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蒼月蕭家(2)

“蕭公子此言差矣,我是為了二位安全著想。”當著蕭縱卿的麵,尤霄再次下令,“來人,搜船沿的水下。”

“是。”

蕭縱卿暗暗握緊雙拳,這人是誰?竟然囂張到這種程度。

尤霄!好個謹慎多疑,張狂自我的個性。商君不斷運功調息,抓著輕紗的手越發用力,他現在隻依靠著輕紗支撐,尤霄再不走,他就快撐不住了。

尤霄一雙鷹眸冷冷注視著船艙內外的一舉一動,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畢弦感覺到身邊的紗幔輕輕擺動,看來他快不行了,於是緩緩拿起酒杯自顧自地喝著,低笑道:“尤大人,皇家衛甲雖直接受命於皇上,不受六部監管,但是據我所知,大人的職責是保護皇上,而不是肆意擾民吧。”

“你知道我是誰?”尤霄微驚,終於正視眼前這個相貌氣質皆平庸無奇的男子。

不僅尤霄驚訝,就連隱身於船艙之上的商君也是一驚,他認識尤霄?

畢弦,他真的隻是一個商人嗎?隔著紗簾,商君看不清畢弦的表情,隻聽見他以悠長平淡的聲音笑道:“禦前近身侍衛,鐵甲軍總兵,尤霄,我有沒有說錯?”

尤霄忽而大笑,“原來這船上還臥虎藏龍。”難怪他總覺得船艙裏不對勁,原因就是他吧,一介布衣,卻得蕭家如此禮遇,倒是他眼拙了。

前前後後,甲板水下,都搜了一遍,還是毫無發現,小將走到尤霄身邊,低聲稟道:“大人,沒有發現。”

尤霄輕輕抬手,鐵甲衛訓練有素地退了出去。尤霄再看畢弦一眼,負手離去,他走到甲板之上,透過層層輕紗,冷傲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你叫什麽名字?”

畢弦輕輕皺眉,最後還是朗聲回道:“畢弦。”

不一會兒,繁雜之聲漸行漸遠,船艙內又恢複了平靜。商君翻身落下,額上已是一層薄汗,他躬身抱拳,笑道:“多謝兩位。”

“說這些做什麽,商君,你與那野蠻人結怨了?”

商君聳聳肩,不願多談,敷衍道:“算吧,不過就是羞辱了他一番而已。看樣子他不把我翻出來,是不會罷休的。”

蕭縱卿還在氣頭上,口氣不屑地低斥道:“怕什麽,你住在蕭家,有本事他也上蕭家搜一搜試試看。”

商君似假還真地回道:“就是看在你們蕭家家大勢大,我才急著去投靠啊。”

蕭縱卿白了商君一眼,笑道:“得了,你還調侃起我來了。我看那人絕非善類,明日我把你引薦給大哥,把你該辦的事情早日辦完,回臨風關安全些。”他也是第一次見如此軟硬不吃的人,被他黏上,還真是棘手。

商君也不推托,順勢回道:“好。”

直到三人再次圍坐桌前,畢弦才慢慢伸出右手,將碧玉杯放回桌上,裏邊的酒一滴未灑。

商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真心謝道:“今日商君是真的要多謝畢公子。”如他這般低調的人,今天為了將尤霄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鋒芒太露。

畢弦輕笑搖頭,“商君何必客氣,你若不是為了我與縱卿,也無須躲得如此狼狽。能侮辱尤霄,又豈會怕他尋仇。”

商君微微揚眉,他,知道?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一抹名為欣賞的光芒。

這趟天城之行,生意談不談得成且不說,結交畢弦其人,商君隱隱覺得,已是不虛此行。

為了防止尤霄派人監視,蕭縱卿命人讓船隨水漂流,月華漸濃,船已漂到了四下無人的天河下遊。船艙裏,蕭縱卿喝得酩酊大醉;甲板上,商君和畢弦手執清酒,各居一方。

天河的美,在於它愈夜愈撩人。兩岸香氣四溢,蟲鳴蟬嘶,不絕於耳,並不豔麗的星木花,在這樣朦朧的月色下,芳蹤難尋,不過隨風飄搖無處不在的濃香,卻霸道地彰顯著它的存在。

極少喝酒的商君,今夜也喝了一些,但也僅僅是一點點,他需要時刻保持腦筋清楚。隨意坐在甲板之上,頭靠著船桅,任清風襲麵,商君輕輕閉上眼睛。月光灑在他光潔白淨的臉上,一身玄白的襦衫,讓他看起來恍若謫仙。

“商君不像商人。”畢弦拿著酒壺,自顧自地喝著,仿佛他手裏的不是酒,而是白水一般。腳邊酒壺一地,他的眼卻是滿目清明。

一直知道畢弦盯著他看,商君也不惱,沒有睜開眼,輕輕勾起唇角,回道:“畢公子何嚐又像商人?”

畢弦失笑,點點頭,回道:“是啊,一般越不像商人的,越是出色的商人。”他是,他亦是。盯著商君絕美的側臉,畢弦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他忽而輕聲笑道,“我想與一個有膽識的人談一筆生意,不知道商君可有興趣?”

商君將手枕在腦後,舒服地半躺著,輕鬆地回道:“不妨說來聽聽,能賺錢的買賣,我基本上都接。”

“你可曾聽說過海域?”

商君忽然睜開眼睛,疑惑地看向畢弦,問道:“天下四國之一,卻無人知道具體在哪兒。莫不是你所說的生意,與海域有關?”

畢弦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欣然解釋道:“海域位處東方,隱匿於東海盡頭,多年來隻聞其名不見其形,隻因甚少人知道進入海域的方法,更少人知道,那裏十分富足,奇珍異寶多不勝數。但是海域畢竟是海國,唯獨種不出好茶,產不出精棉。所以隻要你有這兩樣東西,輕而易舉就能換到很多所謂的奇珍異寶。”

待他說到這兒,商君反而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他繼續靠著船桅,閉眼假寐,“既然如此容易,你自己去就行,還和我談什麽?”

“要去海域,一年隻有四次機會,而每年中秋,則是最佳時辰,東海上會出現半個時辰的海水逆潮,你需把握住這段時間,隨水漂流,但這半個時辰內,海水流向不定,礁石、巨浪頗多,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而這樣的危險行程,需持續十餘天,若是不死,就能到達海域。”停頓了一會兒,畢弦才繼續說道,“去的人,就要有死的準備,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與你談了?”

商君不為所動,笑道:“你已去過數次了吧,若是怕死,不必等到今日才找人前去。”

商君輕輕抬手,攔下畢弦接下來要說的話,直言道:“畢弦,與我無關之事,我可以不管不問,也無意窺伺他人隱秘,但是若與我有關之事,我不接受一絲一毫的敷衍。你最好想清楚再與我談。”

好強的氣勢,好孤傲決絕的性子,畢弦苦笑,“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不過正因為這樣,這海域他還非選他去不可。罷了,有些事憋在心裏夠久了。

盤腿坐在商君身邊,背靠著桅杆,畢弦灌了幾口酒,才悠悠地說道:“在海域,有一個人,我想去見,又怕去見,而她已不允許我再踏入海域,此生,我都沒有資格再去了。”不特別感人的故事,也不特別悲傷的聲音,斷斷續續,糾結難解,讓人似懂非懂。

商君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壺,在畢弦麵前晃了晃,爽快地回道:“這門生意,我答應了。”或許他還是沒聽懂畢弦所說的那人,那段故事,不過他聽懂了他即使極力掩藏卻依然疼痛不已的心聲。

手中的酒早已喝幹,畢弦扔掉酒壺,拿起另一壇酒,撕破封蠟,與商君的酒壺輕碰,二話不說,仰頭猛灌。商君不語,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壺中酒被一飲而盡,畢弦放下酒壺,手背輕拭唇角,那雙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眼卻依然清明,再拿起一壇酒,畢弦淡淡地說道:“你每次去海域得回來的東西,一半歸我,價錢就按你從海域收來的價錢算。另一半,歸你。”

商君一愣,搖頭低笑,“你果然是個好商人。”要不是他眼中仍殘留傷痛,他會以為他剛才在逗他。

“問你一個問題,回不回答隨你。”既然畢弦知道尤霄,還對宮闈之事知之甚詳,或許他可以從他這裏了解到宮裏的消息。商君明白,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過度關切宮裏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畢弦放下酒壇,看向商君,等他發問。他有些好奇,商君會想問什麽。

暗自斟酌了一番,商君才迂回地問道:“你似乎,對皇族宮殿的人和事很清楚?”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麽?”

商君暗暗咬牙,冷然回道:“我都想知道。”關於隴趨穆的一切,他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知己知彼,他才有勝的可能。雖然他現在不能殺他,終有一天,他會將淩霄劍刺進他的心窩。

畢弦若有所思地盯著商君忽然陰沉的臉,良久才輕笑道:“你可知宮闈朝廷的事,都賣得很貴?”

商君驚訝,猜測道:“這麽說,你和風雨樓沈嘯雲一樣都是依靠販賣消息為生?”

畢弦搖搖頭,眼眉間隱隱透著鄙夷,“我和他不一樣,他賣消息看銀兩,我賣消息看心情。”他的消息隻賣給他想賣的人。

商君揚起一抹狡黠的笑,上下打量著畢弦,故作了然地輕歎道:“難怪,你隻能著布衣。”

低頭看看自己,畢弦莞爾,對上商君調侃的眼,兩人相視大笑。

月下的天河,沉靜而唯美,緩緩流淌的河水,輕輕拍打著畫舫,船身輕晃。甲板上,酒香四溢,兩人背靠背坐著,時而輕笑,時而舉杯,月光投下兩道長長的影子。

“你就是商君?”蕭縱齊打量著眼前這個消瘦的男人,聽林義說過他武藝高強,聽縱卿讚過他性情隨然,他現在看來,有些失望,也就是瘦不拉幾,長得還算俊俏的男子而已。

商君微微拱手,有些尷尬地回道:“是。”

他現在覺得渾身不自在,一大早,三兒就拉著他往正廳走,才走進大堂,這個男人就繞著他由上到下看了個遍,就差沒跟他臉貼臉了。好不容易,他看夠了,走回主位上坐下,商君也才終於有機會好好看看眼前的正廳。

正廳寬闊而明亮,主位之上一塊梨花木匾,濃墨重彩、剛勁有力地書著“積善之家”四個字,兩幅名家字畫分居其下,大堂左右,數張紅木寬椅一字排開,簡單而不失莊重,可見這正廳應該是蕭家議事的地方。現在偌大的廳堂裏,除了剛才逼視他的魁梧男子之外,還有一個素衣男子坐在主位的右側,消瘦的身形,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看上去沒什麽精神,眼光掃過商君,隻停留了一會兒,便緩緩垂下眼瞼。

這兩人,該是蕭縱卿的哥哥吧,商君對那素衣男子比較感興趣,剛才隻一眼,他居然被那雙清冷的眼睛看得心中一顫,那雙眼,仿佛什麽都能看透一般。

商君還在注視著素衣男子,一道有些不耐的男聲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想與我蕭家談什麽生意?”

商君轉而看向蕭縱齊,微笑著回道:“東隅慕容家的絲綢、茶葉聞名四海,蒼月蕭家的藥材、珠寶天下皆知,我想與你做個交易,拿絲綢、茶葉,與蕭家換藥材、珠寶。”

蕭縱齊懷疑地看著商君,“真的是慕容家的絲綢、茶葉?”慕容家的絲綢、茶葉皆是極品,難以求得,數月前好不容易談好了一批,卻被山賊劫了。

商君坦然回道:“如假包換。”

“好。”蕭縱齊也爽快地應道,“這筆生意可以和你做。”慕容家的絲綢、茶葉在蒼月能賣出很好的價錢,這筆生意穩賺不賠。

“我還沒說完。”商君迎著蕭縱齊不解的視線,朗聲說道,“今後蕭家銷往東隅的藥材、珠寶都隻能通過我來交易。”

盯著商君,蕭縱齊兩條濃密的劍眉糾結在一起,他這是什麽意思?

一道低沉而冷淡的男聲自素衣男子口中緩緩說出,“你的意思是,蕭家不能把藥材、珠寶賣給其他東隅客商?”

看向男子,商君肯定地回道:“是。”他要成為兩國交換最大,也是唯一的商人,即使是蕭家也不能私自交易,這是他最重要的目的。

“不可能。”蕭縱齊拍案而起,這小子好大的口氣,居然想買斷他蕭家的藥材、珠寶。

蕭縱齊一向是火暴的性子,這聲怒吼震得商君耳膜隱隱作痛,他輕揉耳朵,無所謂地回道:“蕭大公子不妨再考慮考慮,慕容家已經與我有了協議,如果你不願與我合作,那你蕭家以後都不可能再買到慕容家的絲綢和茶葉。而我,也隻能和別人合作了。”

如果他說的是事實,蕭家沒有了絲綢和茶葉,便少了一條財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一旦他將絲綢、茶葉賣給他們多年的宿敵丘家,對他們是大大的不利。蕭縱寒思索一番,沉聲說道:“蕭家願高價購買你手中的絲綢和茶葉。”

商君輕輕揚眉,連價都不問,直接回道:“隻換不賣。”

“你。?”蕭縱齊氣結。

商君看向蕭縱寒,說道:“兩國之間的貨物,常常因為經過龍峽穀而被山賊搶奪,蕭家與我合作,還可以保證你們的貨物安全無虞。”

縱卿是說過這人與山賊間的協議,多年來,他們都在為龍峽穀的山賊頭疼不已,這人能走通龍峽穀這條路,可見本事不小,與他合作未為不可。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蕭縱寒臉上未動聲色,問道:“你要求蕭家不能將藥草、珠寶賣與他人,那麽蕭家如果與你合作,你是不是能保證蒼月隻有蕭家能買到慕容家的絲綢和茶葉?”

商君點點頭,回道:“可以保證。”這人喜怒不形於色,他才是蕭家真正厲害的人吧。

“這筆生意蕭家做了。”果然,蕭縱寒應允之後,蕭縱齊即使心有不悅,卻也沒有發作。

再次垂下眼瞼,蕭縱寒掩藏住眼底的精光,臉色依然蒼白如紙,商君卻覺得他比氣勢淩人的蕭縱齊難應付得多。

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縱卿,走到商君麵前,笑道:“太好了,商君,以後我們就有機會經常見麵了。”

“還得謝謝三兒。”若不是他,他就要花更多的時間說服蕭家。

伸手搭上商君的肩膀,蕭縱卿笑道:“走,喝酒慶祝去。”

商君微微側肩,不著痕跡地退開,回道:“我待會兒就要趕回臨風關。”昨日他已與畢弦談妥了出海之事,距離中秋,還有不足一月了,雖然船隻、水手畢弦都已準備妥當,他還需先趕往東海,這其間還有很多事情要辦,他的時間不多。

“這麽急?”

商君點點頭,拍拍蕭縱卿的肩頭,笑道:“下次,陪你喝個痛快。”

“一言為定。”蕭縱卿卻以為他是因為尤霄而不得不早些回去,也就不再挽留。

“一言為定。”

商君向蕭縱齊和蕭縱寒抱拳施以一禮,朗聲說道:“具體的事情我讓管家留下來詳談。商君告辭了。”說完即轉身離開。

“商君,我送你。”蕭縱卿緊跟著商君身後跑了出去。

蕭縱卿一溜煙跑得飛快,蕭縱齊忍不住罵道:“三兒這死小子,和那個叫商君的交情好像還頗深。幾時見他這麽黏過誰。”幾個月前他就一直叨念著商君的名字,今天一大早,還不許他們出門,非得要他們見商君不可。

蕭縱寒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蒼白的臉上難掩擔憂,輕歎一聲,“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