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人同行(1)
商君想著秦修之孤傲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房間走去,待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修之門前了。淡淡的燭光從房間裏透出來,溫暖而寧靜,商君正要抬手叩門,屋內傳來一聲輕柔的女聲,讓他的手一下僵在那裏。
“公子,讓琉璃幫你吧。”
秦修之將凍得紅腫的手置於袖間,拘謹地回道:“不敢勞煩姑娘。”他沒有想到這位姑娘會獨自前來道謝,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有損她的名節。
隴琉璃一雙明眸怔怔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就是他,把她救出來的。她認得這雙眼睛,溫柔得如早春的微風,還有他的聲音,低沉輕吟。在她昏迷的時候,他的樣子一直在腦中盤旋,陪伴著她度過黑暗與恐懼。在她醒了的那一刻,她隻想立刻見到他,所以她找來了。
將秦修之不自在的樣子看在眼裏,隴琉璃微微低下頭,輕聲回道:“琉璃隻是想來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來之前已和哥哥說明緣由,公子不需擔憂。不過若是琉璃讓公子如此為難,琉璃走便是了。”
隴琉璃蹙眉低語,神色委屈。秦修之趕緊起身,微微一揖,說道:“小姐言重了,我隻是……”隻是什麽?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而不傷及她的顏麵,秦修之確實為難了。
秦修之的局促讓隴琉璃輕輕一笑,他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樣,是個謙謙公子。拿起桌上的白玉膏,隴琉璃溫婉地笑道:“公子的凍傷還是要盡早上藥比較好,以免日後留下病根。”
秦修之進退兩難,她好心幫他擦藥,他再拒絕似乎傷了她的顏麵,但是讓她上藥,他又覺得不妥,這如何是好?秦修之不語,隴琉璃直接起身,拉著秦修之的衣袖到桌前坐下,用指尖挑起一抹膏藥,輕輕抹上秦修之的指尖。
修之的手凍傷了嗎?是今天出門的時候凍傷的吧。他竟是一點也沒有留意到。商君擔憂地朝裏看去,隻隱約看見女子清麗的背影,她正細心地為修之上藥。商君撫上門邊的手再一次放下,他進去幹什麽呢?有這麽一位溫柔細致的佳人照顧,哪裏還需要他多事?
怔怔地放下手,商君別過頭,不再看向那一室的溫柔,舉步離開。
隴琉璃的手才剛搭上秦修之的指尖,秦修之立刻收回手,胡亂地掏出藥膏抹在手上,粗魯的動作痛得他額上浮起了薄薄的汗珠,好在很快抹勻了,秦修之趕緊笑道:“擦好了,多謝姑娘。”
隴琉璃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藥膏,她就這麽可怕?
商君剛要跨出修之居住的小院,立刻聽見一聲略顯尖銳的女聲:“唉喲,各位爺,你們這樣闖進來,我們還要不要做生意啦?”
商君閃身退回小院中,貼著院牆看去,五十多名鐵甲軍正站在庭院中央,敏銳的眼神掃視著庭院的每一個角落。領頭之人根本不理會老鴇的吆喝,冷聲說道:“搜!”
一聲令下,鐵甲軍立刻分為三組,向各個側院奔去。其中一隊直朝著他這邊衝來,想到修之房間裏的隴琉璃,商君回身奔向秦修之的房間。
房門被忽然推開,秦修之和隴琉璃都嚇了一跳。看清是商君,秦修之問道:“商君,發生什麽事?”
商君一邊關上房門,一邊解釋道:“鐵甲軍正在搜查,很快就會搜到這裏。”他話音才落,紛雜的腳步聲已經逼近小院。
鐵甲軍!隴琉璃臉色鐵青,低叫道:“他們一定是來抓我哥的!”
“郡主不用擔心,睿王身邊自會有人關照,倒是你……”鐵甲軍的人一定都見過隴琉璃的畫像,不能讓他們發現她。商君憂心地環視了一眼室內,失望地發現,沒有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
她是郡主?那個男子是睿王,商君顯然知道,那麽他救他們是早就計劃好的?秦修之覺得自己很悲哀,對於商君的事情,他真的一無所知。
商君看向發愣的秦修之,急道:“修之可否幫她易容?”
回過神來,聽著外麵腳步聲越來越近,秦修之搖頭,“來不及了。”
確實來不及,商君蹙眉思索,忽然抬頭看向隴琉璃嬌美的麵容,眼神一暗,沉聲說道:“如此……商君得罪了。”
話歇,隻聽見衣料撕裂的聲音,隴琉璃的外袍被商君一把撕了下來,露出身上單薄的中衣。
“啊!”隴琉璃臉色巨變,環住雙臂,驚恐地瞪著商君,躲在秦修之的身後。
商君把衣服散亂地丟在地上,似乎還不過癮,繼續欺身上前。秦修之抓著商君的手,低聲問道:“商君,你到底要幹什麽?”
手被秦修之抓著,商君也不再去抓隴琉璃了,卻是將手探向修之的衣襟,使力拉扯,秦修之的上衣也被商君扒了下來。將衣服淩亂地丟在床前,商君拽著秦修之和隴琉璃,一把將他們推倒在床上。
“商君……”
“護住她,別讓人看見她的臉。”匆匆丟下一句話,商君輕拽紗幔,飛身上了房梁。與此同時,房門被粗魯地一腳踢開。
如果此時還不明白商君的意思,那他也太笨了。秦修之反應極快地拉起旁邊的薄被,蓋住隴琉璃的身體,嘴裏大罵道:“你們是什麽人,怎麽可以這樣闖進來,本公子是花了銀子的!”
隴琉璃蜷著身子,靠在秦修之身邊,一動也不敢動。
鐵甲軍衝進來,看著這一室的衣物狼藉,大概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忽略床上的兩人,將室內翻了個底朝天。商君躺在房梁之上,手撫上腰間的軟劍,一雙眼緊盯著秀床。
搜了一遍,一名小將在領頭人身邊低聲說道:“大人,沒有發現。”
領頭之人微微眯眼,盯著秦修之懷裏的女子。商君心下一驚,難不成有什麽破綻?
室內一下變得異常安靜,隴琉璃驚得微微發抖,秦修之忽然一把攬住隴琉璃的腰肢,將她橫抱在腿上,瞪著領頭人。秦修之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吼道:“看什麽看?小翠今晚我已經包下來了,她是我的人!”說完,他還對著院外大聲喊道:“老鴇,老鴇你給我過來!”
老鴇急忙衝進來,看清床上的人,急忙揚起笑臉,賠罪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都是我不好,我給您把小紅也找過來,算是我的賠償,今晚一定讓您盡興。”
“滾開,你當爺沒錢是不是?”
“哎呀,哪裏話,您消消氣,消消氣嘛。”
兩人吵得火熱,領頭人不耐地皺起眉,低喝道:“走。”
鐵甲軍一行人離去之後,老鴇大聲吆喝道:“公子莫氣,我立刻給您備些好酒好菜。”說完躬身微微做了一個福,關上房門,追著鐵甲軍而去。
門一合上,秦修之立刻起身下床,將床沿旁的輕紗放下,才連忙說道:“修之得罪了。”此時的他,早已沒有了剛才的輕佻。
隴琉璃輕輕抬起頭,麵若桃花。捂著火熱的臉頰,深呼吸了好幾次,她才能盡量平靜地回道:“權宜之計,公子不必掛懷。”
天!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剛才,剛才靠在他懷裏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暈過去。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連心跳聲也溫柔穩健,就像他的人一樣。
商君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剛才忽然運功,他的胸口又有些痛,靠在窗邊,商君暗暗調息。
秦修之趕緊迎上前去,急道:“你的胸口又疼了?”
無所謂地搖搖頭,商君笑道:“不礙事。現在不痛我才不習慣呢。”
一向溫和的修之在聽見他這樣不愛惜身體的自我調侃之後,眼神也變得慍怒。商君輕輕揚眉,趕緊回到:“我下次一定小心。”
下次?永遠都是下次,秦修之對他的保證一點也不抱希望。
靠著窗沿,商君環著雙臂,上下打量著秦修之,似笑非笑地調侃道:“沒想到謙謙君子也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商君佩服。”剛才他大喊“你以為爺沒錢是不是”的時候,商君差點沒笑岔氣。想不到溫文爾雅的修之扮起紈絝子弟來,竟是惟妙惟肖,難怪他的易容能讓人無從分辨,他易容的從來都不僅僅隻是樣貌。
秦修之尷尬地勾起唇角,一臉無奈地回道:“還不是你想出來的鬼主意。”
秦修之哀怨的表情逗樂了商君,商君大笑起來。看他捂著胸口笑得快岔氣,秦修之隻得輕拍著他的背後,輕聲勸道:“好了,別笑了,待會又咳嗽了。”
商君好不容易收斂了笑容,卻感覺到一雙明眸大眼正直直地盯著他,即使是隔著帷帳,他也不會錯認,剛才是他越規了。商君輕咳一聲,微微拱手,說道:“事出突然,冒犯之處,還望郡主海涵。”
隔著紗幔,隴琉璃儀態大方地輕聲回道:“商公子足智多謀,多次相救,該是琉璃道謝才是。”
商君輕輕勾起唇角,暗歎,果然是大家閨秀,聲音輕柔婉轉,處事進退得宜,讓人自慚形穢啊。“郡主言重了。鐵甲軍搜過之後,應該不會回來,郡主稍作休息,待他們離去之後,我們再送您與睿王會合。”
“有勞。”隴琉璃靜靜地注視眼前這個一樣俊美無雙的男子,他與秦修之站在一起,是那麽的……怎麽說呢?她不知道那是一種怎麽樣的感覺,隻覺胸口有些悶。
商君再次回以一禮,不再接話,他似乎不太習慣與這樣的金枝玉葉交往。商君回過頭,正好看見秦修之凍得紅腫的手,蹙起眉頭,低聲說道:“過來。”
秦修之不明白商君為什麽忽然心情不好,跟著他走到外室。商君眼光在淩亂的室內尋找著什麽,秦修之問道:“你找什麽?”
商君沒有回他,很快在地上找到了掉落的白玉膏,挑了一點藥膏在手上,理所當然地說道:“把手伸出來。”
修之回過神來看向雙手,手上的藥膏早在剛才被蹭掉了,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伸了出去。
眼前紅腫不堪的十指,讓商君想要上藥的手一僵,這是原來那雙修長潔白的手嗎?他記得,他的簫吹得很好,現在這樣還能否吹出那樣悠揚委婉的曲子呢?他今天怎麽就沒有發現呢!
商君小心地將藥膏抹上秦修之的指尖。他輕輕顫抖了一下,商君不敢再抹,僵在那裏,懊惱地問道:“很疼?”
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秦修之輕笑著搖搖頭,“不疼。”他要怎麽告訴他,他的手之所以會抖,是因為幫他擦藥的,是他!
無比小心地擦好藥,商君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小心不要再受寒了。”
“嗯。”
房間裏一下安靜了下來,修之沉默,商君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帷幔內的隴琉璃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們,也不說話,這一切顯得有些怪異和尷尬。商君幹脆起身,走到門邊匆匆說道:“你照顧郡主,我出去看看。”秦修之想說什麽,卻已經來不及,商君早已經走到屋外。
腳下一刻不滯,踏出小院,商君才放緩了腳步,他現在好像越來越不會和修之相處了。這該如何是好?
心緒繚亂之時,隻聽見緋紅環翠外傳來打鬥聲。商君急忙趕過去,隻見暗黑的夜色下,並不寬敞的街道上,鐵甲軍與隴宜亥一行打了起來,長劍相交激起的火花在夜裏看來格外明顯。
商君暗暗心焦,三兒怎麽會讓隴宜亥給鐵甲軍纏上,眼看著一柄長劍就要橫上隴宜亥的頸脖,雖然力不從心,商君依舊撫上了腰間的軟劍。正當他準備出手的時候,一道壓抑的男聲在身後響起:“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肯聽話!”
商君回頭,正好迎上蕭縱卿既憤怒又無奈的眼。
大手抓住商君撫劍的手,蕭縱卿沉聲說道:“我說過不會讓他們死,你能不能乖乖地給我養傷?”他什麽時候才能習慣依靠他?什麽時候才能乖乖聽話?一股無力感讓蕭縱卿心情煩躁。
顯然,商君永遠也不知什麽叫乖乖聽話。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商君靠在圍牆邊,仔細觀察著戰局中的人,細看之下,鐵甲軍凶悍十足,隴宜亥和他的手下雖然一路敗退,臉上卻沒有驚恐的樣子,莫不是……
看向蕭縱卿,商君猜測道:“你是想一勞永逸?”
他的商君就是聰明,知道自己不說清楚,商君是不會隨他回去的,蕭縱卿解釋道:“不讓他們‘殺’死睿王,這一路上都擺脫不了鐵甲軍的糾纏。既然如此,不如設計成全他們。”
蕭縱卿話音才落,隴宜亥已經在何成的掩護下,騎上了快馬,向著城外奔去,而鐵甲軍怎麽可能放過他,也立刻追了出去,馬隊一路糾纏越奔越遠。
雪依舊下著,蕭縱卿攬著商君的肩膀,輕聲說道:“好了,外邊風大,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這裏,回天城。”一切都會如他所願的。
“三兒,你是不是有什麽計劃瞞著我?”平靜地看著馬隊離去的方向,商君並不急著回去,清淺的詢問,讓蕭縱卿沒來由地一陣戰栗。
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過很快消散,蕭縱卿握著商君的肩膀,將他轉過身來麵對著自己,沉聲回道:“你永遠不用擔心這些,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你的心願,又怎麽會瞞著你?”
商君清明的眸對上蕭縱卿深沉的眼,良久,商君收回視線,淡淡說道:“陪我下棋吧,我睡不著。”
“好。”
信步往回走的商君,那孤傲的背影讓人看了有些害怕!蕭縱卿雙拳漸漸緊握,隻要能保護他,替他做他不願做不能做的事情,就算最後被他厭棄,他也不後悔。
……
一顆白字輕巧落下,勝負已分。
十二盤棋,下了整整一夜,商君全勝。
不是他的棋藝高出三兒多少,而是,三兒一直心不在焉。
商君將棋子放入棋盒,輕輕蓋上蓋子,門外流雲的聲音也適時響起:“門主。”
蕭縱卿疲倦地回道:“進來。”
流雲跨進室內,隻在門邊站定,回道:“稟門主,按照您的意思,已將睿王從崖壁上救下,鐵甲軍正在搜查崖底。”流雲一身的雪汙泥濘,不用細說,也知這晚上過得驚險萬分。
“睿王現在何處?”
“院內。”
蕭縱卿看向商君,笑道:“走吧,接下來就是說服他與我們同行了。不管以後要不要助他登基,現在都必須讓他相信我們是在幫他,這樣才能讓他聽話地受我們擺布。”而他喜歡聽話的棋子。
商君溫和地點點頭,並不多言,跟在蕭縱卿身後。
兩人來到庭院,隻見隴宜亥還有他的屬下也都是一身狼狽,比流雲更勝。不過神情卻很是愉悅。
“睿王受驚了。”蕭縱卿寒暄道。
隴宜亥也不在乎一身的汙濘,朗聲笑道:“門主客氣,多謝門主想出如此妙計擺脫鐵甲軍。”
“擺脫鐵甲軍隻是一時的,隴趨穆一日不死,隻怕睿王一日不得安生。”
“你……”隴宜亥臉色微變,如此不禮貌的直呼帝王名諱,就已是死罪,這個蕭縱卿,是在試探他?
因為他肆意的話,庭院裏鴉雀無聲。“怎麽?太直接了嗎?”蕭縱卿幾乎是張狂地大笑起來,盯著隴宜亥微冷的臉,說道,“我這人一向喜歡爽快的人,睿王若想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倒是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如果睿王隻是想要四處躲藏,過著老鼠一般的生活,那就趁早離去吧。”
“大膽!”何紹華一個躍起,可惜手中的兵器還沒來得及出鞘,已經被流雲的長劍直指眉心,原本還算愉悅的氣氛立刻急轉直下。
隴宜亥走近蕭縱卿,即使在這小院裏,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隴宜亥的臉上依舊沒有懼色,隻是平靜地問道:“你的目的?”
對於隴宜亥的表現,蕭縱卿似乎非常滿意,輕快地回道:“無聲門被隴趨穆視為眼中釘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幾年尤為激烈,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想要什麽!”
蕭縱卿的要求並不過分,從小在利益間隙長大,隴宜亥自然知道凡事獲得必有所付出。轉而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最後的商君,隴宜亥問道:“商公子也是無聲門人?”
他本來隻是想旁觀而已,想不到這種時候隴宜亥還會想起他。商君淡笑回道:“我不是。”
“那麽你隻是旁觀者了?”
商君搖搖頭,坦然回道:“不,我若助你,為的是另一件事。”
“你想要什麽?”他一直有一種感覺,這個商君不是追逐名利之人,他倒是有些期待他會提出什麽樣的條件了。
冬日的晨光,竟也有些刺眼,微微眯起眼,商君注視著遠方刺破雲層的朝霞,冷冷地回道:“要,一個公道。”
公道?這是什麽條件?就算他猜測過無數種商君有可能會提出的條件,卻唯獨沒有想到這個!此時他冷傲的樣子比滿院的積雪更為冰冷。隴宜亥疑惑了,追問道:“什麽公道?”
揚起一抹略帶諷刺的笑容,商君笑道:“等你真的登上王位的時候再說吧。”如果隴宜亥不是他要找的人,那麽他也沒資格給他武家這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