽辦?”

阮聽雨身體的力量仿佛被全部抽走了一般,無望地說道:“他們已經不要財了,就一定是要我們的命。”她還奢望能夠再撐得久一點,這樣他們還有被救的希望。

楊牧握著長劍的手,青筋隱隱浮現,他立誓一般地說道:“小姐放心,我們一定誓死守護您。”

阮聽雨原來還萎靡的精神在聽見這句話之後,一反頹勢,喝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把著火的馬車推出去,趁著火勢大的時候,你們分開往兩個方向跑,能走一個是一個。”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即使她走不了,她也要做最大的努力為他們爭取活的機會。濃煙很大,希望他們有人能活下來!

阮聽雨話音才落,所有侍衛立刻單膝跪下,堅定地說道:“小姐,我們不走。我們掩護,您走吧!”

阮聽雨看著幾乎燃燒殆盡的馬車,歎道:“剛才我的箭傷了他們那麽多人,他們一定是恨極了,才會選擇燒了馬車,他們一定要殺了我,現在我又受了傷,是走不掉的,你們走吧。”

侍衛手中的長劍緊握,卻沒有一人回應。

阮聽雨急道:“快走啊!”火勢減弱,山賊已經下山了,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楊牧率先站了起來,指著如潮水一般湧上來的山賊,大喝一聲,“山賊攻下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其他侍衛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站了起來,整齊而堅定地回道:“是!”

五個侍衛齊刷刷地立在石凹前,將阮聽雨完全保護在身後,那一把把染血的長劍一致指向俯衝而下的山賊,留給她的,是高大而決絕的背影。

阮聽雨大叫道:“楊牧!”

楊牧站在侍衛的最前端,頭也不回,隻是決然地回道:“小姐,保護您是侍衛的責任,就是死也要死在您前麵。”

阮聽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無用了,以楊牧的脾氣,他是絕不會走的。罷了罷了,有他們陪著護著,她死又何憾。

隻是——

阮聽雨看向一直將她穩穩扶在懷中的男子,愧疚地說道:“你真是選錯了人,跟著我們,倒害了你。”

商君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無謂地笑道:“我見識了一回什麽是真正的奇女子,什麽是忠肝義膽,這一行值得。”

這些人用生命守護著她,她也願意用性命救他們,這樣的主仆之情,讓商君動容。山賊人數眾多,他隻怕是救不了他們了,不過他們極力保護的人,他必是要救出去的。

阮聽雨疑惑,這人是否永遠都是如此淡定從容,即使此刻,他依然笑得出來。阮聽雨還想說什麽,山賊已近在咫尺。

楊牧一聲大喝,侍衛隨著他衝了出去。一場激戰不可避免地開始了,侍衛的武功並不高,麵對如潮的山賊,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紛紛倒下。隻剩下楊牧還能抵擋一陣,可惜不一會兒,他已經身中數刀。

“楊牧!”

阮聽雨倔強地要舉起長弓,隻是她右手根本動彈不得,幾次努力下來,長弓上染滿鮮血,卻怎麽也拉不開。

阮聽雨用左手狠狠地捶著右臂,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即使有利器在身,也用不上。這時,一雙微涼的手抓住了她肆意捶打的手,手上的長弓也被一把奪去,隻見她一直認為瘦弱的男子利落地抓起箭筒裏的短箭,輕鬆拉開箭弦,滿弓盡放,流光一般的箭直射而出。

阮聽雨驚愕,他居然能用星月弓!

雖然他並不懂使用這弓的玄妙之處,但是飛射出去的箭仍然擊退了楊牧身邊的山賊,讓他得以喘息。可惜箭筒裏的短箭已盡數用完,商君放下長弓,上前幾步,把滿身是血的楊牧拖回石凹中。

阮聽雨點了楊牧的穴道,為他止血,可是他的刀傷幾乎全部見骨,即使不再流血,想要活下來估計也不易。阮聽雨在懷裏一陣摸索,終於找到一個綠色的瓷瓶,打開蓋子,商君立刻聞到一縷濃鬱的香味,阮聽雨倒出幾顆,盡數塞進楊牧嘴裏。

“楊牧!楊牧!”

這藥或許真的神奇,已經昏迷了的楊牧居然睜開了眼睛,他虛弱地說道:“小姐,你不該浪費它來救我。”

“胡說!”阮聽雨幾乎是在咆哮,商君卻聽出了她心中的痛。

撕下衣服下擺,商君幫他把暴露在外的傷口包紮起來,他在思考著把他一並帶走的可能性!這個叫楊牧的人,是個真正的漢子。

商君還在思索,一聲長哨卻在石凹前響起來,接著是一聲調侃,“石舫,持弓的居然是個女人耶!而且長得還不賴。”井向天嘖嘖有聲地在阮聽雨麵前走來走去,想不到讓他們驚豔卻佩服不已的持箭者居然是個女人。

隻片刻,他們已被山賊包圍,困在這石凹之中。阮聽雨警覺地盯著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黝黑的皮膚,平凡的長相,還有那一臉的戲謔,看起來雖不像窮凶極惡之徒,但是阮聽雨仍是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長弓。

年輕男子身後是個大漢,滿臉的絡腮胡,看不出長相,但是他的聲音卻大如洪鍾,瞥了一眼阮聽雨,他大聲嚷道:“她害我們死了這麽多弟兄,管他是男是女,殺了再說!”

“對,殺了她!殺了她!”

仿佛是為了迎合他的看法,一聲高過一聲的吼叫響滿了整個山道。

井向天暗歎,這個女人很有意思,不哭不鬧,還有那一身的好箭法,頗順他的眼,他還真有點舍不得殺她。

井向天回頭對著一個冷漠男子問道:“大哥,殺不殺?”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在一聲高過一聲的喊殺聲中,冷酷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了。美人,我給你留個全屍吧。”井向天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對準了阮聽雨的胸口。

“等等。”

就在劍要落下的一瞬間,一聲清冷的男聲自石凹陰影處傳來,待看清走出的人,驚得井向天持劍的手久久忘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