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動(2)
蘭伊離去的背影一頓,沒有回話,直直出了後院。
靠著門框,商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焦急離去的方向,再想到那夜畢弦痛心的低喃,明明就是一個有情,一個有意,何苦會弄成這步田地。還有那夢大人,這晚餐隻怕不簡單。
商君輕輕勾起唇角,坐著閉目養神。畢弦,你把我毫無準備地送到了這麽“有趣”的海域,我一定會好好謝你。一定!
商君喝過第五杯茶,太陽終於落入雲層,漸染紅霞的天際宣告著夜幕的即將降臨,他多久沒有這樣花一個下午的時候靜靜地喝茶了,有一年了吧。原來,已經一年了,他成為商君,已經一年了。商君自嘲,習慣了忙碌,習慣了奔波,習慣了不讓自己停下來,他竟是不習慣在這樣陽光燦爛的午後,細細品味茶的芬芳,感受閑暇的時光。
放下茶杯,商君伸了伸腰,在海域,男子真的如此不被重視嗎?夢意如說是要宴請他,結果把他晾在花廳兩個時辰,或許,他以後應該選一個女子前來海域,更為符合這裏的風俗習慣。
商君思量著,一道女聲自門口傳來,“讓商君久等了。”
商君回頭,隻見夢意如豐腴的身影緩緩踏入花廳,商君拱手,淡淡地回道:“夢大人客氣了。”
或許也覺得讓商君等太久了,夢意如和顏悅色地笑道:“家宴而已,商君不必拘謹,快坐。”
商君禮貌地在她對麵坐下,夢意如沒有多說什麽,對著身邊的家仆說道:“上菜吧。”
就他們兩人嗎?這樣也叫家宴?商君有些為難地提醒道:“呃,還是再等等您的家眷吧。”
夢意如大手一揮,故作不悅地說道:“宴請貴客,他們豈能隨便上桌,掃興。”拿起家仆斟的酒,夢意如笑道:“為你接風,先幹一杯。”說完便是爽快地先幹為敬了。
“好。”商君不好推托,也幹下一杯,這酒竟是辛辣無比,隻覺得喉嚨燒得慌,夢意如卻是一臉的平靜,仿佛喝下去的,是水一般。是她酒量真的如此驚人,還是海域的女子都這般巾幗不讓須眉。
商君才放下酒杯,夢意如立刻幫他滿上,也順勢坐到他身邊。商君怕她再次勸酒,連忙問道:“對了,商君初來不知規矩,敢問大人通關文箋一般幾日能辦妥呢?”
夢意如一副很是不願多談的樣子,回道:“貨物清點不僅要點你們運來出售的貨物,還要點你們裝船之後的貨品,上報朝廷,待戶部侍郎檢驗,還得呈尚書審閱過後,商監司才能蓋章放行,最少也得一月。不著急,在海域多住些日子再走不遲。”好不容易來了個俊俏的公子哥,當然要多留些日子。
一月?老尤不是說十天半月嗎?還是這日子,是按她心情而定。如果是這樣,他倒是有辦法了,商君故意蹙緊眉頭,為難地低喃道:“如此麻煩,這,就難辦了。”
夢意如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了?商君急著回去?”
商君搖搖頭,一臉惋惜地回道:“那倒不是,我覺得一年隻往返一次海域太少了,問過老船員,一年應該有四次機會進出海域,商君打算每年來四次,現在看來,卻是不可行了。”
聽他說一年來四次,夢意如立刻眼前一亮,急道:“怎麽不可行?”
看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商君故意歎道:“航程上,來回就需一個半月,再加上兩地裝貨、卸貨,少說也得十天半月,而這通關文箋如此費事,來回時間上就不夠了。再則,商君一年來四次,也想將各國時令產物與海域交換,這時間拖這麽久,怕是不新鮮了。真是想做這筆生意都難了。”
夢意如暗暗盤算著,一年四次,各項費用中她就能克扣不少,而且港口貨物交換越多說明她越有能力,政績自然越好,這確實是一件利己的好事,光是其中的關稅就是一筆龐大的費用,而且次數如此密集,貨物還沒賣出,就得再備貨,這一來二往中,又不知要投入多少銀子,眼前這個年輕男子,真有這麽大能耐嗎?夢意如掩下眼中狂熱,故作好意地勸道:“商君可知這費用不菲,還需謹慎考慮才是。”
商君忽而大笑,坦然回道:“這大人無須擔心,銀子對於商君來說,隻是小事而已。”其實商君不免誇口了,一年四次,確實吃力,隻是他今日經過港口店鋪,隻隨意看了幾眼,已經發現這裏果然很多奇珍異寶,若是常年往來,其中收益可想而知。然而最讓商君有信心的是,海域奇缺的茶葉、布匹正好是慕容家所有,他備起貨來,要比畢弦容易得多,也便宜得多。
好大的口氣。原來她以為,他不過是代替畢弦來的小人物,就是皮相俊了點,現在看來,倒是她看走了眼。夢意如暗暗重新審視眼前的男子,絕美的俊顏、清潤的氣質、堅定的眼神、大方的姿態,或許他才是真正的財神爺。
收起原來有些輕浮的姿態,夢意如認真地笑道:“商君果然是有魄力之人。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倒是可以幫你在朝中周旋,或許十日之內能為你辦好通關文箋。”
“還要十日?”商君搖搖頭,說道,“不如大人幫忙引見,商君親自拜訪戶部尚書大人。”商君把拜訪二字說得格外用力,也是在暗示夢意如他不介意花點錢。
夢意如立刻急道:“這就不必了,戶部大人每日日理萬機,怕是沒空理會你,海運之事,本就是商監司職責所在,還是由我出麵更為妥當,六日!商君覺得如何?”本來通關文箋就是十天可以辦成,若是讓商君見了戶部大人,豈不糟糕,再則,那些錢用來孝敬她不是更好。
目的達到,商君爽快地笑道:“好,就六日。”這樣他們很快就能回東隅了。
夢意如暗暗鬆了一口氣,笑問道:“往後船隊都由商君帶領嗎?”這樣的俏郎君,她可舍不得。那畢弦實在難纏,花樣諸多,商君或許能讓她得償所願。
又是那種眼神,商君心中苦笑,他是不會吃什麽虧啦,就是渾身不自在。商君想了想,並未說實話,回道:“是,商君恐怕要經常叨擾大人了。”
一聽商君以後經常要來,又如此識時務,夢意如立刻眉開眼笑,連連舉杯,說道:“哪裏哪裏。來,再幹一杯。”
商君可不敢再喝,壓下酒杯,起身回道:“大人好酒量,商君自愧不如。連日奔波,商君有些累了,告辭。”
夢意如也跟著起身,不依道:“酒還沒喝夠,可不能走啊。”
商君實在受不了這樣風韻猶存的婦人故作嬌羞、又一副命令口吻地挽留,不著痕跡地退後幾步,尷尬地說道:“來日方長。商君先告辭。”
商君說完,不管夢意如還要說什麽,匆匆離去。
一句“來日方長”讓夢意如安心地坐了下來,任商君離去,太心急隻怕嚇壞了他,而且他身後可是數不清的銀兩,她還是少安毋躁的好。
通關文箋已經談妥,這樣雙贏的事夢意如應該會盡心盡力去做。商君發誓,再也不踏上海域這片土地,起碼,他作為男人的時候,不再踏上。
商君匆匆走出後院,在商監司前廳正好遇見心緒不寧、一臉煩躁的蘭伊,商君停下腳步,叫道:“蘭姑娘。”
蘭伊忽然聽見人聲,微驚抬頭,看清月影之下,一身白衫的商君,立刻臉色微變,仿佛話也不願與他多說一般,轉身朝旁廳走去。
商君微微一笑,其他人的事,他還不想管,但是畢弦的事,他今天非要攪上一攪。誰叫他與他一見如故!背對著蘭伊,帶著淡淡的諷刺與責備,商君故意低聲斥道:“蘭姑娘真不顧畢弦死活嗎?”
清朗的聲音在這靜夜下,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痛人心,蘭伊跨出去的腳竟是進退不能,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冷漠地回道:“離開海域是為了他好,他若是想不開,也隻能自苦。”
明明一顆心都糾結在畢弦身上了,為何還如此嘴硬呢?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嗎?商君真的不太懂,“蘭姑娘心中既有畢弦,何苦如此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商君原以為蘭伊會如下午一般決然離去,不承想,她卻是忽然轉過身,雙眼直直瞪著商君,冷笑道:“你根本不懂,有什麽資格妄自評價?夢大人對他另有所圖,他來海域躲得過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呢?總有一天是躲不過的。他為我來海域,卻不知我早有夫郎,他可願為側君?我與他,根本就是不可能,倒不如早早了結的好。傷了心,絕了情,也便結束了。”
或許海域的女人習慣壓抑自己,蘭伊即使在情緒激動的此時,依舊沒有歇斯底裏地大吼,隻是那雙貓一般的眼睛裏,蓄滿哀傷與決然。
原來,她已有夫君了。這個女人是真的太愛畢弦,凡事為他著想?還是太愛自己,即使傷他,將他驅逐,也不願道出已婚的事實,是想要畢弦永遠忘不了她嗎?
商君輕歎道:“你,為何不把事情原委告訴他,如何應付夢大人,做不做你的側君,都應該讓他自己決定,而不是傷他的心,絕他的情,將他拋出海域事情就結束了。畢弦不是海域男子,他有能力保護自己,更知道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但是你卻讓他‘死不瞑目’。”
“我!”一句“死不瞑目”,讓蘭伊頓時沒了言語。
“我可以幫你帶一封書信給他,要不要寫,寫什麽,蘭姑娘自己斟酌吧。”男女間的愛恨情纏,欲說還休,這裏邊的各種心思,或許他永遠也想不明白吧。商君緩步走出前庭,聲音依然溫和,隻是有些累了。
夜間的商鋪街,少了白日的喧囂,倒是多出了一份嫻靜。月華下的青石板,反射著瑩瑩月光,走在上邊,猶如走在一條纖長迂回的玉帶上一般,讓人心境也隨之安寧平和起來。商君低著頭,卻是思緒繁雜,與蕭家的貨物往來已經談妥,海域的商貿也漸入佳境,他正按著慕容舒清說的暗線一步一步地行進著。
但是蒼月政局如何,朝中大勢所向,人員變遷,還有,那能讓隴趨穆萬劫不複的禦筆遺詔、奉國玉璽又在哪裏?他,一無所知。即使隻是一年,他已覺得身心疲憊,每當這樣寂靜無人的夜裏,他常常問自己,他真的能報父母大仇嗎?要到何時才能報仇?
商君不自覺地環緊雙臂,深秋的夜,竟已是這樣的冷。
“商君。”遠處傳來一聲驚喜的男聲,打破了夜的寂靜與寒冷。
商君緩緩放下雙臂,挺直腰背,收起了眼中的迷茫,等待著小跑過來的蕭縱卿。
蕭縱卿跑到商君身邊,微喘著抱怨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商君淡淡地回道:“夢大人一定要我留下來用晚飯,所以就晚了點,你怎麽還不上船休息?”
蕭縱卿搓搓手,有些不自然地訕笑道:“我??我想看看夜景,順便等你回來。”
他不會告訴商君,從他離開的時候他就在等他回來。商君在的時候,他就想一直看著他;商君不在的時候,他就想著他們是怎麽認識的,一起做了什麽。總之,他的心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商君,就在剛才,他發現,自己喜歡商君,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商君抬眼看了看,他們已經到了港灣,雖然隻有幾盞漁火,看不清海的遼闊瑰麗,不過月光下的大海,別有一番神秘的魅力,海浪輕拍細沙的聲音,悅耳動聽,夜景也算有些看頭。商君笑道:“你慢慢欣賞吧,快入冬了,天氣涼,自己小心身體。”
商君轉身想要上船,身後蕭縱卿忽然叫道:“商君!”
商君莫名其妙地轉過身,就看著蕭縱卿局促地站在那裏,笑得奇怪地說道:“今晚的月亮很漂亮,一起賞月吧。”
賞月?他不知道,三兒還有如此雅興,商君輕輕擺手,笑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看吧。”
三兒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商君終於看出些許端倪,不禁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什麽事讓為所欲為的三兒都難以啟齒?商君不免好奇。
商君認真地看著他,蕭縱卿緊張得腦子一片空白,立刻回道:“沒有。”
舌頭都快打結了還說沒有。商君失笑,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不說算了,他真的好累了,才轉過身,走了兩步,蕭縱卿又忽然大叫道:“有,我有話說。”
商君無奈轉過身,好笑地看著今天異常緊張的三兒。
蕭縱卿輕咳一聲,商君以為他要說了,誰知,他收起玩笑的表情,問道:“商君今年多大了?”
呃?他大晚上的不睡覺就為了這個?商君老實答道:“二十。”
果然二十了,女孩子二十歲年紀不小了,不過商君一點也不顯老,看著商君,他認真地說道:“我十六。”雖然差四歲,好在也不多。
“你家裏有什麽人?”蕭縱卿接著問道。
商君身上一僵,久久才說道:“妹妹。”
蕭縱卿低喃,“我有兩個哥哥。”他沒在意商君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傷,因為他的心思都放在另一個地方。
年紀相仿,家世也很像,他和商君真是挺般配的。越想越覺得合適,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愉悅。
商君卻是一頭霧水,他支支吾吾半天就為了這個?回憶他這幾天怪異的舉動,再想想剛才的問題,商君一副了然的樣子,大笑道:“三兒,你是不是想和我結拜做兄弟?我沒意見,我早就把你當成弟弟了。”
蕭縱卿一聽,原本還笑容滿滿的臉,立刻黑了下來,吼道:“誰要和你結拜做兄弟。”他怎麽還不明白呢?
不是結拜,那他剛才問他年紀,問他家裏還有誰,還在上船的時候自認是他拜把子的兄弟?商君本來頭就痛,現在更痛了,不解地問道:“三兒,你今晚是怎麽了?”
“我??”他也不知怎麽了。看著商君疲憊的臉,蕭縱卿煩躁地揮揮手,不耐煩地說道:“我沒事,你先去睡吧,我再坐會兒。”
“好吧,你也早點休息。”商君不再多問,上了船。
盯著商君絕麗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蕭縱卿挫敗地垂下頭,現在怎麽辦?商君根本不知道他想說什麽。他要怎麽讓商君知道,他喜歡他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