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峰回路轉(2)

幾人輕躍落地,除了衣衫有被火苗燒過的痕跡外,他們看起來沒有受多大的傷,足不落地,借力而行,能躍出如此遠的距離,這幾人的武功,都非泛泛之輩。

為首的男子手持大刀上前一步,看著冷冽,仿佛多年的好友一般,故作親熱地笑道:“冷冽,一別多年,我還真是想念你……還有星兒。”

男子長得算是俊美,隻是那雙細細長長的眼,閃著奸險猥瑣的光芒,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盯著,誰都會由心裏寒到腳底。

“住嘴。”冷冽原來還算冷靜的臉,在他提到星兒這個名字時,徹底地崩潰,“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冷冽的失控讓席邪心情更好,他奸邪地笑道:“不配嗎?她在我身下輾轉求歡的時候可最愛聽我叫她的名字了。”

“住嘴!”冷冽擲出手中的倒鉤,招招想要席邪的命。

席邪輕輕一躍,便躲開了冷冽的倒鉤,繼續說道:“嘖嘖嘖,你這張臉還真是嚇人啊,星兒那麽嬌小可愛的女孩子,一定害怕極了。等你死了,我還是把她的屍骨挖出來比較好,燒成灰,那才幹淨。”

商君皺眉,那尖細而陰冷的聲音,猶如一隻冰冷枯槁的手緊拽著他的心窩一般,讓人惡心而顫寒。他在擾亂冷冽的心神,而且顯然冷冽已經失控。

冷冽揮舞著長鏈,倒鉤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可惜攻擊得毫無章法,半點近不得席邪的身。席邪冷笑,他還是這麽容易上當。橫臥刀柄,席邪一招秋風掃落葉,直朝冷冽頸項揮去,冷冽一驚,俯身一躍,險險避過,幾縷發絲卻被刀氣削落。

冷芙站在商君背後直跺腳,緊張地絞著衣角,大聲叫道:“哥,打死他,打死他!”

席邪刀法犀利,力大無窮,每一刀劈下來,都是狠絕而利落。冷冽章法大亂,現在隻有抵抗毫無攻擊的機會。商君站起身,冷聲說道:“冷冽,不要聽他說話,他的弱點在下盤,用你軟兵器的優勢攻他下盤。”

戰得正酣的兩人都是一怔,席邪更是暗暗心驚,他才出了十幾招,竟然就有人知道他的弱點在下盤,是誰?席邪朝商君看去,隻見一個清瘦的俊美男子傲然地立在那裏,不禁心生殺意,一邊與冷冽對戰,一邊朝身後的五六人大喝一聲,“殺了他。”

幾人立刻會意地舉起手中的刀劍向商君襲去,一時間數把利刃向著商君的頭砍來,冷芙嚇得驚聲尖叫,“啊!”

蕭縱卿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此時,一抹銀光一閃而過,隻聽得哐當一聲脆響,幾截斷劍散落在地。商君手持一柄三尺有餘的軟劍,麵色如常地冷視眼前這夥宵小,低聲對身後的蕭縱卿說道:“三兒,帶冷芙進屋裏,關上門。”

“哦。”蕭縱卿抓著冷芙的衣袖,拉著她往主寨跑去。

看著手中的斷刃,幾人暗暗心驚,這是什麽武器,竟是如此厲害,男子內勁好強,他們隻覺手上一麻,兵器居然被從中砍斷。他如此護著那年輕女子,她必是寨子裏重要的人物,他們絕不是男子的對手,抓住女子他們才有可能脫困。

幾人迅速交換一個眼神,其中三人再次舉起手中的斷刃,朝商君頭、胸、腹刺去,另兩人越過商君,直奔冷芙而去。原來圍在一旁的飛鷹寨的弟兄看著冷芙有危險,連忙上前護衛,可惜他們畢竟離得遠,蕭縱卿感覺到背後一陣勁風襲來,他對著冷芙背心處用力一推,將她推進主寨裏,他自己的肩膀卻被一記陰狠的鷹爪手狠狠地擒住。蕭縱卿悶哼一聲,不過疼痛僅一瞬間,伴隨著一聲慘叫,擒住蕭縱卿的手被硬生生地斬掉。

“少爺!”林義緊張地幫蕭縱卿輕揉著肩膀,要是三少爺有三長兩短,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皺著眉扯開林義的手,蕭縱卿啐道:“你們是死人啊!”早幹什麽去了,疼死了。

商君解決完圍攻他的三人,回頭便看見蕭縱卿揉著肩膀齜牙咧嘴,他身後站著三人,全都恭敬地低著頭聽他訓斥,而斷了一隻手的山賊在哇哇大叫之後,看清砍他手之人的臉,立刻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驚道:“你——”

可惜話還未說完,已被林義一刀結果了他。

好快的身手,商君沉默,剛才那人看見他們,何以如此驚恐?

這邊席邪與冷冽依然難分勝負。冷冽平定了心神,再加上有了商君的提點,現在越戰越勇,席邪應付得也越發艱難。聽見旁邊的慘叫聲,席邪抬眼看去,看見蕭縱卿身後的幾名男子後,臉色也瞬間大變,“是你們!”

席邪如蛇一般的眼睛陰狠而不甘地瞪著冷冽,罵道:“冷冽,想不到你也夠奸險狡猾的,假意給我盾牌,教我火燒飛鷹寨之計,原來是誘我上當,好,今天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說完,席邪揮舞著淬滿毒汁的大刀,向冷冽直撲過去,刀鋒與倒鉤劇烈地碰撞在一起,激起點點火花。冷冽猛然甩出長鏈,緊緊纏繞住席邪的脖子,以腳蹬著席邪的胸口,鐵鏈越收越緊,席邪終於不支而倒地,垂死掙紮地拉扯著鏈條。隻是冷冽怎麽可能放過他,幾番掙紮之後,席邪終於睜著那雙邪惡的眼睛,憤恨地死去。

冷冽大仇終得報,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也頹然倒地,眼睛看著湛藍的天際,冰冷的臉終於再次揚起了淡淡的笑容。

星兒,我終於為你報仇了,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冷冽得勝,飛鷹寨裏歡聲雀躍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林義在蕭縱卿身後悄聲說道:“少爺,您還是快走吧,他們不會放過您的。”剛才席邪已經說出了他們給險狼寨提供了長盾,待會兒冷冽一定不會這麽輕易就此罷休。

蕭縱卿暗罵道:“這是誰惹的禍?”

嘴上雖罵著,蕭縱卿也深知,離開的時候到了。他走到商君麵前,爽朗地笑道:“喂,我叫蕭縱卿,想結交你這個朋友,怎樣?”

將軟劍別回腰間,商君坦然一笑,回道:“我叫商君。不過我更喜歡叫你——三兒。”少年雖然心眼不少,但也是性情中人,說心裏話,商君對他,也頗喜歡。

蕭縱卿一聽,哈哈大笑,家中隻有至親之人才能叫他“三兒”,這幾天聽商君叫來,他還覺得挺順耳的。他微微揚手,笑道:“三兒就三兒,我走了,後會有期。”

悄悄退到主寨之後,蕭縱卿在三人的攙扶下,幾個起落,躍上了後山的山頭,一會兒消失得無影無蹤。

商君若有所思地看著蕭縱卿遠去的方向,好個後會有期,不過人生的際遇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後會有期,希望如此吧。

商君還在思索著,身後冷冽疲憊的聲音幽幽傳來,“你到底是誰?”

優雅轉身,此時已沒有隱藏的必要,商君朗聲回道:“商君。冷冽,你應該不會忘記我們的交易吧。”

冷冽慢慢地站起身,不屑地回道:“你放心,不管你是誰,我答應的事情一樣算數。”

很好,算數就好。商君本來打算就此離開,忽然想到什麽,對著冷冽說道:“向你討樣東西,阮聽雨的星月弓。”

那是一把絕世好弓,不過冷冽還是爽快地說道:“給他。”幾日相交,冷冽深深覺得,這個叫商君的男子,是個值得結交之人,區區一把弓算得了什麽。

沉甸甸的長弓握在手裏,商君微微躬身一揖,笑道:“謝啦。”

再看一眼冷冽那容顏盡毀的臉,商君輕歎一聲,說道:“以幸羅寞草加泉水敷於傷處,傷口會慢慢潰爛,然後用狼須庚加付幽草每日清洗創麵兩次,將死去的經絡去掉。七天之後用月見草、梔子、黃苓、赤芍、皂刺碾磨成粉,敷於患處,幫助肌肉和皮膚生長,再輔以當歸、丹參湯藥,能夠讓你臉上的燒傷好轉。治不治,就看你自己了。”他知道的,也僅僅是阮聽雨說的這些了。

“後會有期。”商君縱身一躍,躍出數丈之外,別有深意的笑聲回蕩在山穀裏。

龍峽穀出口的山道上,一輛純黑的馬車停在路邊,兩匹高大健碩的黑馬一看就是名貴的品種,車轅均是用最結實昂貴的黃檀製成。馬車旁,灰衣男子麵色冷峻地注視著周圍的一草一木,雖然整個馬車毫無奢華的裝飾,但是那隱隱呈現出來的大氣,讓人不免好奇,這馬車裏,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

“禦楓。”一道清潤的女聲自馬車裏邊傳來,“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禦楓微微躬身,回道:“主子請吩咐。”

隻聽一聲無奈的輕歎響起,布簾被素手緩緩掀開,慕容舒清彎腰從馬車裏出來。禦楓立刻扶住她的胳膊,輕輕一帶,將她帶下馬車。

慕容舒清站定,看著禦楓嚴肅的臉,無奈地笑道:“我是說,問問你的意見,不是命令你。”

禦楓默默地點了點頭,卻不回話。

有時候,慕容舒清對他們的盲從真的有些頭疼,沒辦法,她還是輕聲問道:“你覺得商君這人如何?”

禦楓想了想,最後據實說道:“武功高強,心思縝密,有勇有謀。”

評價很高,慕容舒清接著說道:“如果讓你在他身邊幫他,你可願意?”商君獨自在臨風關,沒有人幫他,她始終是不太放心。禦楓是最好的人選,他對臨風關比較熟悉,而且經過龍峽穀一役,禦楓對商君應該是信服的,不過這一切,都必須是禦楓自己願意才行。

禦楓並沒有太過驚訝,主子剛才提到商君時,他就有所察覺了,禦楓平靜地抱拳回道:“聽憑主子差遣。”主子交代下來的事情,沒有他反駁的餘地。

她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慕容舒清輕輕搖頭,認真地說道:“禦楓??我要聽的是你的想法。”

禦楓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肯定地回道:“屬下??願意。”

慕容舒清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站在綿延的山道上,看著龍峽穀的方向,繼續等待著那道清瘦的身影。

商君走出龍峽穀的時候,便看見了那抹迎風而立的雪白麗影,早春時節,她依然穿著厚厚的棉襖,墜地的青絲被她編成了長辮,發間沒有任何飾物,簡單而清雅。並不美豔的臉上,淡淡的笑容,卻美得直入人心。

“舒清?”他沒說他什麽時候會出來,她為什麽會在這兒等他呢?為了那句“我會在龍峽穀的這一頭等你出來”嗎?

慕容舒清迎上去,看著商君血汙的衣衫以及受傷的手臂,並沒有多問,隻是淡淡地笑道:“上車吧,笑笑還等著你回家呢。”

“家?”商君的心被這個詞震了一下,家?他早就已經家破人亡了,哪裏還有家。

慕容舒清拉著商君的手跨上馬車,看著商君疑惑又隱含悲傷的眼,認真而堅定地說道:“對。你們的新家。”

寬敞的房間裏,裝飾得非常簡單,一麵墨絲翠竹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裏邊隻有一張雕工精美的梨花碧玉床,紅木杉紋矮櫃,外邊,進門處擺著紫檀圓桌,靠窗的位置,鋪著厚厚的長絨毛毯。房間的角落裏,點著兩個火爐,即使初春的晚上,也溫暖如夏。

此時,慕容舒清隻著靛青單衣,靠著軟墊,光著腳,舒服地坐在地毯上,墨黑的發絲未綰,淩亂地散落在地毯上。商君坐在舒清身邊,換上了幹淨的素衣,即使是在屋裏,他依然緊束著發髻,纏在胸前的布帷,始終不肯卸下來。

商君看著如貓一樣蜷在地毯上的女子,他是感激她的,隻幾天而已,她就幫他和笑笑安排了一個“新家”,簡單的木樓,樸素的裝飾,卻處處透露著她的用心。

慕容舒清半眯著眼睛,輕聲說道:“三日後,我就回花都了。”

商君皺眉,“這麽快?”與她相處的時光,總能讓人心裏得到安定,她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我在臨風關已經待了快半年,也應該回去了。而且這裏有你,我很放心。那些絲絹和茶葉,本來是要賣給蒼月蕭家的,現在都交給你去處理了,以後與蒼月的生意都由你做主吧。”慕容舒清從身邊拿出一個木盒,放到商君麵前,笑道,“這裏是五百萬兩銀票,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不必知會我。”仿佛那裏邊裝的不是五百萬兩銀票,而是一個空盒一般。

商君麵色有些凝重地接過木盒,這裏邊裝的不僅是五百萬兩銀票,還有舒清的信任和自己複仇的希望。

看他如此緊張沉重的樣子,慕容舒清起身,從圓桌上拿起兩個小壺,遞給商君,笑道:“陪我喝一杯吧。”

商君為難地接過酒壺,他要時刻保持清楚,酒,不適合他。

慕容舒清拔開瓶塞,淺酌了一口,才輕聲笑道:“放心,禦楓在外麵守著,不會有人進來,這是我珍藏的桂花釀,你嚐一嚐。”

商君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喝了一口,淡淡的桂花香味,香醇的口感,確實沁人心脾,商君讚道:“很好喝。”不過也隻是淺嚐了一口,他便將酒瓶放下了。

慕容舒清輕晃著酒壺,讓桂花的香味慢慢地散發出來,似有若無地輕歎道:“你若是能放下一些東西,你會發現,還有很多更美好的事情在等著你。”他把自己束縛得太緊了,緊得終有一天,會喘不過氣來。

“舒清,有些東西,永遠放不下,想忘也不能忘,它就像一根芒刺,深深地紮在心窩最深處,無時無刻不在痛,拔不出它,你要我如何坦然地生活。”商君疲憊地閉上眼睛,把頭靠在窗欞上,任慘白的月光灑在身上。第一次,他流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的聲音,像是在詢問舒清,更像是在問自己。

一滴清冷的淚,沿著緊閉的雙眸緩緩沒入鬢間,慕容舒清握住商君冰冷的手,隱隱地為這個用堅強掩飾心傷的女子感到心疼,不忍地勸道:“芒刺紮得深,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拔出來的,你要讓它在你心裏流膿生瘡,在你還沒有能把它拔出來之前,就要了你的命嗎?刺終是要拔的,生活也要繼續。”

商君沉默不語,慕容舒清也不再多言,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好。

如他一般將頭靠在窗欞上,慕容舒清也緩緩閉上雙眸,清淺的聲音淡淡地要求道:“你現在是一個生意人,在你還沒有足夠強大之前,答應我,隻做生意,不問政治。”

久久,商君鄭重地回道:“我,答應你。”

初春的月華下,兩人靜靜依偎著,誰也沒有再說話,一種名為友誼的情感卻在二人之間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