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係舒清(1)

雕欄玉砌的宮殿前,一張舒服的貴妃軟榻,四季蔬果擺了滿桌,五六個奴才低首靜默地立在一旁,等待主子的吩咐。雖然明知道是不敬,幾個小奴才還是忍不住悄悄抬起頭,瞄一瞄這個女王失而複得的皇子,不僅是因為他尊貴的身份,還有他俊得讓人自慚形穢的容貌。尤其是現在,皇子不坐軟榻,而是背靠玉杆,席地而坐,淡淡的笑意凝於唇邊,雙眼燦若星辰,那純淨而祥和的氣質,沒有人能忽視。

“看什麽這麽出神?”秦修之一愣,一聲訕笑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手中的青玉環佩已經被奪去。秦修之抬起頭看去,始作俑者已經舒服地躺在軟榻上,把玩著手中的戰利品。

西烈月把吊繩繞在手指上,來回晃動著玉佩,玉質細膩潤澤,玉色濃淡適中,圓形的雕花,飽滿而細致,雕工上乘,確是一件難得的精品,不過並不是什麽天下奇珍。隨手將玉佩丟給秦修之,無聊地說道:“普普通通。”

看著玉佩向自己飛過來,秦修之大驚,趕快起身,險險接住,將玉佩緊緊地捧在手裏。秦修之有些無奈地看向一臉壞笑的肆意女子,海域本就以女子為尊,而她,更是除了女皇之外,最尊貴的人,我行我素是她的性格。

西烈月斜撐著下巴,一臉揶揄地笑道:“這麽緊張,心上人送的?”

秦修之輕笑搖頭,回道:“別胡說,我說過是因為別人幫忙,才有機會回到海域,這玉佩不過是她給幫我那人看的一個信物而已。”

西烈月才不聽這種敷衍之詞,直接問道:“那送你玉佩的,可是女子?”

“是。”

西烈月了然地低笑,猜測道:“嗯,不用說一定是美豔絕倫、風華出眾、儀態萬端了?”能讓修之看上的女子,才情氣韻自不必說了。

秦修之想了想,搖搖頭,讚歎道:“她長得一般,清秀吧,不過確實是風華出眾、清雅脫俗。”慕容舒清的美不在她的容貌,而是那一身的清雅之風讓人傾慕。

嘖嘖嘖,西烈月微眯眼,訕笑道:“還說不是喜歡,你幾時這樣誇過誰?”看他那眼眉帶笑的樣子,就知道一顆心都係在不知道哪位佳人身上了。瞟了一眼他還緊攥在手中的玉佩,西烈月笑道:“會選擇這樣款式的玉佩,它的主人應該還是有些品位的,說不定,也對你芳心暗許了呢!”

玉佩的主人?商君嗎?秦修之沒來由地一陣心跳加速,立刻回道:“不可能!”

本來西烈月也隻是調侃一下他,誰知秦修之反應如此激動,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秦修之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麽,每次想到慕容舒清,他總覺得溫和而舒服,而一想到商君,他就奇怪地心緒不寧。如果說他喜歡的是慕容舒清,那麽商君就是他的情敵,但是對於情敵,應該是這樣的情緒嗎?他有些茫然了。

秦修之一臉深思的樣子,西烈月也懶得糾纏於他的情感之事,擺擺手,說道:“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三日後我要去一趟東隅。”

東隅?母皇退位在即,她這個時候離開海域,好嗎?秦修之轉過頭,等著她解釋。

西烈月利落地起身,輕拍著裙擺的褶皺,不在乎地笑道:“身為太女,海外三國,我還是要出去看看的。別一副我有去無回的樣子,你如果有興趣,到時可以留在宮裏好好看戲,隻不過你在宮裏,自己要小心謹慎些才是。”

看來他是白操心了,西烈月能傲居太女之位十幾年,早該有自己的打算了。秦修之還是那樣靠著玉杆,隨意地坐下,漫不經心地回道:“我會的,你別擔心。”

秦修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西烈月看得冒火,十年不見,他還是小時候那副德行,西烈月忍不住勸道:“母皇給你恩賜,你都不要拒絕,要多培養自己的勢力,畢竟以後的日子還很長。”趁現在母皇對他心存愧疚,寵愛有加,就應該好好利用!

秦修之別開頭,摩挲著手中的環佩,看向天邊的碧雲,淡然回道:“宮裏鉤心鬥角,爾虞我詐,我早在十年前就見識過了,這次回來不過是完成父親的遺願,我不會一直待在海域的。”富貴榮華、崇高身份從來就不是他想要的。

西烈月微微眯眼,問道:“你還要走?”

“嗯。”

看向他始終不離手的玉佩,西烈月奇道:“因為她?”是什麽女子把修之迷成這樣?

“不是。”看來她是誤會了,秦修之將玉佩收入衣袖,回道,“我隻是習慣了外麵的生活而已。”他習慣了獨自一人,習慣了清貧自得,習慣了自由自在。

西烈月輕歎一聲,看著這樣的修之,她想到了他的父君,那個同樣風華正茂的絕色男子。當年他為了母皇來海域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她不知道,他走時的決然她卻是真正見識過的。為了心愛的人,他來得義無反顧;同樣為了心愛的人,他走得毅然決然。

修之是否也是這樣看似隨性溫和,實則內心剛烈?

已經踏出宮殿的西烈月最後還是在宮殿門前停下,低聲交代道:“隻怕你想走也不一定能走得了,更沒有人會相信你真的想離開,所以還是不要那麽清高,抓住一切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才是正事。”

這宮裏的陰險齷齪她早就見慣不怪了,她,言盡於此。

十年了,他早就不是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皇子了,秦修之緩緩閉上眼睛,唇角揚起的弧度讓旁邊的小奴才都看癡了。

砰!砰!砰!

蕭縱卿劍眉輕皺,看向窗前西斜的月亮,這麽晚了,他已了然誰會來找他,於是有些不情願地起身,打開了房門。

“三兒。”門外,果然不出所料,是蕭縱寒蒼白的臉。

“二哥。”蕭縱卿讓蕭縱寒進屋,直接問道,“這麽晚了,有事?”

蕭縱寒慢慢悠悠地在書桌前坐下,隨手翻開幾頁桌上的書籍,嘴上平淡地說道:“你難得回家一趟,現在不來,我怕明日一早,你又不見蹤影了。”他這個親哥哥,想要見他一麵,可真不容易。

蕭縱卿不說話,因為他說的是事實,明日一早,他確實就要離開。

蕭縱卿沉默不語,書房裏,靜得隻聽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他倒是越來越沉得住氣了!蕭縱寒冷聲問道:“蕭家的生意,你是不打算管了?”

“有你和大哥在啊。”蕭家沒有他的幫忙,一樣是蒼月第一家。

他這是什麽態度?一向冷靜自持的蕭縱寒也忍不住發怒了,“小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兩年了,你還要這樣多久?”他不是一定要三兒管理蕭家的事情,他可以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但是不能像現在這樣,對人不理不睬,滿臉寒霜,整天不見人影,也不知道他在外麵忙些什麽!

蕭縱卿再次沉默。

“是因為那個商君?”蕭縱寒實在不忍看他這樣,幹脆直接說道,“你如果真的那麽喜歡他,就去找他好了,雖然我和大哥並不希望你陷入這樣的情感裏,但是更不希望你像現在這樣!”他知道三兒變成這樣,和那個叫商君的男子一定有關係,兩年前回來,他就失魂落魄!當年商君來蕭家的時候,他就看出三兒對他不同一般!隻是萬萬沒有想到,三兒竟是陷得這麽深!

果然,提到商君的名字,蕭縱卿原來還冷漠的臉立刻就變了,手也不自覺地握成拳!他何嚐不想去找他,但是現在還不行!他還不能保護他,還不能幫他實現心願!

蕭縱卿背過身,打開門,輕聲說道:“二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們不用擔心了。不早了,你身體不好,早點休息。”

西斜的月光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孤傲而蕭索。蕭縱寒看著這個算是由他和大哥撫養照顧長大的弟弟,心裏百味雜陳,三兒,是真的長大了,卻是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一切都是無益,罷了!蕭縱寒不再多說什麽,緩步離開。

蕭縱卿有些愧疚地看著蕭縱寒消瘦的背影,在心裏輕聲說道:對不起,二哥。

十五已經過了,月亮還是很亮,就像我們一起賞月的每一個夜晚一樣,商君,你是否也在賞月?是否還記得我?是否……如我想念你一樣想念我?

我已經知道你的仇你的恨了,我能幫你,照顧你,保護你的,一定!

你要等我!等我!

慕雲君苑。

臨風關的冬天,隻有一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冷!再過一個月便是新年了,莊外早已是暮雪皚皚,萬木凋零。莊內得天獨厚,不經風雪,刺姬遍地,如火的花海仿佛能把寒意都驅逐在外。不過即使如此,書房裏依舊燃起兩盆紅紅的爐火。

朗月加好了炭,捧起擺在書桌前快一個時辰的藥湯,走回炭火旁,藥還是熱的時候更有效些。她準備再熱一次,但身後略帶無奈的低語緩緩響起,“好了,拿給我吧,別熱了。”

商君投降了,在這個家裏,笑兒的死纏爛打和朗月的鍥而不舍都是他最沒有辦法抗拒的,那碗藥她熱了有四遍了吧,他再不說話,她絕對會一直熱下去。即使她一聲也沒有催促過他,他還是隻能乖乖喝藥!

“是。”朗月微笑著把藥遞過去,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公子終於喝藥了。

接過藥碗,皺起眉頭,一口氣喝了下去,小師叔不知道是不是在整他,這藥苦得讓人恨不得瞬間喪失味覺。藥碗才放下,朗月已經把蜜餞送到商君手裏,但是一個大男人喝了藥之後吃蜜餞算什麽事,商君隻看了一眼,就輕輕推開了,抓起旁邊的茶灌了幾口,才算衝淡了口中苦澀的味道。

“笑兒呢?”他受傷之後,倒是更少見她了。

收了藥碗,朗月輕聲回道:“小姐在後院練武。”

又練武?看來他這次中毒,是真的嚇到笑兒了,那天如果不是她讓衛溪去找他,他和小師叔都受了傷,想要回山莊,隻怕不容易。笑兒是真的長大了,看看外邊寒風吹得刺姬如火海般搖曳,商君的心有些痛起來,他對著朗月歎道:“你去看看她,過猶不及,別讓她傷了自己。”

“是。”朗月端著碗碟,貼心地退了出去,這對兄妹都是一樣不讓人省心,這是她在縹緲山莊兩年得出的結論。

推開緊閉的窗欞,冰涼的寒風撲麵,商君瞬間覺得舒爽。院子裏,衛溪快步走了過來,在門邊站定,低聲稟道:“主子。”

衛溪肩上、發上滿是雪花,看樣子是從外麵匆匆趕回來的,商君淡淡地說道:“進屋裏說吧。”

進來書房,屋裏暖暖的氣息很舒服,衛溪利落地回報道:“慕容家的第三批糧食昨夜已經送抵軍營,這次慕容家送來的糧食夠軍隊食用一個月。”

將熱茶遞到衛溪手上,商君問道:“查出焚糧的是什麽人了嗎?”

行軍打仗,糧草先行,居然有人將東隅八萬石糧食全部焚毀,這人用心之險惡,行事之果決可見一斑,會是尤霄嗎?

衛溪握著茶杯,皺眉道:“對方手腳麻利,做事幹淨利落,押送的人一個不留,糧食也毀得顆粒不剩,目前隻查出是江湖人士所為,具體是誰,沒有線索。”對方是在距臨風關五百裏的葭度鎮官道殺人焚毀的,他們趕到的時候,隻留下滿地殘骸。

江湖人士?會是上次他在尤霄軍中見到的那個叫九公子的白衣男子嗎?商君繼續問道:“尤霄和軒轅逸可有異動?”

“蒼月這邊攻勢不斷,但都是小打小鬧,像是在拖延時間。軒轅逸果然有大將之風,即使是在糧草不足的時候,他也沉著迎戰,目前占了上風,隻是或許還沒有摸清對方的底細,現在隻守不攻。還有,舒清小姐已經動身前來臨風關。”

舒清要來臨風關?是因為軒轅逸嗎?上次的信中,舒清明明說已經和軒轅逸退婚了,如果說送糧有可能是朝廷給的壓力不得不為之,那麽現在她親自前來,又是為何。一切隻有等她來了,再問她吧。

近幾年來,蒼月官府苛捐雜稅,為的就是這一仗吧!商君細問道:“蒼月朝廷各方對這次戰爭有什麽回應?”

“六成四品以上官員對此時發動戰爭頗有微詞,其中吏部尚書厲陵、睿親王隴宜亥反對最為強烈,就連皇後的父親、國丈張潮升也不支持,但是隴趨穆一意孤行,在皇權壓製下,官員大多敢怒不敢言。”

難怪這次的將軍是尤霄,這時候,隴趨穆估計也隻能寄望於自己的兒子了吧。這樣更好,若是這一仗輸了,一定會再次激起矛盾,局勢越是動蕩,對他越有好處。想起半年前畢弦給自己的信,商君問道:“畢弦是不是已經去了海域?”

“是。”

商君輕笑,他還真是一個勇敢的男人,他欣賞他。

畢弦去了海域,無聲門應該換門主了吧?商君奇道:“現在無聲門主是誰?”

衛溪搖搖頭,回道:“不清楚,新門主很神秘,不過很守信用,給我們的消息有增無減。”以前是一個月交換一次消息,這半年來,反倒多了起來,尤其是蒼月宮內的消息,詳盡細致。

商君點點頭,說道:“既然換了新門主,找機會約他重新談條件,看他想要什麽。”蒼月的消息對他來說很重要,絕對不能失去這條線,既然是新門主,必有自己想要的利益,他不介意滿足他的新條件,隻要值得。

衛溪了然地點頭。

商君還想說什麽,看衛溪一臉疲倦的樣子,最後還是輕聲說道:“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將茶杯放下,衛溪回道:“是。我會繼續查探兩軍的消息。”說完又急匆匆地趕了出去。

戰事已成定局,他要何時介入,怎麽介入,明幫還是暗助?軒轅逸值不值得他賭一把?如何把握這次機會,他要好好想一想!

衛溪才出去,書房的門再一次被人推開,祁風華一身白衫在寒冬裏看起來更加單薄。他風風火火地走到商君身邊,看到他發呆,撞了他的肩膀一下,拿出一粒暗紅色的藥丸,興奮地遞過去,說道:“想什麽想得這麽出神?吃下去。”

商君看清眼前的東西,苦笑道:“我的傷已經好了。”這一個月,他吃的藥比他十幾年來吃的還多。

祁風華把藥塞到商君手裏,笑罵道:“不識貨,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靈丹妙藥,我還能害你,快吃。這藥能讓你的功力恢複到原來的九成。我待會兒要離開了,你自己好好調養,說不定武功還能更上一層。”好不容易找齊藥材,煉了大半個月的好藥,他倒好,一臉的嫌棄。

商君自然知道祁風華的藥都是好藥,但是誰會喜歡沒事吃藥啊!迎著祁風華逼迫的視線,商君一咬牙,將藥吞了下去。商君不甘願地吃了藥,嘴上也不饒人,說道:“你要去哪裏,雲遊四方,禍害天下?”

祁風華白了他一眼,回道:“離家十八年,我想回去看看。”為了救小君,爺爺的七十大壽已經錯過了,不過再怎麽說,他也應該回去看一眼。即使多年不見,他和他們並不親。

小師叔在剛滿月的時候就隨師公上絕壁了,他都忘了他還有家人,想到祁風華的姓氏,商君調笑道:“你姓祁,不會正好和東隅祁相家有關吧?”東隅祁家名震四海,當年祁鍾霖的大名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現在過去了幾十年,依然威名遠播。

商君隻是一句玩笑話,祁風華卻是無所謂地回道:“祁鍾霖是我爺爺。”

商君一怔,他們還真有關係?那小師叔和舒清不就是姐弟了?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商君假意拱手,笑道:“名門之後,失敬了。”

“你少來調侃我。”什麽名門之後,爺爺的威名那是爺爺的,與他何幹?看了看天色,祁風華瀟灑地笑道:“我走了,小君。”

商君起身相送,他們雖然從小就一路鬥嘴,感情卻是好得很。祁風華擺擺手,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邊輕鬆地笑道:“不用送了,我認識路。自己注意調養身體,等著我回來禍害你。”他們之間,何必矯情虛禮。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誰都可以陪誰一程,卻注定無人能伴誰一生,他早已明白其中的道理。壓下心裏揚起的離別惆悵,商君依言站在園中,微笑著目送那道白影飄搖而去。

寒風環繞,他並不覺得寒冷,刺姬又紅了,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加妖豔,更加旺盛。他輕撫著猩紅的葉片,想到將要到來的激戰,是否一如這一片刺紅花海一般,商君沒來由地一陣輕顫,是興奮,也是恐懼。

“我又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