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青玉菡萏(1)

商君轉而看向慕容舒清,墨黑的長發在夜風裏紛飛飄揚,臉上是一貫的輕柔淺笑,身上卻隻著了一件靛青長衫,雖然是在溫暖的南方,但是初冬的夜風依然寒涼。商君微微皺眉,說道:“入冬了,出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進去再說吧。”

兩人進了竹屋,裏麵暖和了很多,一盆燒得火紅的木炭就放在窗邊,即使有冷風吹進來,也不顯得寒冷,顯然舒清不會照顧自己,身邊的人卻把她照顧得很好。

為商君斟了一杯熱茶,舒清問道:“怎麽有空來看我?是出了什麽事嗎?”

“沒事。”將茶握在手中,商君笑道,“我去了一趟海域,回程經過花都,就來看看你。”

站在商君身側,如他一般靠著身後的窗欞,舒清問道:“海域?”她來這異世不過兩年多,一直隻聽說蒼月、燕芮,卻不知道還有海域這樣一個地方。

雖然有炭火,夜風並不冷冽,隻是舒清單薄的青衣還是被吹得翻飛作響,他在臨風關待慣了不怕冷,舒清可受得了?拉著舒清到內室,商君才解釋道:“海域位處東海盡頭,少有人知道進出的方法,所以與內陸少有往來。我這次去看過,那裏十分富足,奇珍異寶也很多,我想經常與之貿易交換。”

進了內室左右看看,商君才發現舒清的房間除了一張大床、一把躺椅、半麵書櫃,再無其他。讓舒清在躺椅上坐下,商君索性在她身邊席地而坐,也不在乎自己那一身似雪的白衣。他繼續說道:“海域是島國,種不出好茶,產不出精棉,那裏的人很喜歡這兩樣東西,所以,我想和你長期購買茶葉和絲棉,如何?”

慕容舒清失笑,她雖然沒有蓋世武功,但是身體還沒有那麽弱。商君的細心周到,舒清看在眼裏,這樣處處為人著想,卻總是忘了如何照顧自己的女子,誰能不心疼呢?拉起商君的手,讓他與自己並排而坐,舒清才微笑著回道:“那當然好,我正準備擴大茶園,把茶葉分等級出售,到時留些好的給你。”

“分等級?”商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手中的清茶。

慕容舒清點點頭,笑道:“對,我發現茶隻分新茶、陳茶,品種遠遠不夠。同一品種的茶,還應該根據產茶的土地、陽光、雨水、采摘時間的不同分等級,甚至一株茶,也可以將茶芽、茶胚細分,我要讓茶賣出黃金的價格。”

讓茶賣出黃金的價格?商君輕輕揚眉,頗有興致地笑道:“這個想法有意思。”

“物以稀為貴,天下間從來不缺有錢人,我也不過就是借助了人性的虛榮而已。”到最後,也不過就是讓所謂的達官顯貴用來附庸風雅罷了,她倒是覺得浪費了她的好茶。那些人根本不懂得欣賞和品味茶意,他們喝的不過是那份虛榮而已。

好個人性的虛榮,商君搖搖頭,笑歎道:“還是你會做生意。”

半依著商君,兩人背靠著背,舒清揶揄道:“你也不差啊,聽說現在誰要送貨物到蒼月,走龍峽穀,必找縹緲山莊,你是大大的有名了。”他拿下了龍峽穀這條黃金通道,可比她的茶值錢得多。

商君用後背輕推舒清,苦笑道:“你又來消遣我。”

兩人笑鬧著,原來別於商君腰際的一塊玉佩順著躺椅哐當落地。舒清彎腰拾起,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手中的玉佩上,瑩潤的墨綠光華讓舒清低呼,“這是?”

商君微笑回道:“青玉菡萏佩環。”他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竟有一種心悸的感覺,仿佛與它極有緣分。細看才發現,青玉上雕刻的,是菡萏,母親最喜歡的花。他和它,或許真的有緣吧。

舒清輕撫玉身,細膩潤澤,圓形的雕花,讓它看上去圖案飽滿,而最為難得的是,雕刻者對青玉的了解和喜愛都表現在這小小的玉麵之間,青玉每一處自然紋理上的翡翠,都對應著一朵菡萏花苞,細致而絕美。潑墨的玉色,極致的雕工,真是一件難得的精品。

“你喜歡?”看得出慕容舒清愛不釋手,商君輕聲笑道,“送你吧。”菡萏又名荷,清雅高潔,與舒清倒是般配,若她真喜歡,送她又何妨呢。

舒清卻是輕輕搖頭,將玉佩遞還給商君,淡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認識他兩年有餘,他幾時戴過什麽佩件,唯有這塊玉佩,他既隨身攜帶,該是深愛至極吧。

商君將玉佩放進舒清的手心,慢慢握緊,爽快地回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好東西送給好朋友,該是一件美事,或許舒清比他更適合這塊青玉菡萏。

兩人握著玉佩一陣推搡之後,忽而相視大笑起來,他們這是幹什麽,一口一個君子的,他們幾時遵循起君子之道了?為人處世,一切不過隨心而已。舒清握著玉佩,最後坦然回道:“商君,這玉佩我收下了,謝謝。”

商君搖搖頭,回道:“你喜歡就好。它是在海域偶得的,我還選了一些精品,明日讓人送過來。我在臨風關,隻想做交換貿易,不方便開店售賣,那些古玉珍寶,總是要倒賣的,不如賣給慕容家,你來出售,價格自然隨你定了。”

慕容舒清眼前一亮,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慕容家原來的絲綢布匹生意確實還不錯,但是沒有新的產業終究不是辦法,商君若能找到好的古玩美玉,她是有興趣試上一試。把玩著手中的玉佩,舒清笑道:“看來我要準備開幾家古玩店了。海域能出這麽多奇珍異寶,應該是個靈氣十足的地方。”

舒清雖慵懶,但是做起事來,必是言必行,行必果。商君低笑,東隅很快就會出現一家讓人趨之若鶩的古玩店了。剛下船沒多久,又一路奔波到花都,商君有些累,半靠在軟榻上,說起海域,他輕輕揚起唇角,回道:“不隻靈氣十足,還奇異非常呢。”起碼他沒聽說過。

舒清接過商君手中的空茶杯,看他笑得古怪,不禁也奇道:“是怎麽個奇異非常?”

“海域民俗特別,那裏女子為尊,上至君王,下至販夫走卒,莫不如是。”

“是嗎?”舒清大笑,想不到這異世也有母係氏族社會,真正是有意思得緊,“那倒有趣了,你有沒有如魚得水的感覺?”商君這樣的女子,在這裏,絕對擔得上巾幗不讓須眉,去海域,自是不必說了。

誰知商君撇撇嘴,一臉沮喪地回道:“可惜,我現在是男人。”想起夢大人在他手上摩挲的肥手,他就一陣惡心。

啊?舒清忍不住地笑了出來,這世界是怎麽了,在蒼月,商君必須女扮男裝,才能讓自己屹立於天地間,而到了海域,好不容易女子為尊了,他卻又是個“男人”了!怎麽不讓人感慨,世上的事情,多半不盡如人意。

起身將手中的杯子放到書架旁,舒清才發現窗外竟然下起了細細的小雨,打在平靜的湖麵上,寂靜無聲,卻是蕩起了一波波漣漪。她喜歡這樣清冷的雨天,如霧般的細雨,能讓她神清氣爽,若是人心也如這平靜的湖麵,是否也期待一場如這般潤物無聲的情絲呢?

“商君,你既然來了,就在花都多住些日子吧,臨風關天氣寒冷,我這有些白貂皮裘,明天讓人做成皮襖,你給笑笑帶回去穿吧,反正花都也穿不上。”慕容舒清轉過身,隻見軟榻上的商君麵色平靜地微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又仿佛隻是在閉目養神。

“商君……”舒清低喚。

“嗯?”久久,商君才輕輕地回了一聲。

舒清低歎,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好好地睡一覺,不用這樣即使是睡覺的時候,也警覺著,清醒著?那張絕美的臉,要到何時,才能綻放出柔和的笑?

商君,這個不過雙十的女孩子,還要苦多久?

最後,商君還是沒在花都待多久,就匆匆趕回了臨風關,因為快冬至了,他想陪笑兒一起過節。快馬加鞭,終於還是趕在日落前到了縹緲山莊,可是,在門口迎接他的,隻有楊忠。

“主子,您回來了。”

“笑兒呢?”他為了讓笑兒開心,不是提早修書,說今天會到嗎?怎麽不見笑兒?

楊忠哈哈大笑,回道:“小姐知道您今天回來,非要親自去買您喜歡吃的桂花香蜜,侍衛護著她出去了。”三天前接到消息後,這大小姐可沒少折騰,一會兒要種新的花草,一會兒又要買新窗簾,剛才又風風火火地要出門買花蜜,讓侍衛去還不行。

笑兒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倔起來也是一頭牛。商君失笑,問道:“去了多久了?”

楊忠看看天色,回道:“有一會兒了。”

商君幹脆也不進莊了,直接將馬匹交給楊忠,說道:“我去接她,晚上讓廚房做酒釀丸子。”

“是。”楊忠看著那抹白影急急地往山下奔去,不由搖搖頭,會心一笑,這兄妹倆,都是一樣的急性子。

臨風關市集平日就很熱鬧,現在快過節了,大家都想趁早備好過節的用品,即使暮色漸濃,還是人聲鼎沸。商君一路尋去,在市集門口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麽事,不時還傳來男女的對罵聲,商君本來想要離開的,又覺得那女聲有些熟悉,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你不要臉!”

商笑叉著腰,對著一個尖嘴猴腮的幹瘦男子破口大罵。

幹瘦男子沒想到她居然這麽潑辣,忍不住喝道:“小丫頭,你怎麽罵人啊!”

商笑才不怕他,上前幾步,繼續罵道:“罵你怎麽了,你就是不要臉,乘人之危。”

看熱鬧的人見小女孩罵得爽快,管他發生什麽事,先起哄訕笑再說。男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推開旁邊看熱鬧的人,指著一素衣女子大叫道:“笑話,你不識字還是不長眼啊!沒看見她自己白紙黑字寫著‘賣身一夜,厚葬家父’,我這是在幫她,免得她爹曝屍荒野。她還要謝謝我呢!”

原來地上還跪著一個人。

眾人向那女子看去,隻見她身著一件素衣簡裙,頭上插著一根枯草,她的身後,還有一具白布蓋著的屍體。女子長得倒是清秀瑰麗,但是她麵無血色,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麵,臉上也未見悲傷。任前麵的兩人為了她吵得天翻地覆,她甚至連眼都沒有抬一下。若不是她還能跪著,真懷疑她也是一具屍體。

“你??你無恥!”商笑指著幹瘦男子大罵。她本來要來買花蜜的,但是看見這登徒子對那姑娘又是摸又是捏的,人家死了爹爹已經夠可憐的了,他嘴巴還不幹不淨的。這樣厚顏無恥之徒,還敢大放厥詞!她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怎麽行。

“無恥?”幹瘦男子哼道,“人家姑娘願意賣,我願意買,你管得著嗎你!”

商笑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子,晃了晃,笑道:“好,要買是吧,我買!”她決不讓他得逞。

“你買?”幹瘦男子忽然大笑起來,指著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臉奸猾地笑道,“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話,人家是賣身子陪睡,不是給你做使喚丫鬟,你買還真是浪費了這水靈靈的大姑娘,還不如讓我來疼呢!”

這樣汙言穢語商笑哪裏聽得下去,衝上去就給了他一腳,罵道:“我呸!你也不照照鏡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臉沒皮!”

男子被她這一踢,跌倒在地。商笑本就練了幾年武功,尤其是這兩年,得商君指點,又勤學苦練,武藝精進不少,對付這麽一個幹瘦男子,自然是小菜一碟。

男子從地上爬起來,抓起旁邊小販的扁擔就要揮向商笑,守在一旁的侍衛豈容得他放肆,手中的長劍紛紛出鞘。

看這架勢,男子咽了一口口水,又退了回去。他丟下扁擔,隻敢不痛不癢地回道:“死丫頭,好男不跟女鬥。我不和你計較,你也少來攪和少爺的美事,知道人家姑娘賣的是什麽嗎?走走走!”

今天真是倒黴,好不容易遇上件好事,就被一個小丫頭攪和了,還無緣無故挨了一腳,這一腳他可不能白挨了,拉起還跪在地上的女子,男子說道:“小娘子,快起來,你爹本少爺會幫你厚葬的,跟我走吧。”

不知死活的東西!商笑衝上前去,拉著女子的另一隻手,把銀子塞到女子手裏,昂著頭,得意地說道:“你放開她。銀子我已經付了,她應該跟我走。”

幹瘦男子也急了,斥道:“小丫頭片子,你又不是男子,不懂就不要來湊熱鬧。人家姑娘賣的是**,買了你能用嗎?”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大笑起來,甚至有好事之徒吹起了口哨附和,這回換男子得意了,擺擺手,男子故意裝出一副善意的樣子,勸道:“好了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吧,家裏人該擔心了。”

商笑輕輕咬唇,她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麽,難道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子一定要男子嗎?想了想,商笑微昂起頭,大聲回道:“我……我不能用,我哥總能用了吧,我買給我哥!”

“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