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速之客(2)
商君稍稍偏過頭,看向莫殘和薇娜。他們躲在推翻的桌子後麵,歪倒的桌麵上已經插了十幾支長箭,每一支都穿透厚達一寸有餘的紅木桌麵,看樣子,桌麵支撐不了多久。
商君與修之對視一眼。修之也看見了薇娜和莫殘的危險境地,對著商君點點頭。修之退後一步,商君運氣於掌中,使力側推,木櫃立刻打橫,隔在木桌前麵。薇娜長出一口氣,好險,這桌麵再來兩箭估計就要裂開了吧。
從桌後鑽出來,一邊拍著身上的木屑,薇娜一邊抱怨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也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四人站在木櫃後,隻聽見院外傳來了打鬥的聲音。商君麵色沉重地看向莫殘,他也是一臉的寒霜。
一會兒,箭聲漸歇。幾道極其迅速輕盈的腳步聲穿過外邊繁雜小院,直奔裏屋。聽他們的內息,該是剛才放箭之人,來者絕非善類。莫殘亮出了手中的猩紅長劍,商君也緊握著手中的軟劍,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修之的手腕。
滿室皆是閃著寒光的箭尖,紛飛的木屑。看向商君嚴陣以待的側臉,秦修之心頭一熱,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緊扣住商君的手。這麽多年來,他經曆過無數次追殺,這次能與商君同生共死,他也不枉此生了。
商君感受到手心的力道,剛想回頭,四個身形魁梧的黑衣人衝了進來。他們的武器很是詭異,兵器的前端帶著一尺長的狹長雙刃尖刀,中間是一條軟鐵鏈,握在手中的另一端,是一條兩寸有餘的鐵棍。
他們才一進門,四隻尖刃立刻襲來。商君揮出軟劍,劍身立刻與鐵鏈糾纏在一起,鐵鏈尾端險險地劃過商君的臉頰。對方使力一拉,商君極力調整內息,手中的軟劍才沒有脫手而出。正僵持著,他們中的一人看向放在床上的玉玲瓏,立刻撲了上去。好在莫殘快他一步,以赤煉截住了他的去路,對著薇娜喊道:“薇娜,收好玉玲瓏!”
“好。”應了一聲,薇娜輕揮手中的嫣紅絲帶,絲帶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包住玉玲瓏。薇娜輕輕收回,玉玲瓏已經在她袖間。與商君對峙的那人忽然用內力震開了商君的軟劍,調轉方向,短刃逼向薇娜。
商君驚道:“薇娜小心!”
薇娜低叫一聲,隻來得及將手中的絲帶舉起,一聲尖銳的金屬摩擦聲之後,短刃被隔在紅紗之外。黑衣人瞠目,不敢相信自己的短刃居然刺不破薄薄的一層細紗。而薇娜估計已經使盡全力,一口濁血噴在紅綢之上,淡淡的血腥味刺激了莫殘的神經。商君幾乎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出的劍,一道紅光閃過,傷害薇娜的人已經身首異處!血噴灑得半麵牆沿盡是血汙。
原本以為同伴慘死,另外三人會被震懾。誰知三人連看都不看倒下的同伴一眼,仿佛死的是不相幹的人一般。眼中的冷邪之氣讓商君忍不住皺眉,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組織?可以對同伴的生死視而不見。
三人緊扣手中的利器,一人攻向莫殘,一人逼近薇娜,還有一個短刃所指之處,竟是修之,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要將修之置於死地。
商君將修之推到身後,黑衣人的兵器殺傷麵積太大,鐵鏈一揮,整個裏屋幾乎都被短刃掃過,好幾次都差點刺中修之。商君眼中精光一閃,欺身上前,用軟劍纏住鐵鏈,氣走全身,運足內力,擊出左掌,正中黑衣人前胸。黑衣人被商君內力所傷,跌倒在地,口吐鮮血,被趕過來的衛溪一舉拿下。
莫殘已將另兩人打退,薇娜受傷,屋子裏的人也越來越多。扶著薇娜退到秦修之身後,莫殘低聲說道:“我會再來找你!”
說完抱著薇娜,閃身出了滿是血跡、狼狽不堪的裏屋。
蕭縱卿急急趕來,就看見莫殘飛身而出的背影,立刻沉聲說道:“流雲,追。”
流雲走過商君身邊,被他一手攔下,又輕又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要追了。”
流雲為難地看了商君一眼,卻發現他臉色白得透明,額間一顆一顆汗珠沿著臉頰滴落,嘴唇幹涸蒼白。流雲有些緊張地說道:“商公子,你——”
話還沒說完,一滴黑血從商君的唇角滑落,他的身體也向後軟倒下去。流雲嚇得趕緊扶住他的身體,一直站在商君身後的秦修之也立刻迎了上來。
“商君!”扶著商君,修之感受到他單薄的衣衫下冰冷而單薄的身體。想將他扶到床上,人已經被蕭縱卿一把抱在懷裏。
“君!”蕭縱卿輕拍著商君的臉頰,唇角不斷有黑血溢出,蕭縱卿的手也有些抖了起來,“君,你怎麽樣?”喊了幾聲,商君依舊緊閉雙眼。蕭縱卿慌亂地將他攔腰抱起,對著身邊的流光吼道:“快請大夫。”
“是。”流光話音未落,蕭縱卿已經抱著商君走出了這間破敗的房間。
衛溪和齊淩對看一眼,將重傷的主子交給外人,好像不太妥當,但是應該怎麽樣才妥當呢?他們一時也想不出來,隻得呆站在原地。
呆站在原地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滿身是傷的秦修之。
隴宜亥和隴琉璃走進院子的時候,黑衣人幾乎已經被襲慕、夜焰製服了。隴琉璃最先跑進屋內,看見滿身血汙的修之,擔心地問道:“修之,你,你的脖子!”脖子上的淤痕又黑又腫,看得她心疼得淚眼婆娑。
“疼嗎?”隴琉璃輕輕伸手,想要幫他包紮一下,卻被秦修之攔下。
“我沒事。”收回一直追隨著商君的目光,掠過隴琉璃身側,無視一屋子的人,秦修之背過身去,淡淡地說道,“我累了,想休息,各位請吧。”
這滿地的狼藉汙血,怎麽休息?“修之——”琉璃想讓修之到她的房裏休息,才開口隴宜亥一口打斷:“琉璃,走吧,不要妨礙秦公子休息。”
這傻丫頭,看不出人家根本不想理她嗎,那溫和卻孤傲的背影,豈是那麽容易靠近的?
隴琉璃雖不情願,也隻得隨著哥哥離開。小院裏遍地都是屍骸,隴琉璃惡心得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間。
何成把幾個被俘的黑衣人押到隴宜亥麵前,幾人雖然已經一身是傷,卻依舊不肯屈服。隴宜亥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才冷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沒有一人作答。何紹華氣憤地踢了他們幾腳,這些高大的黑衣人居然向後倒去,一動也不動了。何紹華有些傻眼,一邊踢著一人的腳,一邊罵道:“別想裝死。”
踢了幾下,仍是沒有反應。何成蹲下身子檢查,黑衣人全部口吐黑血,沒有了脈息。
何成搖搖頭,回稟道:“主子,他們服毒了。”
隴宜亥輕輕皺眉,問道:“是鐵甲軍的人?”
“不是,沒有一個人身上有鐵甲軍的令牌。”而且鐵甲軍被俘,也不會服毒自盡,這樣陰毒的做法,應該是江湖幫派的作為吧。
輕輕揚手,隴宜亥麵色如常地說道:“收拾一下,吩咐下去,在鹽城休整兩天再出發。”
“是。”
隴宜亥看了看門窗盡毀的房間,再看看滿地的屍骸,緩緩走出了小院。
這些人都是秦修之的幾個侍衛殺的?秦修之到底是什麽人?這些黑衣人又是什麽人?他們與商君,是什麽關係?他似乎還有很多疑惑沒有解開。
蕭縱卿用熱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商君的額頭,可惜一點用也沒有,被子已經蓋了好幾層,他的前額上,依舊冷汗漣漣。即使是昏迷,商君的眉頭仍是緊緊皺著,呼吸紊亂。
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將他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蕭縱卿將唇輕輕貼在商君的指尖上,輕聲說道:“君,你好好睡,有我在你身邊,什麽都不用擔心。”
他真該好好地打自己幾個耳光,即使是和他鬥氣,也不能對他的事情不理不睬。如果他及時發現他的行蹤,他是不是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心裏想著,蕭縱卿還真的狠狠地給了自己幾下。再次轉過頭來的時候,商君已經睜開了眼睛。蕭縱卿半跪床前,怕是驚到他一般,小聲地問道:“你醒了?”
商君實在沒什麽力氣,又緩緩閉上了眼睛。蕭縱卿以為他不想理他,握著商君的手,輕聲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商君依舊不語。
看他虛弱的樣子,蕭縱卿心痛了,也心軟了,輕歎一聲,說道:“我知道,我的一些做法,你不喜歡。我答應你,以後有什麽事,會和你商量了再去做,好嗎?”
久久,商君終於睜開了眼睛,與他寵溺的眼相對。商君低聲說道:“如果——”才開口,商君立刻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暗暗調息了很久,他還是堅持說道,“如果我說,不能做的事,你真的就不去做嗎?”
“我……”迎著商君沉寂而認真的眼,蕭縱卿遲疑了一會,他不想再騙他。
他不說,他幫他說吧。商君輕輕勾起唇角,輕輕回道:“你不會,你覺得對我好的事情,你就會去做。”
蕭縱卿握著商君的手一僵,他不能否認,商君說的是事實,隻要是對他好的事情,他還是會去做。
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華麗的帷帳,商君極輕極輕地說道:“三兒,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你哄一哄就能天真地以為沒事了。我不需要任何人寵溺,更不接受哄騙,即使,是善意的。”
蕭縱卿眼中劃過一絲傷痛,在他心裏,他就是一個騙子嗎?
靠坐在床沿上,蕭縱卿依舊牽著商君的手,隻是力道大得讓人疼痛。與商君一樣,盯著絢麗的床幃,蕭縱卿內心苦澀地說道:“我從來就沒有當你是天真無知的小女孩,更加沒有想過要哄騙你什麽,我隻是——”停了一會,蕭縱卿深吸了一口氣,坦誠說道:“隻是想要保護你,照顧你,愛你!”
“三兒!”商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說過會保護他,照顧他,幫助他,獨獨沒有說過愛。商君被這突來的“愛”字震得呼吸困難,他不知道此時的心痛是因為傷還是因為三兒。三兒對他,已經是愛了嗎?他一直以為三兒對他的情更多的還是少年的懵懂演變而來的依戀,難道他錯了?
“需要這麽驚訝嗎?”蕭縱卿苦笑,一邊搖頭一邊歎道:“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足夠明顯了。看來,還不夠。”
蕭縱卿忽然翻過身,雙手撐在商君身側。商君現在根本動不了,隻能緊張地盯著蕭縱卿。蕭縱卿緩緩俯下身子,在兩人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看著商君的眼睛,蕭縱卿一字一句地說道:“商君,我愛你。我會愛護你,照顧你一生一世,我的誓言永遠都不會變。”
不高不低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沒有刻意地加重語氣,卻是字字句句都鑽進耳裏,壓在心裏。因為疼痛,他的眼前幾乎是迷蒙的,但是他依然看清了這雙執著的眼。三兒的眼睛很美,尤其是認真的時候,就像現在。商君輕輕眨眼,靜靜的回視他,正要張口說話,蕭縱卿忽然用手指輕點在他的唇上,柔聲說道:“你受傷了,不要說太多話,好好靜養吧。”
說完,他利落地從床上翻身而下,走到門邊,沉聲說道:“流光,大夫請到了嗎?”
背對著商君,蕭縱卿交握在胸前的手仍然因為緊張而微微輕顫著,他很想知道,商君剛才想對他說什麽,但是商君平靜的樣子又讓他很害怕,害怕他說出他承受不了的話。他現在有些後悔了,不該在這個時候貿然表白,或許等他做得好一點,再好一點的時候……
那時再說,君就會答應嗎?他依舊不敢肯定。
“已經在大堂等候了。”流雲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深吸一口氣,讓紊亂的心跳恢複常態,蕭縱卿回道:“請他過來。”
“是。”
商君忽然低聲叫道:“等等。”太過激動,他忍不住低咳了起來。蕭縱卿趕緊走到床邊,急道:“你有什麽事情輕聲告訴我就行了,別亂動。”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商君輕喘著說道:“我受的是內傷,找普通的大夫根本無濟於事,讓他去看看修之吧。”
又是秦修之!他傷成這樣就是因為秦修之,現在醒來不顧自己安危,想到的還是秦修之。他的魅力就這麽大?眼中閃過一抹憤怒,蕭縱卿的臉色一沉,冷聲回道:“他自然有人關心,郡主早就給他請了大夫,親自悉心照顧,你就不用為他擔心了。”
這話酸的,商君無奈地苦笑,他再不說點什麽,三兒的臉色就不隻刮風下雨,還要電閃雷鳴了吧。輕歎一聲,商君以極輕的聲音說道:“三兒,你知道我的身份,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危險。”大夫一把脈,是男是女,立見分曉。
聽了商君的解釋,蕭縱卿的臉色稍好了一些,輕撫商君冰涼的額頭,勸道:“普通大夫雖然不會治內傷,給你調理調理身體還是可以的。你就給他看看吧。”看他依舊搖頭,蕭縱卿保證道:“你放心吧,我自有辦法讓他沒有機會說出去的。”
沒有機會?商君瞠目,驚道:“你不會想——”
殺人滅口嗎?蕭縱卿哭笑不得,“我不是殺人狂。”他本來隻是準備讓大夫隔著窗幔診治,看不見裏邊的人是誰?也就無從在意是男是女了,想不到商君想到的居然是殺人滅口,他在他心中就真的這麽不堪了嗎?
暗暗舒了一口氣,商君抱歉地看向蕭縱卿。蕭縱卿回以一個輕柔的笑容,繼續勸道:“讓他給你看看,好歹調息一下身子,我再幫你找能治內傷的名醫。”商君這樣三天兩頭受傷,或者他應該讓鬼穀跟在身邊才對。
商君想了想,最後還是搖搖頭,說道:“你讓他回去吧,看了也是白看,有一個人可以治好我的傷。”他原本不想驚動小師叔,但是這次,不找他,他或許就要撐不住了。
“誰?”蕭縱卿好奇,能得商君如此肯定的人,必是天下難得的名醫。不管這人是何方神聖,他都會為他找到。
小師叔應該還在祁家吧,商君回道:“待會我修書讓齊淩帶去東隅就行了。我們明天起程,這裏不是安全的地方,一切等到了天城再說。”今天發生這樣大的廝殺,鐵甲軍一定聽到風聲,這裏已經很危險了。
蕭縱卿立刻搖頭,說道:“你的傷這麽重,明天怎麽走得了?”
商君極力地勾起唇角,故作輕鬆地回道:“沒事,一點小內傷,到了天城再治我也安心些。”
“不行!”君雖然一個字也沒說,但是他從醒來到現在,動也沒動過一下,就連他剛才靠他這麽近,他也沒有出手推開他,聲音細弱得他幾乎都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這還算小內傷?
想到說服三兒要耗費的精力,商君的頭又開始痛了。想了想,商君幹脆說道:“找大夫也是要時間的,我會通知他到天城匯合,早一天到,就能早一天治傷。”
明知商君是故意這麽說,蕭縱卿也拿他沒辦法,隻能回道:“好吧。那你先好好休息。”
坐在床前的地上,半靠著床沿,蕭縱卿手托下巴,安靜地看著商君的側臉。商君微閉著眼,無奈地說道:“你這樣盯著我看,我怎麽休息?”
蕭縱卿輕輕揚眉,笑道:“不能休息嗎?你可以當我不存在。”
商君實在沒有力氣和他說笑,用力地將頭轉向床內,不再看他。
怕他不能好好休息,蕭縱卿站起身,幫他把被子蓋好,才輕聲說道:“好,我出去。”
房門輕輕扣下。
床內側的絲被上,一小攤暗黑的淤血滲透薄被。商君的唇角,汙血緩緩地流淌著,費力地睜開眼睛,壓抑地喘著粗氣,唇角的血漬他竟然沒有力氣去擦拭,好在三兒最後離開了,不然他真的裝不下去了!胸前一陣陣地疼,一會像火燒,一會像冰窖,每一次吐納呼吸都好困難。
他知道,自己果然中毒了!
沒想到黑衣人兵器上居然淬毒,希望他能撐到小師叔來的時候吧。
出了房門,蕭縱卿原本還輕鬆柔和的臉一下繃了起來,對著守在房門的流雲說道:“流雲,從今天起,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他的命就是我的命!”今天這樣的事情,他絕不允許再有第二次!
他的命就是我的命,流雲一怔,這個命令意味什麽,流雲不敢細想,抱拳回道:“是。”
一邊走下樓梯,蕭縱卿一邊對身後的流光低聲說道:“流光,調集無聲門眾,查黑衣人屬於什麽組織?還有,從房間裏離開的一男一女。”
“是。”
走到秦修之住的客棧側院,已經是巳時了。雪早就停了,陽光也比平日來的亮些。黑衣人的屍體和血跡被清理得很幹淨,小院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客棧裏的客人來來往往,秦修之原來住的房間門窗依舊破損,裏邊空無一物。另一側的廂房外,守著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他,應該是叫襲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