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冤家路窄(3)

尤霄思量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走到了祁風華麵前,一雙犀利的眼直直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看穿。“坐啊。”祁風華與他對視,卻是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完全不被他的氣勢所影響。

尤霄爽快地在他對麵坐下,沉聲道:“好,開始算吧!”他根本不相信什麽卜卦,他猜想這個男人一定知道商君的去向,他要玩,那他就陪他好好玩一玩!

祁風華搖搖頭,伸出手,問道:“你身上可有他的東西?或者和他接觸過的東西,你不給我些和他有關的東西,我要怎麽算?”

尤霄皺眉,幾時聽說卜卦還要東西的?他更肯定他不是什麽術士,本來想說沒有東西,不過轉念一想,看他還有什麽花招也好,尤霄從懷裏拿出一塊黑巾,丟到祁風華手中。

祁風華微愣,他沒想到這男子身上真的有小君的東西,抓在手中輕揉,這布料和小君的夜行衣一樣,上邊還有一些幹涸的血跡,東西確實是小君的。祁風華微微挑眉,這就怪了,按理說,他們兩人是仇敵吧,誰會把仇敵染血的麵巾隨身攜帶,還裝在懷裏,他對小君,懷著怎樣的心思!

被祁風華探索的眼睛看得渾身不自在,尤霄喝道:“要算就快算!少磨蹭。”

惱羞成怒?有意思!掩下眼中的精光,祁風華將布巾折好,兩隻手夾住,口中念念有詞了一陣子,向半空拋去,不一會兒,布巾散落在地上。祁風華盯著布巾,一副細心研究的樣子,商君在佛像旁猛翻白眼,小師叔演的是哪一出啊?師傅卜卦的時候,幾時這樣過?他這是在挑戰尤霄的智商嗎?尤霄看不出來這是鬧劇才見鬼了呢!

商君看向尤霄,隻見他雙手環於胸前,冷眼看著祁風華一個人在表演,漸漸泛白的指關節顯示著他在極力隱忍。商君不解,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和小師叔周旋,看他的樣子,他根本不相信卦象。

就在尤霄耐性幾乎告罄的時候,祁風華抬起頭來,一臉認真地說道:“卦象顯示,你要找的人武功高強,不過受了重傷。”

廢話!麵巾上全是血跡,不是受了傷才怪!尤霄麵不改色,問道:“那麽他是死是活?”

“半死不活。”他可沒說謊,小君現在確實如此,所以這個人就更該死!

說了等於沒說,尤霄已經沒了耐心,瞪視著祁風華,怒道:“他到底在哪裏?”他是發了什麽瘋,才會半夜跑出來追趕他,以商君中的毒,不用理他,他自然活不過三天,那他這樣火急火燎,是要幹什麽?越想越覺得窩囊,尤霄的臉上也越發陰晦。

隨著尤霄的怒火漸漲,商君的心又開始不安了,相較於商君的擔心,祁風華卻意外地欣喜,他從來不怕人動怒,越是容易感情波動的人,越是容易控製!祁風華無視尤霄要殺人的視線,繼續無比認真地說道:“光是這件東西,還是算不清楚,和他接觸最多的,還是將軍你吧,用你來算,再準不過了。”

用他來算?這就是此人的目的?尤霄眯起眼,沉聲問道:“你要怎麽算?”

一聽這術士要用尤霄算卦,隨行的將士立刻齊聲說道:“將軍,請三思!將軍乃三軍統帥,不得有損啊!”

祁風華哈哈大笑起來,回道:“各位放心,不會對將軍有損。將軍眼中一定留有他的影像,你看著我的眼睛,我就能看見他的樣子,就能更好地算出那人在哪裏了!”

隻要看著眼睛就可以?士兵們麵麵相覷,哪有這等事情!

祁風華看了尤霄的眼睛一眼,立刻怪叫起來,“好俊俏的人啊,原來將軍要找的,竟是如此仙姿妙容。”

商君哭笑不得,他還可以再誇張一點!

尤霄輕輕勾起唇角,笑道:“你真的能看見?”

“當然!”

很好,就是這個人,他絕對認識商君,也絕對知道商君在哪裏,順著他,一定就能找到那個該死的男人!

祁風華指著自己的眼睛,笑道:“我就要開始算了,你眼睛看著我的眼睛,切記不要動,放輕鬆。”

尤霄猶豫了一下,還是看向了他,依他剛才的作為,也就是個剛剛長大的孩子,也沒什麽本事,看看他還有什麽花招也好。

兩人四目相接,尤霄先是感覺這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清晰地映照出了自己的樣子,接下來,男子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道詭異的紫光。他的頭竟有些暈眩,驚覺有異,想要收回視線,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隻能死死地盯著這雙詭異的眼,他仿佛被吸進了一個龐大的旋渦裏,意識漸漸開始迷糊……

一炷香之後。

“你叫什麽名字?”祁風華輕聲問道。

“尤霄。”

商君皺眉,尤霄的聲音為什麽變得這樣溫和,如低吟,一點也不像他。

祁風華很滿意,繼續緩慢地說道:“現在我問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聽清楚了嗎?”

“清楚。”

又是這樣的聲音,不對勁,商君仔細看向尤霄,他依然坐得挺直,眼睛也睜得炯炯有神,隻是眼神異常呆滯,而且一眨不眨地盯著小師叔的眼睛!他忽然腦中一個念頭閃過,難道小師叔真的練成了攝魂術?難怪他剛才那麽自信滿滿!

為了測試尤霄是否真的聽話,祁風華依舊問了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你是哪裏人?”

“蒼月冰城。”

差不多了,祁風華有些好奇尤霄對小君的關心,問小君他一定不肯說,那就問尤霄好了,“你要找的人,和你是什麽關係?”

沒有前幾次的順暢,尤霄停頓了一會兒,才輕聲回道:“宿敵。”

真的隻是宿敵?祁風華忽然壞壞地笑了起來,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他?”

商君雙目圓睜!一口氣哽在喉間,吸也不是,吐也不是!

祁風華!你發什麽瘋啊,怎麽會問這種問題!他現在是男人,男人!

祁風華能感受到來自亂布堆裏殺人的視線,不過他現在更想知道的是——尤霄的答案。

尤霄眼神依舊呆滯,隻是眉心有些不自覺地輕皺,久久,在祁風華幾乎以為自己的攝魂術沒有練到家的時候,尤霄緩慢地回道:“沒……有。”

沒有?在被攝魂術催眠之後,人基本上是不能抗拒的,除非這個問題在他心裏分量很重,意誌堅定者才有可能遲疑或者抗拒不答,而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的宿敵,會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祁風華暗笑,看起來這個答案,讓布簾裏的小君如釋重負,不過對於他來說,尤霄的回答等於——有。隻是或許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罷了。

尤霄明顯不同以往的性情讓隨行的士兵們覺得事有蹊蹺,領頭的小將走到尤霄旁邊,不解地問道:“將軍,您沒事吧?”

尤霄沉默不答,仿佛他根本不存在。小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在尤霄眼前晃了晃,還是沒有反應。祁風華朗聲警告道:“你們最好不要打擾我給將軍卜卦,一旦有什麽差錯,反而會傷到你們將軍,到時就不是我能控製的了。”

“放肆!”小將怒視祁風華,但是現在將軍這個樣子,他們又不能貿然行動,隻得恨恨地說道,“你這術士,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將軍如果有什麽事,要你立刻身首異處!”

他的威脅對於祁風華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懶懶地說道:“你們最好閉嘴。”

“你!”軍人的脾氣本就火暴,哪裏經得住這樣的挑釁,小將一怒,抽出長劍就要朝祁風華身上刺去,可是還沒有靠近他,就被一股勁力彈開,狼狽地跌在一旁。這時候,他們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白衣少年竟也是個厲害角色!士兵們紛紛拔出長劍,將祁風華團團圍住,卻不知應該如何下手!

祁風華對他們逼近的長劍視而不見,依然牽引著尤霄的視線,繼續問道:“你下的毒可有解藥?”

“有。”

果然有,祁風華喜在心頭,立刻追問道:“在哪裏?”

“懷裏。”

想要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中,他不能不看著尤霄的眼睛,他是一個意誌堅定者,稍有不慎,他便會逃脫。祁風華想了想,輕聲說道:“把解藥拿出來。”

尤霄有些木然地將手伸進懷裏,拿出一個暗黑瓷瓶。祁風華接過,打開瓶蓋聞了一下,一股血腥味湧了上來,裏邊一定有血紀子,天下最好的解毒藥之一,應該就是它了。祁風華本來決定收功,轉念想想,這個人這麽難對付,下次還想讓他疏忽上當怕是不可能,不如借此機會,把他的弱點找出來!

祁風華將瓷瓶放進袖口,繼續問道:“你武功中的死穴在哪裏?”

“將軍不可說!”士兵們都急了,高手過招,如果死穴給人知道,那就是輸了一半了!

尤霄的額上,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一直在抗拒,最後,還是低聲回道:“天……溪穴。”

“你到底對將軍做了什麽?”士兵們大驚,將軍連這個都說了,莫不是這人施了什麽咒語不成!

一群人鬼喊鬼叫的,祁風華不耐煩了,冷聲說道:“你們再靠近一步,我就能讓他立刻死在這裏,不相信的可以試一試。”

士兵們相互交換著眼神,最後看向領隊的小將,問道:“怎麽辦?”

小將再看尤霄一眼,皺眉回道:“靜觀其變,等將軍醒了再說!”

身邊終於安靜了下來,祁風華繼續問道:“你最害怕和最渴望的是什麽?”這是人最大的兩個弱點,一個源自恐懼,一個源自欲望。

你害怕和渴望什麽?

尤霄隻覺得這個聲音在耳邊回響,似乎是從心底而來的疑問,他害怕什麽?恐懼什麽?眼前忽然閃過那個威嚴的男人,他每說一句話都是那樣冰冷刺骨,每一個動作都冷酷無情,沒有人可以違抗他的命令。小時候,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伴他成長的,是刀槍棍棒,而那個對他最狠心的人,卻是——

尤霄有些艱難地回道:“父……親。”一個他從來不能稱呼的稱謂。

父親?“為什麽?”

“父……親……的肯定。”他一直在努力,就為這一個信念,他一定要那個從來隻留給他背影的男人肯定他,現在他似乎是做到了,他老了,雖然依然那麽高高在上,卻再也不能對他視而不見了!

尤霄的情緒越發激動,祁風華覺得自己幾乎不能控製他,他的父親是誰,居然讓這個冷酷的男人忽然變得如此躁動,又敬又畏?祁風華暗暗調息,穩住心神,追問道:“你父親是誰?”

尤霄的額上不僅冒出來大顆大顆的汗珠,青筋幾乎暴起,就連一直垂於身體兩側的手也漸漸握著拳,似乎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抗拒這個答案!祁風華也感受到了這股力量,仿佛一個困獸在橫衝直撞,急於逃脫他的牽製,僵持了一會兒,就連祁風華的氣息也漸漸不穩起來,但是他並不打算放棄,堅持問道:“你父親是誰?”

問了幾次之後,尤霄終於萬分痛苦、斷斷續續地回道:“隴……趨……穆……”

隴趨穆——

這個答案不僅震得祁風華和商君目瞪口呆,連隨行的士兵也個個臉色大變,他們都是蒼月人,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卻沒有一個人能喚他的名,因為,他,是蒼月無上尊貴的王!

尤霄是隴趨穆的兒子?商君盯著眼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他竟然是隴趨穆的兒子!

在蒼月的樹林裏,他為什麽沒殺了他!

在臨風關冰縫之內,他為什麽沒殺了他!

殺了他,也讓隴趨穆嚐一嚐,失去至親之人的痛!

他為什麽沒殺了他!商君好恨!好恨!

就在祁風華被這個答案震得一陣心神恍惚的時候,隻感到一股勁力向他襲來,尤霄忽然抱著頭,低吼一聲,閉上了眼睛。祁風華大驚,他居然能掙脫攝魂術!

解藥已經拿到手,他本就不是尤霄的對手,祁風華當機立斷,趁著尤霄還未恢複,起身閃過團團包圍著他的士兵,攬住商君的腰,將他帶出了破廟。士兵們隻覺得一個白影閃過,門外白馬蹄聲已響起。

尤霄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撐著頭。小將咽了咽口水,不敢靠太近,小聲說道:“將軍您怎麽樣?”原來將軍竟是皇上的兒子!

尤霄隻覺得頭像是炸開一樣,他慢慢站起身,看見破廟裏隻有他們一行,不禁問道:“那人呢?”

“他,他跑了。”

跑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回蕩,他隻記得看向白衣男子的眼睛,然後就開始混沌,莫不是著了什麽道!尤霄急道:“剛才是怎麽回事?”

小將定了定心神,才朗聲回道:“他不知給您施了什麽咒,他問什麽您就答什麽,還把解藥拿走了。”

問什麽就答什麽?尤霄忽然一陣心慌,冷冷地看著小將的眼睛,問道:“我剛才說了什麽?”

“沒……沒什麽。”將軍是王的兒子這件事絕對不能說,不然他們也別想活了!

沒有他緊張什麽,尤霄逼近一步,哼道:“說!”

“您……您就是把解藥給了他……”

“還有呢?”

“沒……”小將還沒說完,脖子就被尤霄狠狠地鉗住,死亡的氣息,隨著鐵鉗一般的手臂一步一步地逼近。小將的臉已經憋成了暗紅色,出於對死亡的恐懼,小將最後艱難地回道:“您說……您父親是……”

誰知,這句話成了他的催命符,隻聽見哢嚓一聲,小將的頸骨已被折斷,氣絕身亡。其他士兵嚇得握劍的手都隱隱發抖,此時的尤霄太可怕了,一向冷傲的眼睛現在如充血一般,閃著猩紅的光芒,渾身下上充滿了戾氣,透露著死亡的氣息。

“啊——”

破廟裏,一聲嘶吼撕裂人心。

良久,尤霄腳步有些踉蹌地站在佛像前,麵目森冷,然而他握著銀戟的手卻在輕輕抖著,鮮紅妖豔的血沿著銀戟一滴一滴滑落在地上,清晰的聲音每一下都滴在心裏。他身後十六具屍體橫在廟中,原本就已經殘破的廟堂,被鮮血沾染上了腥臊之後,越發猙獰起來……

尤霄滿目的狂亂,對著眼睛如銅鈴一般的佛像大笑起來,“你都看清楚了,我就是這樣濫殺無辜,要下地獄嗎?那就下吧,下吧——”

猖狂的笑聲久久不絕,恍若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