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玉菡萏(2)
此話一出,一直隱身於人群的商君不得不出聲。本來笑兒要做這樣打抱不平的事情,他是沒什麽意見,可是這丫頭知不知道所謂的“用”是什麽意思,就給他捅婁子。
清朗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視線,隻見人群之後,站著一個白衫男子,旁邊的人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男子緩步走來,看清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男人真的可以俊帥到這種地步?白衣勝雪盡顯翩翩風采,眉宇間的朗朗之氣讓人不敢逼視。
“哥!”商笑笑顏如花地迎上去,挽著商君的胳膊,撒嬌道,“你回來了,真好!”
見到商君,侍衛立刻收了刀劍,抱拳行禮道:“主子。”有主子在,即使那男人再找什麽幫手,笑兒小姐也不會有危險了。
商君微笑著點點頭,轉而看著掛在他胳膊上的商笑,故作生氣地低罵道:“一回來就看見你胡鬧。”
心裏清楚商君不會真的罵她,商笑撇撇嘴,指著還怔怔地盯著商君的幹瘦男子,一臉委屈地說道:“是他欺負我。”
商君失笑,這丫頭武功沒見長進,惡人先告狀的本事倒是不小。隻是自家的寶貝妹妹,他自然是寵著護著的,商君抬頭,冷冷地看向站在中間的幹瘦男子。
對上一雙深沉冰冷的眼,男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磕巴地回道:“我……我才沒有!”是誰欺負誰啊?比動口她罵得他狗血淋頭,比動手她那一腳他的腿估計都要淤青好長一段時間,心裏雖然不甘,不過在商君的冷顏下,卻是不敢再回嘴。
輕扯商君的衣袖,商笑在他耳邊輕聲哀求道:“哥,我們幫幫這個可憐的女子吧,別讓她被那些畜生買走,好不好?”這姑娘真的好可憐,這麽久了連動也沒動過。估計心已經疼到不能再疼了吧。
木然呆滯的眼神,遠比哭哭啼啼的淚眸來得悲愴,那種痛,他明白。商君輕輕地點點頭,算是認同了商笑的做法。得到商君的認可,商笑心氣更足了,趾高氣昂地斜睨著幹瘦男子,叫道:“我告訴你,本姑娘要她要定了,她現在是我的人,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商君暗暗搖頭,這丫頭是和誰學的?十足的一副痞子樣!
“你……算你狠!走著瞧!”知道自己占不到什麽便宜,男子也不再逗留,拖著還在痛的腳狼狽地跑了。
男子落荒而逃,商笑大笑,“快滾吧你!”眾人看到沒有好戲看了,也都紛紛散去。
雖然他不期望笑兒要像什麽大家閨秀一樣恪守禮節,但是這樣大嚷大叫也實在有失女兒家的風範。商君低低地說道:“鬧夠了沒?”
商笑輕吐舌頭,搖晃著商君的胳膊,嘟囔道:“路見不平人家當然要把它踩平嘛。難道要看著姑娘受辱也不管不顧嗎?爹娘平時可不是這樣教我們的。”
這時候她就會把爹娘搬出來了,商君無奈地輕拍她的腦袋,笑罵道:“你啊,就知道莽撞行事!”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那沒用的痞子,而是惡徒,她就知道什麽是麻煩了。許久不見了,商君也不願為這事與她鬧,說道:“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商笑開心地點點頭,但是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女子,商笑為難地問道:“哥,她怎麽辦?”總不能不管她吧?
商君想了想,說道:“再給她些銀子,讓她厚葬家人之後,還能過日子。”
“好。”商笑摸摸口袋,才想到自己的錢早就都給那女子了,她將手伸到商君麵前,痞痞地笑道,“給我錢!”
寵溺地輕敲了商笑的頭一下,商君從懷裏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輕輕拍在她手心上。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自然商君不會承認這都是他寵出來的。
拿著銀票,商笑跑到女子麵前,半蹲下身子,將銀票塞到她手中,笑道:“姑娘,這裏還有些銀子,一起給你,安葬好了家人,要好好照顧自己。”雖然她一個人很可憐,但是哥哥不開口,她也不敢將她領回縹緲山莊。
商笑剛想站起來離開,手忽然被女子抓住,冰涼的手心不像是人的手。將銀票塞回商笑的手中,一直沒有動過分毫的女子終於緩緩抬起了頭,冷冷地說道:“這些已經夠了。”
女子的聲音冰冷而沙啞,不帶任何感情和溫度,眼睛裏一片死寂。商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銀票,她為什麽不要?還有人嫌錢多的嗎?
女子慢慢起身,已經僵硬的腳讓她有些踉蹌,她走到蹲守在屍體旁的幾個男子身邊,將手中的五十兩銀子全部拋到他們麵前,漠然地說道:“把我爹葬在昨日選好的地方,一切都要最好的。”
其中一個男子拿起沉甸甸的銀子,立刻連連點頭,獻媚地笑道:“是是是是,姑娘放心,時辰都看好了,今晚一定給您辦妥。”原來她說要用最好的棺木,還要給她爹選個風水寶地,他們覺得這女人簡直是瘋了,身無分文還有這麽多要求。想不到她運氣不差,賣身還尋了個好人家。
“哥?”商笑有些看不懂了,她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葬父了,以後怎麽生活啊?而且她為什麽不要她給的銀票呢?安葬父親,子女可以不去嗎?她怎麽能就這樣交給別人去辦?
商君輕輕皺眉,這女子所作所為都異於常人,要不就是別有居心,要不就是另有隱情,而這兩種情況都不是他想管的,他牽起商笑的手,淡淡地說道:“走吧。”
商笑雖然覺得女子可憐,但是能做的他們都做了,接下來也幫不上什麽忙了,隻能隨著商君離開。
出了喧鬧的臨風關,商笑頻頻回頭,因為那女子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原來她以為她回家也走這條路,可是現在都快到縹緲山莊了,她還是緊跟著不放。商笑輕咬櫻唇,走到女子身邊,問道:“姑娘,你跟著我們幹什麽?”
女子低垂著頭,看著腳下,依舊是一臉的麻木冷漠,既不看商笑,也不回話。
“姑娘,我隻是喜歡打抱不平,並不是真的要買你,你不用跟著我們,回家去吧。”
任商笑說來說去,女子都仿佛沒聽見一樣,默然無語。
商笑挫敗地走回商君身邊,哭喪著臉,問道:“哥,怎麽辦?”這姑娘油鹽不進,根本沒在聽嘛。
商君也看到了,這姑娘隻怕誰的話也不會聽,思索了一會兒,商君直接說道:“走。”
商君一行都是有武功的,禦氣而行,很快就把女子拋在了身後,即使追不上,她還是一路跑著跟過來,可惜縹緲山莊早就被商君布下了五行陣,沒有莊裏的人帶著,別說這一個小女子,就是武林高手也別想進來。
站在山莊門口,商笑於心不忍地看著密林,擔心地問道:“哥,我們把她困在密林裏,不太好吧?”
商君輕歎道:“等她走累了,再讓侍衛送她出去吧。”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哦。”心裏不忍,商笑也隻得點點頭,縹緲山莊的大門緩緩關上。
臨風關的冬天,從來都是冷冽寒霜,縹緲山莊身處群山環抱之下,還算是溫暖,然而即使如此,也還是寒風環伺。永樂閣裏,商笑纏著商君說這次出行的趣事,被纏煩了,商君拿出一個精致的半人高的檀木長盒,笑道:“給你的。”
“是什麽?”商笑被這看似平實,卻檀香環繞的盒子奪取心神,不知道裏邊裝的是什麽,滿懷好奇輕輕打開盒子,商笑立刻尖叫起來,“好漂亮!”
盒子裏,是一件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雪貂長披肩,在月華之下,泛著柔和的光芒,輕撫上去,隻覺得手下溫暖而綿柔,仿佛是在撫摸天上的流雲一般。商笑將披肩拿出來抱在懷裏,開心地叫道:“我好喜歡,你最好了。”
看她摸了又摸、讚歎不已的樣子,商君笑道:“是舒清送你的。”他可不敢居功。為了趕得及讓他帶回來,舒清可是請了十名能工巧匠硬是在兩天內趕製了出來。
“舒清姐姐?”商笑一愣,立刻連珠炮一般地追問道,“你去了花都嗎?什麽時候去的?她好不好?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會再來臨風關?”她好想念舒清姐姐那淡淡的淺笑和一身的風華,她是她見過的最特別最溫柔的女人。
商君輕撫額頭,苦笑道:“幾月不見你,怎麽變成麻雀了。”
撅著嘴,商笑哼道:“誰讓你不帶我去!”
用臉蹭蹭雪貂柔軟的細毛,商笑迫不及待地穿上身,在商君麵前轉了一個圈,開心地笑道:“好不好看?”
純白的披肩,將笑兒晶瑩的皮膚襯得越發剔透,貂毛輕柔的質地,讓她即使穿上披肩之後,也依舊曲線玲瓏。月光灑在她身上,她就像一個小仙子,純潔而美好。好久沒這麽仔細地看著她了,原來,他的笑兒長高了,更美了,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商君用力地點點頭,回道:“好看。我們家的笑兒長大了。”爹娘,你們在天上,可看見了,你們的笑兒終於長大了,她的笑很美,對不對?我會讓她永遠都這樣美麗,永遠都這麽開心地一直笑下去。
商笑在商君眼中,看見了淡淡的薄霧,她緩緩走到商君身邊,偎進他的懷裏。她是長大了,在他的保護下長大了,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和委屈,他給了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照顧,還有最多的愛,但是為什麽她的心卻好痛,尤其是每次看見他夜不能寐、忙碌奔波的時候,每一次叫他“哥”的時候,她都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用力攬著商君的腰,商笑終於忍不住地在他耳邊輕輕地叫了一聲:“姐!”
商君渾身一僵,身體竟是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這一聲低喚,讓他原本徘徊於眼眶中的淚終於抑製不住地沿著臉頰滑落。隻是即使淚已潸然,他卻依然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為,他是商君。
沉靜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映照在溫馨的小間裏,商笑微笑著端坐在銅鏡前,商君拿著碧玉梳輕輕地為她梳理著一頭齊腰的長發,輕柔而緩慢。隻是或許很久沒有打理過這樣長的青絲,商君綰髻的手,顯得有些笨拙,好不容易將發絲綰起,商君從袖中拿出一支上古的血玉長簪,輕輕地別在商笑的雲鬢上。
他沒有選錯,嫣紅的長簪穿梭於青絲之間,別樣的嬌俏明媚,和笑兒很配。
商笑摸摸發間的玉簪,開心地拉著商君的手,小心地左右看看,低聲說道:“我也幫你梳一個盤雲髻,好不好?”她記憶中的他,青絲飛揚,廣袖羅裙,美得讓人心驚。
商君卻是微笑著搖搖頭,這樣的嬌俏早已不屬於他,何苦流連。
商笑還想說什麽,商君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出聲,果然一會兒之後,輕輕的叩門聲響起,“主子。”
商笑氣惱地站起身,打開門,撅著嘴,對著門外的衛溪惱道:“有什麽事不能明天說嗎?”
衛溪一臉莫名其妙,卻是微微低頭,沒有說話。商君站在商笑身後,輕拍她的肩膀,對著衛溪溫和地說道:“說吧。”
衛溪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如實說道:“下午那位姑娘還在密林裏。”
商笑皺起了秀眉,不解地問道:“不是讓你們帶她出去了嗎?”吃過晚飯她就讓人領那女子出去了,現在都什麽時辰了,怎麽還在密林裏?
衛溪也很無奈,回道:“帶她出去她不肯,幾次強行將她送走,她又跑進來了,也不說話,就是一個勁兒地在密林裏橫衝直撞,非要進來。”說起那女子,他也要說一句佩服,眼睛裏根本沒有別人,認準的事情就一門心思地往裏鑽,要不是看她可憐,他也不想這麽晚來回報。
即使站在屋裏,還披著貂皮披肩,商笑依然覺得寒風刺骨,更別說那女子還身處密林,想起她下午那身單薄的衣衫,商笑擔憂地看著商君,哀求道:“哥,天氣這麽冷,凍一夜,好人也給凍壞了。她不過是一個女孩子,不如先讓她進來,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好好和她說,好嗎?”
商君輕撫著商笑的頭,淡笑回道:“嗯,你先睡吧,我會處理。”
“嗯。”商笑放心地點點頭,目送著商君緩緩離去。
出了永樂閣,商君臉上的笑立刻褪去,他冷冷地說道:“衛溪,把她領進來,安排在北苑休息,命人暗中監視,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麽。還有,立刻去查她的身家背景,盡快來報。”那個女子的行為太過古怪,執拗得也不合常理,或許今天下午這場好戲根本就是她為了混進縹緲山莊而自導自演的,為了笑兒的安全,他不得不防。
“是。”衛溪領命而去。
刺姬,似火的花朵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紅得刺裂人心。迷蒙月華籠罩下,它非但沒有變得柔和些,反而越發妖豔,這是長在雪峰之上的驕物,愈冷它紅得愈豔,開得愈驕。商君愛它的傲慢、狂放,也因此在縹緲山莊內,遍植刺姬,每到寒冬,走在院子裏,就仿佛置身火海一般。商君獨自走在刺姬花叢小徑之中,素白的背影,徜徉於火紅的花海之中,孤傲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