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峰回路轉(1)

“我去拿。”冷芙擦幹眼角的淚痕,開心地衝進屋裏。

商君環視了一遍整個山寨,忽然問道:“寨中可有堅韌的布匹?”

石舫撇撇嘴,回道:“布匹你不是都運走了。”剛才不是還耀武揚威,現在還要問這些。

商君哭笑不得,“我運走的是我的絲綢,你們搶回來的其他東西,我沒有興趣。”他還真當他和他們一樣,喜歡盜取別人的東西。即使他們的東西都是搶來的,他也不屑搶。

冷冽暗暗打量商君一眼,轉而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們十人,到洞穴裏找到去年搶回來的麻布,全拿過來。”

“是。”

冷芙拿著地圖,一陣風似的跑出來,直奔商君而去,“阮大哥,地圖。”

“謝謝。”商君微笑著接過,左右看看沒有可以放地圖的地方,幹脆席地而坐,將地圖平攤在地上。蕭縱卿就是喜歡商君這樣灑脫的性情,也笑著在商君身邊坐下。冷冽等人本來就是草根庶人出身,自然也不拘泥,於是一群人就在空地上圍著一張地圖坐著,就連明華也認真地坐在商君對麵,他很想聽聽他要如何破這九宮回天局。

大略地再看一遍地圖,商君指著亂林的中心地帶,說道:“石舫,你帶上五個人,進入密林,在大約中間的位置點火,讓火勢呈一字形橫向燃燒。”

“還點火?”不僅石舫驚叫,圍在旁邊的人都以一副你瘋了的表情盯著商君,現在這些火待會兒就足夠把他們燒個夠嗆,他是想讓他們直接燒成灰燼嗎?

商君緩緩抬起頭來,看看火勢已經不可收拾的亂林,輕鬆地笑道:“我怕待會兒風大,他們點的火滅了。”

“什麽?”這人不會腦子有什麽問題吧?石舫暗暗打量著商君。

商君坐直身子,有些好笑地回道:“你是要聽我慢慢解釋,然後被火燒死,還是現在去點火,讓席邪被燒死?”

“我立刻去,你們五個,跟我來。”一聽能把席邪燒死,石舫就來了精神,一躍而起,立刻準備火把去了。

指著地圖上山寨兩邊的側峰,商君對冷冽說道:“待會兒布拿過來了以後,你找二十個精壯的男子,十人一隊,左右占據這兩個高點,用布將主寨從中一分為二,布要多幾層,最好厚到密不透風。”冷冽沉默不語,百思不得其解。商君雙眼始終不離地圖,也不管冷冽的反應,又指著一線天正對山寨後方的一邊石壁說道:“再調五十人,把這麵石牆打穿。”

“打穿?”蕭縱卿伸長脖子,看著那一麵幾乎三丈有餘的岩壁,一邊搖頭一邊譏笑道,“那是一座石壁耶,別說一兩個時辰,就是一年半載他們也打不穿。”他確定是在幫飛鷹寨,不是逗他們玩嗎?

冷冽麵如寒霜,雖然蕭縱卿語氣輕浮,說的卻是實情,旁邊的亂林,已經被燒得劈啪作響,樹葉燒焦的味道彌漫著整個山寨,他哪裏有時間再去鑿石壁?

商君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這小子就是來和他搗亂的。商君對著臉色陰鷙的冷冽解釋道:“放心,那隻是一麵很薄的石牆,裏邊應該是一個大穴口,你們盡量把敲碎的洞口開大一些。不過未時三刻一到,不管洞口開了多大,立刻離開石壁,躲到石壁旁的凹陷處,不要出來。”

冷冽站起身,盯著從他出生開始就存在的絕壁,那裏會是一麵薄牆?冷冽還在思索,幾人扛著十幾捆布匹奔到冷冽麵前,喘道:“大哥,布匹來了。”

冷冽低頭看向商君,隻見他盤腿而坐,在密密麻麻的地圖上認真地查看著,風吹得他早已散亂的頭發覆在臉上,他隻隨手一撥,雙眼始終不離地圖,那張俊得足以讓人汗顏的臉上,滿是專注。

握緊雙拳,冷冽對著茫然的手下沉聲說道:“跟我來。”便帶著十幾人直奔商君所說的側峰而去,他選擇相信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男人,不為別的,就是一種感覺。

聽著商君的部署,明華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最後指著地圖上的幾個側峰,質疑道:“你想用布匹阻隔風的流向?這不太可能,一是逆流之時,風力極大,莫說那二十人拉不住,即使拉住了,布匹也會承受不了,而且風乃無形之物,豈能阻隔?不從這裏,它也可以從上麵、側麵流過。”

商君忽然起身,負手而立,冷淡地回道:“我沒說要用布匹阻隔風勢。任何遁局、格盤的形成都有原因,也都可破解,隻看你知不知道破解的點在哪裏罷了。而這個破點,就在這麵石牆之後,飛鷹寨地處崖底,屬陰麵,之所以每十年會出現九宮回天局,實則是寨子的陽麵有一個巨大的洞穴,回天日,穴口颶風從這個出口出不來,自然要湧向另一條路,故此風力回轉。這些布匹不過是保護寨子裏的人不被突來的颶風所傷而已。”

商君輕歎,這老者在寨子裏數十年,既不知風向回轉的日子,也不知破解之道,這奇門之術,他,連門都沒入。

明華激動地抓著地圖,手不住地顫抖著,眼睛緊緊地盯著地圖,似乎上麵有多麽可怕的東西一般。良久,他終於頹然地放下地圖,蹣跚地起身,踱到商君身後,對著那道優雅清朗的背影,深深一揖,“老朽受教了。”蒼老的聲音裏,有服氣,有羞愧,更多的卻是疲憊。明華遲緩地轉過身,頹然地向屋裏走去。

商君仍是默不作聲地盯著不遠處烈火紛飛的亂林,風吹布衣,飄搖不定,那蕭索而堅定的背影會讓人不自覺地看癡了,也沒有人再去打擾他。蕭縱卿托著腮幫,這個男人,讓他看不明白,他奇門遁甲無所不知,武功更是世上少有敵手,應該是意氣風發吧,為什麽現在看來,那背影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孤寂與哀傷?

冷冽匆匆趕回來,隻見他們都呆呆地看著商君的背影,不明所以,他走到商君身後,朝他看的地方看去,除了猩紅跳躍的火焰,他什麽也沒有看見。

收回視線,冷冽一向冷漠的聲音裏有一絲雀躍,“布匹已經懸上去了。石牆後麵確實有個洞穴,不過現在隻能敲開一點。”石壁後邊居然真的是個洞穴,這讓冷冽更相信商君所說的話。

商君轉過身,淡淡笑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能開多大就開多大吧。”

又是這種溫和淡然的笑容,蕭縱卿微微皺眉,現在的他,看起來淡然而自信,剛才的哀傷蕭索了無蹤影,難道是他看錯了嗎?

石舫舉著火把,一臉興奮地跑過來,笑道:“大哥,火已經點上了。”

冷冽點點頭,所有人都看向商君,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還要幹什麽。

冷芙擺弄著地上的地圖,問道:“阮大哥,你剛才的意思是不是說,那個洞口打開了,風就不會往我們這邊吹了,到時席邪就會被自己放的火所傷?”

商君讚許地點點頭,“對。”這小女娃倒是有幾分天賦。

冷芙開心地讚道:“阮大哥好厲害。”

石舫卻是一頭霧水,再看看寨子後麵一條長長的布簾,不解地問道:“什麽洞口?這些布又是怎麽回事?”他才離開一會兒,這裏就變成這樣了?

可惜沒人回答他。

商君輕輕揚手,指著一線天的方向,清朗的笑容裏,掩不住勢在必得之心,“守住一線天,我要讓席邪進得來出不去。”

石舫看了一線天一眼,煩躁地說道:“席邪有那個該死的盾牌,我們攔不住他。”一線天現在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商君轉過身,對著石舫狡黠地一笑,輕聲說道:“那就不用箭,用油如何?”

“油?”石舫和冷冽都是眼前一亮。石舫用力拍著大腿,大笑道:“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從上麵把油倒下去,再點上一把火,盾牌都給他燒了。

將手中的火把塞給別人,石舫風風火火地就往後山走去,“我現在去準備油,馬上就送出去。”

“石舫。”商君大聲交代道,“你們要在風向改變之前,就將一線天的火點上,絕不能讓他們出去。”他要堵死席邪的退路。

“放心吧。”石舫一邊回著,一邊拉著身邊的人和他一起搬油去。

火勢漸猛,在平地上已能感受到迎麵而來的熱浪,冷芙有些害怕地問道:“阮大哥,現在還要做什麽?”

商君輕輕揚眉,輕笑道:“等著看火燒螞蚱的好戲。”

螞蚱?冷芙撲哧一笑,原來還緊張兮兮的臉一下被逗樂了,看著商君絕美悠然的側臉,冷芙緩緩低下了頭,臉也莫名地泛紅。蕭縱卿站在商君身後,看著這少女懷春的一幕,心裏暗暗好笑,她隻怕是癡心妄想了,雖然不知道這個男人的身份,卻也知他絕非常人,哪裏會看上她這山裏的賊丫頭。

一炷香之後,遠處一線天由上而下燃起了一條火龍,濃煙滾滾,火龍狂擺著它赤紅的身體,狂暴地張牙舞爪,直衝雲霄。別說通過一線天,就是想要靠近都不容易。

冷芙驚叫道:“快看,一線天的火點起來了。”好大的火勢。

商君莞爾,石舫果然是性情中人,讓他點一把火,他也不用把整個一線天都點起來吧,他們在上麵不會被燒焦嗎?

商君微微眯眼,看向稍稍偏西的太陽,未時三刻,到了。

忽然一股狂風自一線天的方向迎麵吹來,風力帶來的火星、熱浪燙得人呼吸困難,院裏的人麵麵相覷,不是說風力不會逆轉了嗎?為什麽大火還是向著他們撲過來?眾人紛紛看向冷冽。冷冽眉頭緊鎖,卻沒有質問商君,隻是冷冷地盯著他依然挺拔平靜的背影。

冷芙捂著鼻子,退後一步,在商君身邊急道:“阮大哥……為什麽火還是往我們這邊來啊。”

商君凝神靜氣,屏除雜音,隻聽見石壁後的洞穴內傳來嗡嗡的低鳴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商君猛地睜開眼睛,隻來得及叫了一聲,“大家小心。”

話音未落,一股颶風自穴口衝了出來,本來隻是一個不大的洞口,卻被狂風吹得洞口旁的石壁全部轟然倒塌,它就像一隻被困多年的怪獸急於出閘一般,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向外宣泄著。

蕭縱卿隻覺得一道足以將人掀倒的力量,由身後猛然襲來,他根本站不穩,一個趔趄,就要栽倒在地,這時一隻微涼而有力的手及時提住了他的衣領,他才沒有跌倒在地。蕭縱卿看向這隻手的主人,隻見商君緊皺劍眉,半跪在地上,臉色痛苦地一手提著他,一手抓著冷芙的胳膊。他消瘦的身體在狂風中劇烈地顫抖著,在這樣的狂風下穩住身子,還要保護他們,難怪他臉色如此難看。

好在片刻之後,狂風勢頭減緩,商君放開抓著他們的手,疲憊地跌坐在地上,狼狽地喘著粗氣。

蕭縱卿蹲在商君旁邊,擔憂地問道:“你怎麽樣?”

商君輕輕搖頭,他現在沒力氣說話,師傅說得對,人要對抗自然天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唯有聽之、任之、順之、改之,故此人才研習了奇門遁甲、陰陽五行。今天他算是體會了,才一會兒的工夫,他耗費的功力不比力戰群雄少。

“嚇死我了。”冷芙驚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回頭看去,背後一片狼藉,主寨的瓦片所剩無幾,而院裏除了哥哥還能站著,其他人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還有些被風吹到了數丈外的草叢外,而原來橫在寨子中間的布簾早被風吹得四分五裂。冷芙後怕地咽了一口口水,還好剛才阮大哥護著她,不然她可能都飛進亂林去了。

冷芙跑到冷冽身邊,看他臉色鐵青,不由急道:“哥,你怎麽了?”

冷冽暗暗調息了一會兒,才輕輕搖頭,好強的疾風!冷冽佩服地盯著坐在地上氣息不穩的商君,他真正是服氣了,在剛才那樣的颶風下,還能護住兩個孩子,他自認沒有這個能力。

看冷冽臉色好了一些,冷芙終於放下心來。遠遠地,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淒厲叫聲,如臨死前的哀鳴,叫得淒慘無比。冷芙驚恐地抬眼看去,風向逆轉,大火向著一線天的方向猛撲過去,尤其是剛才的那一陣狂風,將火勢燒到了被困在一線天與密林間的山賊身上。

冷芙興奮地又叫又跳,“大哥,你快看。火燒過去了,燒過去了,太好了!”

遠處,被烈火撲身的人,如一個個刺目的火球,在地上翻滾著,慘叫、狂吼、哭喊聲由遠處不斷傳來,可惜火勢太大,在掙紮嘶吼之後,漸漸被烈火吞沒。

商君站起身,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那些人,可以說是因為他,才會死得這麽慘,不過沒有他,這一幕也會發生,隻是死的是他身後的這些人而已。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一具具焦黑的屍體,他除了覺得惡心之外,隻有漠然。

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從娘親含冤而去的時候開始,從父親將利箭沒入胸膛的那一刻開始,從他武家百餘人血洗法場的時候開始,他的心就已經被那熱血腥臊抹去了悲憫,或許,當他把利劍刺入那人的心窩時,他才會得到救贖。

“冷冽。”商君冷冷地叫道。

冷冽走到商君身旁,不解為何隻一瞬間,此人身上就散發著蝕骨的冷殘之氣。

“你不是一直想和席邪決一生死嗎?你的機會很快就來了。”他有很多種方法,將席邪困死在亂林之中,不過他除了利用風勢以牙還牙之外,什麽也沒做,因為他知道,隻有手刃仇敵才能平複那夜夜蝕心的恨。

冷冽冷聲哼道:“我等這天,已經等得夠久了。”星兒,你也等得夠久了吧。

商君輕掀唇角,轉身走向主寨前的長凳,輕輕掃掉上麵的瓦礫,安然地坐著,他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

風勢漸弱,大火也沒有剛才猛烈,此時,火海中七八個人借力而起,腳踏枯枝,竟是憑著極高的輕功,踏過密林,直直朝寨內飛躍而來。

冷冽雙目圓睜,是席邪。他終於等到他了!握緊手中的鐵鉤,冷冽將身邊的冷芙推到商君身旁,說道:“芙兒,躲到他身後去。”

冷芙聽話地退到商君身後,看那幾人飛躍而來的架勢,蕭縱卿也立刻站到商君身旁。商君挑眉,他們真當他是避風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