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速之客(3)

按照他剛得到的消息,秦修之,海域人,年齡身世不詳,他來到商君身邊,也隻是巧合嗎?

蕭縱卿想得出神,一個急急走來的女子差點撞上他。蕭縱卿側身閃過,再看之下,竟是隴琉璃,手中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

蕭縱卿微微一笑,說道:“夫人,小心啊。別把藥給灑了。”

隴琉璃看了蕭縱卿一眼,輕輕點頭,向著黑衣男子守護的房間走去。

看著隴琉璃姣好的背影,蕭縱卿若有所思,眼中閃過一絲戲謔的光彩,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離開側院。

……

鹽城,南山。

雪漸漸開始融化,春的氣息越發濃烈,微風中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初春的陽光溫暖而舒適。高聳的南山之巔上,半跪著的黑衣男子絲毫沒有感受到陽光的溫暖,隻覺得寒氣逼人,低垂著頭,不敢看向前方的人,聲音中也帶著絲絲顫抖:“行動失敗。”

山頂上的風仍是強勁,吹得衣袂噗噗直響。久久,一道暗啞的男聲低低響起:“先把東西搶到,還有,那個人一定要死。”

每一個字都說得一樣,沒有高低起伏,聽不出喜怒哀樂,聲音就像打磨的砂紙一樣難聽,讓人毛骨悚然。黑衣人卻是鬆了一口氣,這說明他今天不用死,趕緊躬身回道:“是。屬下立刻去辦。”男子轉身立刻奔下山去。

群峰峻嶺之間,那道身影,白得炫目。立於峰巒之巔的人,身著一襲緞麵雪白長衫,素白的衣襟上飄著數朵墨蘭,飄逸而儒雅。初春時節裏,這樣的穿著,依舊顯得單薄。男子一頭飛揚的墨發不束不綰,臉上戴著半麵玄鐵麵具,看不見樣貌,隻看見狹長的細眸向上輕揚著,一把嫣紅紙扇,在手中自如地把玩。

今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晚了。一陣微風拂麵,白影幾個起落,山巔之上,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了。商君靠在窗邊,透過薄薄的紗簾,看著外麵明媚的陽光,熱烈得晃眼。今年的春天真是奇怪,來得晚,卻是熱力非凡。誰承想,半月前還是寒冰覆雪,現在已經春暖花開?

日夜趕路,即使蕭縱卿後來為他換了幾匹好馬駕車,馬車依舊顛簸得厲害,胸口一陣火辣。商君從袖間拿出一塊絲帕,掩唇壓抑地輕咳了起來,久久才順過氣來。緩緩拿下絲帕,點點暗黑血跡在純白絲帕上顯得格外刺眼,商君卻是習以為常地將絲帕輕揉在手心裏。

繼續靠著車壁,商君半眯著眼,將身上的雪貂長袍攏了攏,嘴角掛著一絲苦笑。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虛弱成這樣。他中的不知是什麽毒,他試過用內力將它逼出來,可惜沒有用,毒氣一直在攻擊他的心脈,而且越來越猛烈。如果十日之內,到不了天城,等不到小師叔,也算是天要絕他吧。

馬車在官道旁漸漸停了下來,蕭縱卿溫柔的聲音從紗簾外傳來:“君,今天陽光很好,你要不要下來走走?”

看看窗外的陽光確實很溫暖,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商君遲疑了一會,輕聲回道:“好。”

商君有些吃力地坐直身子,將披在身上的貂毛長披風脫下,走到車門前。商君想了想,又拿了一件素白長襖穿上,才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馬車外,蕭縱卿早已經等在車旁,看見商君出來,微笑著伸手扶他。這一次,商君沒有拍開他的手。借著蕭縱卿的力量,商君跨下馬車。抬眼看去,正值中午時分,一時找不到客棧茶寮,一行人在路邊就地休息,春日暖陽下,也頗自在悠然。

外麵的陽光比馬車中看到的更為耀眼,商君微微眯起眼睛。一直細心觀察他的蕭縱卿輕聲問道:“很刺眼?我給你找把傘。”

商君搖搖頭,回道:“不用了,曬曬太陽也好。”

自從那日客棧打鬥之後,商君不是待在馬車裏,就是在客房休息,隴宜亥很少有機會見到他。看他下車,他刻意走了過來與他打招呼,不過在看清商君憔悴而無血色的臉龐之後,隴宜亥不禁有些擔心地問道:“商君,你的臉色很差,傷是不是加重了?”

商君側過頭,看向他,揚起一抹笑,回道:“我沒事,隻是有些累而已。”

這種敷衍之辭自然是誰也說服不了,他的傷隻怕不是一般的重吧。隴宜亥對上商君平靜坦然的眼,隻微笑著點頭,不再問下去。

站在他身側的隴琉璃不明白其中隱情,真當他是勞累過度,溫婉地說道:“商公子,這一路車馬勞頓,你身體不好,一定要多保重才是。”她沒見過男人這般瘦弱的,看著蕭縱卿一直扶著商君的胳膊,隴琉璃美豔的靈眸中閃過一抹輕蔑。

商君莞爾,他是怎麽得罪這位郡主千金了?自在地輕笑,商君微微躬身,回道:“多謝琉璃關心,商君自會小心。”

隴琉璃輕輕欠身,算是回禮。正要轉身回馬車,卻聽見商君一聲低喚:“修之。你陪我到那邊走走吧。”隴琉璃一僵,這次看向商君的眼睛裏,滿是厭惡之色。

“好。”秦修之一直很擔心商君的身體,現在有機會可以單獨和他談一談,自然是再好不過。

感覺到蕭縱卿扶著自己的手緩緩收緊,商君對著他輕聲說道:“我一會兒就回來。”對上商君堅持的眼睛,蕭縱卿最後還是妥協地後退一步,放開了商君的手,低低在他耳後回道:“別太逞強。”

商君失笑著搖搖頭,緩步走進道路旁的樹林裏,秦修之走在他的旁邊。樹影斑駁中,素白與青墨的兩道身影,沒有走得很近,隻是比肩而行,看起來卻是那麽的和諧而相稱,似乎他們就要這樣慢慢走遠一般。

蕭縱卿黑眸微閃,沉默地背靠一顆高大的杉樹,眼睛索性閉著,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隴琉璃卻沒有那麽好的定力,微惱地冷哼了一聲,轉身跑回了馬車上。

隴宜亥看看蕭縱卿,再看看樹林裏的兩人,若有所思,最後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原來如此!商君確實有這樣的魅力能讓同為男子的二人為他傾心。隻是,商君不是武家小姐的心上人嗎?又什麽會和蕭縱卿、秦修之有牽扯?

不理會背後一道道灼灼的視線,兩人走出了很遠,商君才輕聲問道:“你脖子上的傷好些了嗎?”

當時莫殘可是毫不留情,脖子上現在還淤痕未消,不過秦修之卻不打算吐實,微笑回道:“幾乎痊愈了。”

“那就好。”轉過身,商君輕聲問道,“莫殘有沒有再找過你?”

“沒有。”他也很奇怪,都過去十來天了,莫殘竟然沒有再出現過。

那對神奇的玉玲瓏,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商君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是有關聯的,隻是現在還像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莫殘會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嗎?他一開始又為什麽要殺修之?或者莫殘與黑衣人之間,也有什麽關聯,一切隻有等他再出現的時候才能解答。

商君輕歎道:“修之,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我覺得上次的黑衣人不會輕易放過你。”不顧同伴生死,兵器上喂毒,任務失敗立刻自盡,這一切的舉動,都說明這群黑衣人所在的絕對是個陰險邪惡的組織。

“我會小心的。商君,你看起來不太好。你到底怎麽了?”秦修之擔憂地看著眼前的商君,暖陽下,他還穿著厚厚的長襖,腳步也沒了往時的輕盈利落,這樣的商君,讓人揪心。

修之的眼如滄海一般幽深。在他默默的注視下,商君有瞬間的恍惚,輕輕別開眼,商君微笑地敷衍道:“習武之人,受點傷沒什麽,你不用太擔心了。”覺得修之太過緊張,商君故作輕鬆地開起了玩笑:“或者,你用易容術幫我把氣色弄得好看點,省得他們一個個我快死了似的哭喪著臉?”

本來隻是一句玩笑話,秦修之聽後臉色一沉,低聲輕嗬道:“商君!別胡說!”秦修之現在的臉色,比剛才更為凝重。商君一怔,哭笑不得,看來沒有說笑話的天分。

胸口又開始一陣一陣地痛了,不過商君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嘴角的笑意更勝。他活了二十幾年,雖然大多是苦大於甜的,但是有笑兒,有舒清,有修之,有三兒,有這麽多人關心愛護他,老天算是對他不薄了。

兩人漫步在樹林裏,忽然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向著他們飛奔而去。奉命守護商君的流雲迅速握緊手中的長劍,直到看清來人是衛溪,他才緩緩鬆了手勁。

“主子,東隅送來急箋。”衛溪恭敬地將手中的信箋交給商君,臉色沉重。

急箋?莫不是舒清出了什麽事!商君急忙接過信封,打開一看,一向沉穩的商君居然站不穩地後退了一步,要扶著身邊的樹木才勉強站住。秦修之趕緊上前扶著他的肩膀,擔憂地問道:“商君,怎麽了?”

商君握住信箋的手微微顫抖著,仿佛沒聽見秦修之的話一般,不發一言。

在官道上假寐,實則一直注意著商君一舉一動的蕭縱卿看到這一幕,也立刻奔過來,緊張地問道:“君,你哪裏不舒服?”

商君捂住越發疼痛的前胸,暗自調息了很久,才艱難地說道:“先扶我回馬車上再說。”

蕭縱卿和秦修之兩人小心地攙扶,才把商君扶到馬車旁。在車架上坐下,商君始終微低著頭,雙手緊握成拳,身體輕輕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悲傷還是憤怒。蕭縱卿緊緊握著他的肩膀,仍是不能讓他平靜。蕭縱卿抬頭,與秦修之對視一眼,秦修之莫名地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隻是看了一封信,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是他家裏出事了嗎?在縹緲山莊的時候,他就知道商君對家裏的妹妹寵愛有加,關懷備至。如果是商笑出了什麽事……心裏七上八下,秦修之半蹲下身子,輕聲問道:“商君,什麽事讓你這麽驚慌?是家裏出事了嗎?”

久久,當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商君終於緩緩抬起了頭,眼裏滿是難言的悲傷,聲音也有些哽咽:“舒清,她——死了。”

“什麽?”

“怎麽會?”

慕容舒清死了。

商君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隴宜亥微微皺起了眉頭,蕭縱卿擔憂地看向商君,秦修之一時間,也想不出應該如何安慰他。舒清,那樣美好的女子,竟是香消玉殞了嗎?

“君!”

商君忽然站起身,不理會身後眾人憂心的目光,掀開布簾,鑽進了馬車,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舒清,你終於解脫了嗎?從他們相識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舒清有一顆不被羈絆,渴望自由的心,她想擺脫一切身份、家族的束縛。現在她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做自由的自己了嗎?

商君低下頭,看向被自己攥在手中的信箋,這是舒清留給他的,寥寥數語,他已知她給自己上演了一幕金蟬脫殼,她自由了。他不否認,為了讓外人相信舒清真的死了,他剛才是有些做戲的成分,但是第一眼看見信箋的時候,他,是真的慌了。

舒清自由了,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商君自嘲,他承認自己,慌了,怕了!這麽多年來,舒清之於他,除了是好朋友之外,那暖暖的笑,淡淡的安慰,是他心裏的依靠,安心而溫暖。現在,她也要離開他了,他與她,今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見。從今以後,真的,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吧。

既為知己,天涯比鄰。君自珍重,勿忘心安!

眼睛定格在信箋最後一行自如灑脫的淡淡筆跡上,商君微揚起頭,輕輕閉上眼,掩下眼眶中流轉的薄霧,唇邊卻是環繞著淡淡的笑容。

久久,馬車外還是一片寂靜。秦修之特有的低吟從窗外傳來:“商君,你要不要先去一趟東隅?”別人或許不知道他與舒清的感情,秦修之一路看來,深知商君對舒清情深義重,舒清之死,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

出乎所有人意料,商君平靜的聲音從馬車內淡淡傳來:“不用了,還有多久能到天城?”

馬車外眾人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隴宜亥回道:“快馬加鞭,兩日內應該就能到。”

蕭縱卿總覺得商君不對勁,幹脆直接說道:“君,你如果真的想去東隅送她最後一程,我可以陪你去。至於睿……予函他們我也會安排好,你可以不用擔心。”

馬車裏,依舊傳來平靜的回應:“趕路吧,盡快趕到天城。”

馬車外,沒有人知道此時商君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馬車緩緩向著天城的方向駛去。

……

蒼月軍營。

“慕容舒清死了?”尤霄翻看兵書的手一怔,盯著前來回報的探子,追問道,“怎麽死的?”

探子據實以報:“傳聞是在宮中學禮儀的時候,被皇後下毒毒死的。”

“有這種事?”尤霄合上書,心中生疑,慕容家在東隅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慕容舒清身為鎮國將軍未來夫人,慕容家掌上明珠,祁相爺最寵愛的孫女,這樣的人物,東隅皇後為何要毒死她?“消息是否確鑿?”

被一雙冷傲的利眸瞪視著,探子不敢遲疑,立刻回道:“是,東隅宮中的內應證實,慕容舒清的屍體確實被祁家領回去了,祁府和慕容家都已經掛上了白帷。”

真的死了?這麽說來,東隅皇室必要亂上一陣了,尤霄心情忽然大好,笑道:“軒轅逸是否已經回京?”

“沒有,不過他一天一夜沒有出過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