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伏擊(1)
朝蒼月營地方向沒有走多遠,商君就發現了一個古怪的亂石樹林。它既不在蒼月領地裏,也不在東隅屬地之中,它就這樣橫在兩國之間。說它古怪,是因為它外觀看來就是一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亂林,在寒冬飄雪的洗禮下,樹木有些凋敝,一幅蕭索的景色,外麵亂石堆放的位置卻極其講究,可見擺下這陣勢的人不容小覷。
商君沒有貿然進入,而是繞著外圍走了一圈,他心下暗歎,居然看不出裏邊到底是什麽陣勢,難道外圍這些枯木亂石隻是為了掩飾裏邊更為精妙的陣法?這是尤霄擺下的陣嗎?他有這個能耐?商君思索著,警覺地發現身後不遠處有一抹暗影,正冷冷地盯著他的背脊。
商君的手撫上腰間的軟劍,緩緩轉身,在看清黑影之後,肅殺之氣轉變為驚喜的低呼,“冰魄?”是它,那高大挺拔的身姿,桀驁不馴的霸氣,天下間的駿馬,也唯有它有這樣的氣勢吧。
商君朝它走去,冰魄終於也認出了他,它依舊是那樣驕傲地立在那裏,隻是眼中少了戒備與疏離。
商君高興地輕拍冰魄的背脊,笑道:“冰魄,好久不見。”這麽多年了,它還是老樣子,商君失笑,跟隨舒清到南方,也沒能改變它不羈的性子,還有那用鼻子看人的習慣。
冰魄輕輕點頭,用鼻子噴著氣,算是打招呼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前麵的密林,連它都感應到這密林的詭異之氣了嗎?看它躍躍欲試的樣子,商君連忙攔在它麵前,沉聲說道:“裏邊很危險,你千萬不要進去,知道嗎?”
冰魄用前蹄輕踏雪地,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商君暗暗頭疼,隻好使出撒手鐧了,“舒清現在身體不好,你想讓她擔心?”
商君不知道冰魄是否真的能通人性,但是每當他提到舒清,總能讓它妥協,就像現在,冰魄有些不耐煩地轉過身,追風而去,方向是它鍾愛的雪山之巔。
商君鬆了一口氣,站在亂林之前思索了片刻,終是沒有踏進去。
“修之,早。”
一大早,秦修之才走進花廳,就聽見一聲溫和的聲音響起。在縹緲山莊住了幾日,他早已習慣商君的作息,似乎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早,晚上卻又睡得很晚,有時他甚至懷疑,商君是否都不需要休息!
“早。”秦修之沒看見商笑燦爛的笑臉,奇怪地問道,“笑笑呢?”
“她在陵園自省,不用理會她。”商君將朗月剛盛好的粥遞到秦修之麵前,笑道,“用膳吧,昨日你不是說想去見識一下龍峽穀的險要嗎?待會兒我陪你去。那裏風光秀美,但是山賊肆虐,一定要多加小心。”現在整個龍峽穀飛鷹寨一家獨大,確實有囂張的資本,好在冷冽是個講信用的人,飛鷹寨稱霸龍峽穀對他有利無害。
他昨天不過隨口一提,他竟然記住了?他還弄不清楚自己對商君的心思,秦修之有些回避地說道:“不用了,叨擾了這麽多天,我已經過意不去了。你一定有很多事情忙,我自己去就行了,這次回來,家人派了侍衛相隨,你不必擔心我。”
商君並不知秦修之心中所想,隻當他不好意思,笑道:“修之客氣了,商君已將你視為朋友,那些客套虛應之禮就勿提了吧。我本來也要去龍峽穀,一道前往,正好。”龍峽穀的位置正好處在軒轅逸駐軍正後方,隻怕尤霄會做什麽手腳,他也想通知冷冽注意蒼月的動向。
秦修之一怔,麵對商君清朗的笑容,推托的話竟是說不出口,他暗暗叫苦,臉上還要笑得自然,回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商君點點頭,才吃了幾口粥,這時楊忠手拿一封帖子,恭敬地站在花廳前,說道:“主子,莊外有一小將送來拜帖,自稱東隅駐軍。”
東隅駐軍?是軒轅逸的手下?商君皺眉,伸出手,接過拜帖,大略地看了一眼,眉頭越皺越緊。軒轅逸請他相助,雖然沒說如何相助,他也猜出了,是為了那個詭異的亂石陣。軒轅逸會想到求助於他,是舒清的意思嗎?
商君臉色微變,秦修之猜測,這拜帖應該和舒清有關,好像隻有她能牽動他的心思。
將拜帖遞給楊忠,商君平淡地回道:“拜帖退回,縹緲山莊隻管做生意,不問政治,讓他們另請高明。”情況不明,還是先拒絕吧,若真是舒清的意思,她自然有辦法讓他知道。
“是。”
他拒絕了?秦修之有些搞不懂了,商君此時表情輕鬆自然,好像拜帖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依他送舒清入軍營時所見,舒清與軒轅逸交情匪淺,商君不肯幫忙,是因為這個嗎?他,不像這樣的人。
看看天色,商君放下碗筷,笑道:“我們走吧。”
兩人走出莊外,一個玄衣男子牽著一匹駿馬,漠然地等在那裏,身後還有四人四馬,一樣的冷然肅穆。玄衣男子看見秦修之出來,目不斜視地走到他麵前,恭敬地抱拳行禮道:“主子。”
商君輕輕挑眉,此人身形頎長而健壯,看體格,就知道是常年練武之人,淩厲之風氣勢凜然。他是秦修之從海域帶來的侍衛嗎?原來海域也有如此剛猛烈性的男子。商君了然,有這樣的人物相隨,秦修之在海域的身份,自然非富即貴了。
秦修之對玄衣男子說道:“襲慕,他是我的好朋友,縹緲山莊的主人,商君。”
原來他叫襲慕,商君欣賞地朝他點頭微笑。
襲慕看了商君一眼,隻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後便恭敬地站在秦修之身後,不再說話。
秦修之有些尷尬又有些無奈地看向商君,臉上是一副“見諒”的表情。其實他和襲慕並不熟悉,襲慕是母皇身邊最為厲害的暗衛,這次來東隅,他沒想到母皇會把襲慕帶領的暗衛送給他。這或許是母皇將對父親的歉意和內疚之情轉到了他的身上,他卻領受得有些勉強,他不過是想自在地漂泊於世,又何須這樣一群精英相隨?
商君並不在意襲慕的冷漠,自在地對秦修之笑道:“修之乘馬車還是騎馬?”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照在雪白的大地上,盡管入目之處全是白色,卻別有一番風情,秦修之回道:“既然是去郊遊,自然騎馬了。”
“好。”商君接過楊忠牽過來的兩匹金棕駿馬,爽快地把韁繩交到秦修之手上,輕巧地翻身上馬,輕揚馬鞭,大笑道,“修之,快,我們賽一程!”
才說完,馬已在他的驅駕下,揚蹄而去。
秦修之感染了商君的好心情,也利落地上馬,追著前麵馳騁在雪地上的白影而去。白雪覆蓋的官道之上,兩道金棕烈影追逐著,奔馳在寒風裏,秦修之早上的糾結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龍峽穀前,商君麵對著前方如玉帶蜿蜒一般的峽穀笑道:“前麵就是龍峽穀了。”
難怪叫做龍峽穀,從穀口看去,果然如一條蜿蜒起伏的蒼龍一般,秦修之歎道:“果然地勢險要,群峰疊嶂。”
商君率先策馬而入,笑道:“置身其中,才更能感覺出它的魅力,走!”
進了峽穀,才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秦修之不得不承認,商君說的是對的。因為地勢原因,龍峽穀外白雪皚皚,寒風凜冽,峽穀之內,竟然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冷風。峽穀裏草木依舊繁茂,抬頭隻能看見頭頂的一小片天空,旁邊的群峰擋住了所有的視線,人仿佛置身在群峰環繞之中,美不勝收。
秦修之感歎景色的美好,襲慕卻警覺地注視著周圍,這裏地形複雜,他們處於峽穀底端,位置非常不利。襲慕向身後的四人使了一個眼色,立刻有兩人飛身而起,立在岩壁三四丈的地方,觀察著周圍的地形。另兩人一前一後地將秦修之護在中間。
商君看在眼裏,心裏暗歎,好謹慎周密的人。
牽著馬匹,商君悠哉地走在最前方,秦修之策馬與他同行,問道:“商君對這裏很熟悉?”看他一路行來,似胸有成竹。
商君輕笑,避重就輕地回道:“還好,往來東隅和蒼月,難免進出這裏。”
走到一處險峰下,商君翻身下馬,指著一個險峰之巔說道:“上邊就是帝王業,是龍峽穀最為險要之處,不過景色也最秀美,是峽穀裏唯一能看見日出日落的地方。”
雖然對於不會武功的人,要爬上去不容易,但是秦修之還是下馬,爽快地回道:“那就一定要看看了。”
說完,他卷起衣擺,認真地開始攀爬起來。商君看著他踉蹌的背影,不禁輕笑。當初舒清為了鼓勵他從商,曾經說過,如果你很擅長一件事情,做成功了,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你明明對一件事情毫無把握,卻依舊奮力去做,那才更讓人欽佩。
眼前這個人,就在做著讓人欽佩的事情,商君第一次沒有用輕功,而是陪著秦修之一點一點地向上攀爬。站在峰下的襲慕,盯著岩壁上一點點向上挪的人的背影,原來緊繃的唇角也輕輕勾起了細小的弧度。
不過百丈高,秦修之爬了快半個時辰,好不容易爬到了峰頂,他立刻一屁股坐在了石地上,不住地喘著氣,寒冬臘月,他的額間依然滲出一層薄汗。
秦修之不禁苦歎,同樣是爬上山,他一身狼狽,身邊的人卻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他衣袂紛飛的白衫甚至纖塵不染,長身而立於險峰之巔,那樣的瀟灑自如。看著這樣的商君,秦修之覺得自己本就紊亂不齊的心跳此時更加狂亂不已。
看到秦修之奇怪的表情,商君有些擔心地問道:“修之,你還好吧?”
低吟一般的聲音震得秦修之趕緊移開視線,他這是在幹什麽?商君是男子,男子啊!他們是朋友,而且隻能是朋友!秦修之在心裏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心緒緩緩平靜下來,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心情平靜了一些,秦修之才發現,眼前的景色美得驚心,險峰之頂幾乎與群峰相齊,在這個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個山頂,好像自己就踏在林海之端,輕輕抬腳,就可以遊走於群峰之間一般。秦修之忍不住歎道:“果然無限風光在險峰。”
峰頂的位置並不寬大,隻能容納五六人,現在峰頂隻有他和修之兩人,商君感覺到對麵峰林之間有異動,應該是有人潛伏其中。守在峰下的襲慕也發現了異常,立刻飛身而上,將秦修之護在身後,戒備地盯著對麵的山峰。
商君原來以為是飛鷹寨的人,但是細細觀察並不像,來人武功顯然比飛鷹寨的人高出許多,會是尤霄的人嗎?
商君上前一步,站在峰沿之上,蘊涵內力的低喝在龍峽穀內回蕩,清晰而穩健。
“來者何人?”
不僅對麵隱身在山峰密林裏的人被這樣渾厚的內力所震,就連站在商君身後的襲慕也驚詫地看向他,沒想到他瘦弱得一陣風就能吹走的樣子,功力竟是這樣的深!
對麵沉寂了一會兒,忽然不再隱藏,幾十個黑衣人走出樹叢,站在岩石之上,個個手持長弓,直指險峰。原來守在峰下的四人想要上來保護秦修之,卻給箭雨所阻,商君牽出來的兩匹棕馬長嘶一聲,撒蹄狂奔而去,其他在山道上的馬匹全部被射死。
商君低頭看下去,四人雖然身手敏捷,極力閃避,但是麵對居高臨下的長箭,不知還能抵擋多久。他微微眯眼,看向對麵站在最中間的中年男人,狹長的臉,幹瘦的身形,一雙陰狠的眼。中年男人與商君對視片刻之後,盯著秦修之揚聲說道:“把東西交出來。”
冰冷而尖細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一條蛇纏著脖子一樣惡心。商君蹙眉,他們是早有準備,埋伏已久。選在這裏伏擊他可以理解,但是他們為什麽會知道秦修之今天會來龍峽穀?這些人要找什麽東西,需要這麽多人圍堵一個不會武功的秦修之?
又是要東西?他們到底在找什麽?秦修之真的不知道。父親去世之後,就不斷有人追殺他;從海域回來,又不斷有人找他要東西!他根本一無所有!秦修之對著商君挺拔的背影歉意地說道:“商君,他們應該是衝著我來的,又連累你了。”
商君回過身,滿不在乎地笑道:“修之說的哪裏話,我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今天正好動一動。”
商君笑得灑脫,秦修之卻是臉色一變,他上前一步,把他拉到身後,一向溫和的臉上滿是嚴肅,“我雖然不知道他們要我交什麽東西,起碼可以肯定,他們沒有在找到東西之前不會殺我,你不用擔心我。他們武藝皆精,你千萬要小心。”他知道商君的武功很好,上次在縹緲山莊,若不是他,他應該已經死了吧,但是今天不同,商君對山莊地形了如指掌,但是這裏卻毫無遮擋,數十把長弓對著他們,武功再高,怕也很難施展吧。
商君有些恍惚地看著緊張地將他護在身後的秦修之,他這是在幹什麽?不知道這樣背對著利箭很危險嗎?他的手被秦修之握得有些疼,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需要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來保護,從來都是他守護別人才對,真可笑,不是嗎?商君沒來由地心跳不穩,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呢?
秦修之見他不說話,輕搖著商君,急道:“答應我,不要和他們硬碰硬,好嗎?”
商君斂下眼眉,不再看秦修之沉若深海的眼,他怕會陷進去。商君稍稍穩住心神,凝神看向對麵訓練有素的敵人,秦修之說得沒錯,和他們硬碰硬討不到什麽好處,幾十把弓箭對著險峰,即使他們不想殺修之,亂箭之下,他和襲慕可護得住不會武功的他?該怎麽辦呢?環視群峰,商君嘴角忽然揚起一抹飛揚的笑容,輕聲問道:“修之,可知這裏為何叫做帝王業?”
“不知。”秦修之不解,他為何在這個時候說起這個,表情還如此愜意。
商君忽然傾身向前,幾乎和秦修之貼在一起,極低的聲音隻有他可以聽得到,“那正好,我讓他們來給你證明。待會兒你就站在這裏,不要亂走。”
秦修之能清晰地感覺到商君的唇就在他的耳邊,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的淡淡清香,都讓秦修之如中了魔咒一般,握著商君的手也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抓緊。
“修之?”商君吃痛,他怎麽了?
秦修之回過神,連忙慌亂地放開手,回道:“好。”
商君身形一閃,以極快的速度奔到崖邊,朗聲說道:“敵眾我寡,力量懸殊,我就不蹚渾水,先走一步了。襲慕,修之交給你了。”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地提氣飛躍而起,商君憑著高超的輕功,輕鬆地躍出數丈有餘。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忽然逃走,襲慕怒瞪著那道飄逸的背影,貪生怕死之徒!藏於袖間的星形毒鏢已扣在指尖,修之認得,那是襲慕的獨門暗器,趕緊壓下他的手,急道:“襲慕住手,專心對敵。”
對麵的黑衣人在一愣之後,也立刻放箭。襲慕隻得收了暗器,揮舞著彎刀,擋下勁力十足的箭鋒。商君躍出後,直接翻過險峰旁的山巒,身影立刻消失在眾人麵前。
中年男人抬手,示意停止放箭,那白衣人武功如此之高,走了也好,就算他要去搬救兵他也不怕,龍峽穀距離臨風關百餘裏,等找到人,他早就把人擒到手了。尖細的聲音再次得意地響起,“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不把東西交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迎向對麵陰險的眼,秦修之實在不解,問道:“你們到底要什麽?”
“少裝傻,玄石在哪裏?”這次出動這麽多人,若是還找不到玄石,他回去也會沒命!
玄石是什麽東西?秦修之肯定自己從來沒有什麽玄石,於是坦蕩地回道:“我沒有你們要的東西。”
敬酒不吃吃罰酒,等抓到他大刑伺候,不怕他不說!中年男人果然不再廢話,毫不留情地下令道:“放箭!”
等待已久的長弓滿弓盡放,他們的目標是襲慕。
“襲慕!”秦修之低呼。
一支支長翎箭力透千鈞,瞬間飛向襲慕,襲慕用彎刀利落地揮斬,殘箭滿地,隻是險峰之巔本就不大,同時射來的數十支箭,即使是衝著襲慕而去,秦修之依舊難逃箭雨。襲慕一邊擋在秦修之前麵,一邊說道:“主子,我背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