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舒清到訪(2)

一行人回到東隅主帳,商君便提出要獨自去探一探那個神秘的迷陣。孤身前往太危險了,舒清本是不同意的,但是商君一句“不懂陣,談何破”,讓她無話可說,最後她隻能陪著商笑在軍營裏等候。商君臨行前竟還在她耳邊說如果她回不來,讓她照顧笑笑,這讓本來就已經擔憂不易的舒清更加驚惶。

商君策馬奔至亂林前,最後一絲殘陽已被黑雲吞沒,日已損,月未明,此時正是明暗交替的時候,也是所有陣法能量最強的時候。商君並不急著進入,而是騎著踏雪,在外圍跑了一圈,從外麵看,就是一個五行迷陣,商君並沒有掉以輕心,他感覺得到,這個五行陣中,必定還有玄機。

在陣前等了一會兒,直到群星璀璨,月上梢頭,商君才按星宿位置選好正位,輕拍踏雪的屁股,笑道:“別亂跑,在這裏等我啊。”踏雪乖巧地輕踏前蹄,商君利落地潛入陣中。

按照六儀九星的排列方法,商君並沒有花很多力氣就進了五行迷陣,進去之後,不出所料,很快眼前出現了幻象,所有的景物瞬間模糊。商君收斂心神,不隨幻象而動,始終站在生門的位置,即使迷影不斷,他依然能視物。

就在商君勘察了一會兒,準備退出的時候,忽然看見前方熒光忽閃,那是什麽?

他小心地接近熒光所在,誰知才靠近,數把飛刀齊發。商君微驚,閃身躲過,細看前方,處處隱蔽著暗器和殺機。商君暗歎,好精密歹毒的連環陣,先以五行陣將人群分散,逐個攻擊。再用迷心陣惑人心智,任敵人殘殺,最後還有天龍陣裏的機關把守,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這是誰布下的陣呢?環環相扣,相輔相成,此人的術數之精,與他不相上下。

商君沉浸在精妙的連環陣中,忽覺一股強勁的掌風向他襲來,內力剛猛,掌風卻至柔,他隻感到胸口如鴻毛拂過,勁道卻直逼心房,一口濁血湧上喉頭,這一掌他竟是無可回避!

身處迷陣中,商君胸口刺痛,眼前幻象不斷,他隻看見前方一雙陰鷙冷殘的眼睛如禿鷹盯著瀕死的獵物一般冷視著他,好可怕的眼睛,商君肯定,他就是這迷陣的布施者!隻因他的出現,立刻讓迷陣如注入生命一般,越發詭秘起來。

封住自己的大穴,護住心脈,商君轉身闖入天龍陣,他受了傷,怕定力不夠,被迷陣所惑,於是背靠住眾多巨石中的一塊,趁機調息運氣。這時,一道冷得如地下鑽出來的男聲漠然地傳來,“你是誰?”

沒有人能在中了他一掌之後,還能活下來。這個孤身闖入的男子不僅自由穿梭在他的連環陣中,而且受了他一掌,還有能力思考,並隱身於天龍陣中。淩鬱莫名地有些興奮,他喜歡能反抗的獵物,起碼能讓他多玩弄一會兒。蔑視一切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巨石,商君的藏身所在,淩鬱嗤笑道:“既然敢來,卻不敢報上名諱?”

商君低喘著收了內力,一絲黑血沿著唇角慢慢滴落,好厲害的一掌,後勁十足,他的心脈已損。天下間竟有如此陰毒的掌法!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是尤霄的幫手嗎?

商君明白,他不是他的對手!他絕不能死在這裏,但是前有勁敵,後有迷陣,他要如何逃出去?

暗夜下,亂石堆裏的嶙峋怪石,似乎有感於詭秘的氣氛,越見森冷。商君背抵巨石,涼意透心,緩解了一下胸口的灼熱,他在這裏躲不了多久,必須趁著自己還清醒,盡快離開。他深吸一口氣,站直身子,走出巨石,對著前方朗聲回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商君。”

商君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看清前方密林裏的那抹暗黑影子,隻可惜天色昏暗,而他因為胸口有傷,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商君?”淩鬱狹長的眼微眯,冷殘的聲音帶著幾絲疑惑,問道,“縹緲山莊的商君?”

商君暗驚,他知道他?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這個人是什麽來頭?壓下心中的不安,商君微微昂頭,悠然回道:“正是。”

不錯,受了他一掌,還笑得出來。淩鬱斜睨著巨石旁那抹白衫孤影,冷笑道:“原來你還真有些本事。”四國之事,沒有什麽能逃過他的眼睛,縹緲山莊也不例外。早就想會會這神秘的商莊主是否如血影暗士查到的那樣無所不能,今天看來,還真有點意思。

麵前的人,即使離他那麽遙遠,商君依舊感覺到他陰腐的氣息。冬夜寒冷,額頭上的汗卻沿著臉頰一滴一滴地滑落,濕了掌心,今天走不出去,他必死無疑。現在唯有放手一搏了,即使看不清前方,商君依舊盯著黑影所在的方向,挑釁道:“這陣雖然精妙,卻不是不能破解的。”

淩鬱不以為意,回道:“我知道你懂,隻可惜這陣不是靠你一個人就能破的。”東隅能找到一個商君,已是極其不易。不可能找到這麽多人來破陣,而他,也別想再出去。

商君大笑,即使胸口震得生疼,他還是滿目不屑地哼道:“沒有人教過你,話別說得太滿嗎?要不要賭一場?”

“商君,不要用這些激將法、小伎倆來對付我,會讓我看不起你,你今天是沒命出去了。”麵對叫囂,淩鬱心情頗好,他最喜歡看困獸之鬥了,尤其是他們自以為聰明的樣子,更是可笑。

“那可不一定。”

商君忽然半跪下身子,運足內力猛推身旁的巨石,撞向前麵的亂林,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必須全力以赴。巨石一瞬間撲過來,推倒了好幾棵大樹,向淩鬱倒下來,亂石推倒的,正是天龍陣的命門所在。隻一瞬間,陣門虛空,淩鬱向後躍起一丈有餘,輕鬆地躲過樹幹,隻是再看向那抹白影,早已杳無蹤影。

淩鬱摸索著腰際的烈焰鞭,眼中怒意翻滾,嘴角卻詭異地揚起,低吟的男聲在亂林間響起,驚起了滿地殘雪,久久回蕩。

“商君……”

三個時辰,秦修之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熬人。那個總是自信清朗的男子,是否安好?他深知自己這樣的感情,不會被世俗所接受,更不會被他接受,他隻希望能陪在他身邊,直到他安然無恙。

“看,是商莊主!”一聲歡呼,讓帳外的眾人都馬上站了起來,緊緊地盯著遠方,隻見一匹白馬如閃電劃破黑夜般衝回營地,揚起了陣陣煙塵,很快,一人一馬回到了營中。商君翻身下馬,臉上仍然帶著笑意,但是滿臉的倦容卻掩飾不住。

商笑跑到商君身邊,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忙問:“哥,你沒事吧?”商君隻是拍拍她的手,輕輕地點點頭。

看到商君回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裴徹笑問道:“商莊主,怎麽樣?”

商君沒有馬上回答,隻是一拱手,回道:“我已經大概明白了,還要參詳參詳如何能破,各位請回吧,明早在軒轅將軍帳中再與各位將軍討論。”他每說一句話胸口就像要炸開一樣,氣血翻騰。周圍的人,他也隻是勉強能看見一個個模糊的影子,應答都全憑感覺。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借著寬大的袖子遮掩,商君用力地握了一下舒清的手。

眾將軍麵麵相覷,等待這麽久,就是想聽他的見解,這是怎麽回事?裴徹雖也有些失望,但是這三個時辰裏,商君不知經曆多少凶險,看他滿目的倦意,也不好強人所難,點頭回道:“好吧,商莊主這一行也辛苦了,早點休息。”

慕容舒清微微皺眉,商君不對勁。心裏著急,卻礙於男女有別,隻能趕緊找個借口,說道:“莊主,舒清還有一事請教,不知可否?”

商君點頭回道:“到帳裏說吧。”

慕容舒清隨著商君、商笑,進了營帳,一進入帳中,她馬上上前一步,扶著商君,商君也順勢靠在她身上,她忙問道:“商君,你怎麽了?”

商君無力回答,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有舒清在身邊,他再也站不住,軟倒下去。商君這一倒,嚇得商笑臉瞬間變得煞白,無措地叫道:“啊,舒清姐姐怎麽辦?”這是怎麽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商君忽然暈倒,讓舒清拉都拉不住,兩人一起跌倒在羊毛軟墊上,舒清一邊艱難地拉著商君,一邊對嚇傻的商笑說道:“別叫,幫我一把。”

兩人合力之下,才好不容易把商君抱到床上。經過一番折騰,商君也慢慢地蘇醒過來,隻是臉色白得駭人,頭上滲出一顆顆的汗水,有些艱難地喘著氣。慕容舒清一邊幫他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問道:“商君,你怎麽樣?”

“我……我去找軍醫過來。”商笑大眼裏蓄滿淚水,看著商君嘴角仍不斷湧出的血,就要往營外衝去。

原來已經很虛弱的商君忽然坐起身來,一把抓住商笑的手。他艱難地說道:“笑兒,別去。”商笑連忙停下來,回到床邊,看著他因為劇烈一動而猛烈地咳嗽,她擔心得再也不敢亂動一步。商君緩下了咳嗽,才低聲說道:“軍醫來了,我的身份就暴露了……”他不能讓這幾年的努力就此白費,不能!

聽他這麽說,商笑終於忍無可忍地叫道:“可是你也不能不要命啊!”姐姐這幾年女扮男裝的苦楚她再清楚不過,難道現在還要為了這個連命都不要了。

商君還想再說什麽,卻是力不從心,無法說話,隻得顫抖著緊緊握住商笑的手。慕容舒清歎了口氣,這對姐妹,怎麽就一樣的倔。她對商笑說道:“笑笑,別激動,先坐下來。”

慕容舒清拿來麵巾,為商君擦拭臉上的汗和血跡,解開束縛著商君的圍布,她自己也女扮男裝過,知道被一層層纏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圍布解開之後,一個清晰的暗紅色掌印赫然出現在商君的右胸之上,舒清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被怎樣的掌力所傷?幫他蓋好棉被,舒清低問道:“商君,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胸腔中的淤血剛才吐出來了一些,再加上舒清替他解開了胸前的圍布,商君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暢順了一些,不再像被大石頭壓住一般難受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小聲回道:“我胸口中了一掌,那人內力極深,已經傷及經脈。”

“是尤霄嗎?”能傷商君的人應該不多,傳聞那個尤霄驍勇善戰,莫非是他?

商君輕輕搖頭,回道:“不是,這人的武功比尤霄要厲害得多。”他與尤霄多次交手,最多也不過與他不相上下,傷他的人,武功比尤霄不知要高出多少。

武功奇高,現在又相助蒼月的,難道是?舒清連忙問道:“是不是一個絳衣男子,精瘦的身形,那雙眼像魔魅一般?”

商君想了想,雖然陣中迷境不斷,看不清人,但是他還是記住了那雙眼睛。舒清沒有說錯,是一雙吸魂攝魄的眼睛,商君問道:“你見過?”

何止見過,慕容舒清輕撫左肩,淡淡地回道:“他差點要了我的命。”

她的回答讓商君也是一驚,那人就是射傷舒清的人?怪不得舒清身邊高手眾多,還是讓他得逞。那人是誰?武功竟然如此之高,還有布的那個陣,也是精妙之極。

慕容舒清拍拍商君的臉,淡然而柔和地說道:“你先躺著,我來想辦法。”

商君輕輕點頭,安心地躺著,因為有舒清在的地方,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舒清說完便向屏風外走去,君受的是內傷,叫軍醫怕也是無用,反倒讓君的身份暴露。雖然她並不認同他這樣一直女扮男裝下去,但這是他的選擇,也必有他的打算,就算是要解開身份,也應該由君自己決定。

商笑半蹲在床頭,將頭靠在商君的臂上,淚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地落在商君的手上。商笑又是擔心又是氣惱,帶著哭腔,不住地說道:“你還約那些將軍討論什麽破陣之法,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破什麽陣啊?”她後悔了,她不應該讓他來這兒的,她不能沒有他。

沾濕了淚的中衣貼著皮膚,並不灼熱,在這寒冷的冬夜,反而顯得有些冰冷。他答應過爹娘,會好好照顧笑兒,他會做到的,也一直努力著,為父母報仇雪恨的事,就由他一個人來做吧。他一個人苦就夠了。

商君不舍地輕撫著商笑的發絲,低低地安慰道:“笑兒,別哭了,放心,我沒事。”

慕容舒清找來蒼素為商君療傷,正要進入內室,隱約聽見商笑壓抑的哭聲,腳下忽然沉重得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商君的苦,他從不肯說,總是一個人承擔,每次看著他穿著男裝,周旋於商賈權貴之間、陰謀詭計之中時,她就為這麽一個女子心痛,知道他心中有怨,有恨,有愁,有苦。隻是何時,他才能得以解脫?

慕容舒清若有所思地看向守望在帳外,立於石間三個時辰仍不能離去的男子。能帶給商君幸福和快樂的,會是他嗎?

巳時。

“夠了。”商君緩緩收回手,對著對麵已經滿頭大汗的蒼素說道,“我感覺已經好很多,你內力損耗過大,不要再為我運功了。”他已經輸了太多內力給他了。

窗外豔陽高照,軒轅逸他們應該等得不耐煩了吧。胸口已經沒有那麽氣悶,商君急著下床,才站定,就感到血脈翻騰。

蒼素輕輕皺眉,卻沒有攔他,隻是提醒道:“莊主的傷勢隻是暫時壓製,最好不要勉強運功。”他一直以為這位身手漂亮,處事果決的一莊之主是男子,剛才為其把脈才知道,他竟是她,這讓蒼素既驚訝又佩服。

商君輕輕點頭,一邊整理衣著發髻,一邊回道:“我明白,謝謝。”查看沒有什麽不妥之後,商君立刻出了營帳。

等在帳前的舒清和商笑看見商君出來,迎了上去。商笑上下打量著他,急道:“哥,你怎麽樣?還疼嗎?”

揚起一抹好看的笑,商君若無其事地笑道:“我沒事了,不要擔心。”

“真的?”商笑狐疑,他的臉色是好了一點,但是真的沒事嗎?

“嗯。我現在要去主帳,你一夜沒睡了,回去休息吧。”

“我……”商笑才張嘴,商君立刻說道:“聽話。”

眼看著商笑的大眼裏再次蓄滿淚水,舒清趕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笑笑乖,回去休息一會兒,我陪他去,你別擔心。”

“嗯。”商笑吸吸鼻子,放開商君的衣袖,不再說話,乖乖地轉身走進營帳。

兩人慢慢向主帳走去,舒清低聲問道:“還撐得住嗎?”她不會天真地以為幾個時辰他的傷就能好,隻希望他不要太勉強。

商君轉頭看向舒清,用力點了點,給了她一抹安心的笑容。

走到主帳前,還未進入,就聽見一聲怒吼傳來,“太過分了,簡直可惡!”

商君苦笑,與舒清交換了一個眼神,才緩緩進了營帳,他微微拱手,淡淡地笑道:“讓各位久等了。”

商君沒有更多的解釋,不緊不慢的步伐,幾乎觸怒了在場枯坐近兩個時辰的將軍們,他們哪裏受過這種閑氣。黃錫峰幹脆將手中的茶碗往桌上用力一扔,潑出的茶水順著茶幾流下來,濺了一地。

慕容舒清跟在商君身後,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這個英氣勃勃的將軍,脾氣還真是不小,在裴徹和軒轅逸麵前還敢摔杯子,軒轅逸的這些將軍好像個個都很有性格。

商君心裏哀歎,並非他想遲到,他能勉強站起來說話時就已經是這個時辰了,他也很無奈。細細打量著眼前雙眼冒火,卻沉默不語的年輕將領,商君不但沒有不悅,倒是一臉的欣賞。

“莊主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裴徹暗暗觀察商君,雖然他還是這樣笑得閑適,但是他的臉色和精神明顯不佳,再加上今日遲來這麽久,莫不是昨日出了什麽意外?

好厲害的觀察力。商君搖搖頭,笑道:“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不礙事。”

他不願意說,裴徹也沒有再追問,而是直接問到重點,“莊主昨日查看,可有破陣之法?”

“有。”

他簡潔的回答,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來,沒有人再拘泥於剛才的插曲,始終埋首於地圖中的軒轅逸也抬起頭來。

李鳴一個擊掌,激動地說道:“太好了,那趕快破陣吧。”最好今日能破了這邪陣。

商君卻慢條斯理地搖搖頭,說道:“還不行。”

“為什麽?”不是有了破陣之法了嗎?

忽然胸腔湧上一陣疼痛,讓商君有些站不住,站在身後的慕容舒清趕緊撐著他的後背,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商君身上,等著他解答,也就沒有注意慕容舒清的小動作。疼痛一陣一陣地發作,待這一波疼痛過去之後,商君才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簡潔地答道:“破陣,講求天時地利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