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破釜沉舟

街道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小攤販熱情地招攬著生意,忽然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從小巷中衝出,他披頭散發,瘋瘋癲癲,連接撞翻了好幾個小攤。

眾人罵罵咧咧,有脾氣暴躁的攤主要拉住他和他理論,卻總是被他巧妙地閃過,隻好自認晦氣地收起攤子。

坐在酒樓裏,玉麒麟望著專心操弄傀儡的明崇儼,問道:“已經一整天了,真的能行嗎?”屍身保存不了多久的。

一邊聚精會神地操縱絲線,明崇儼苦笑道:“也隻有這個辦法了。這裏是漱玉齋旁最熱鬧的一條街道,錦娘夫妻出逃倉促,隻怕身上沒有多少銀子,而林中的小屋她是萬萬不敢回去的,想要弄些路費,隻有回這裏了。”

傀儡線長度有限,明崇儼也隻能操縱著他在附近轉悠,一陣風過,吹開了劉大臉上的亂發,露出了他的臉。

“這是誰啊?”

“誰知道哪來的瘋子,又髒又臭真晦氣。”

“我怎麽看著好像是街那頭那家玉店的老板呢,對了,叫什麽漱玉齋的。”

“那家店關門好幾天了,也不知老板跑去哪裏了……”

街道上議論紛紛,一個坐在茶攤上背對著街道的身影忽然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頭望去。

不可能,劉大不是死了嗎?怎麽還活著?難道……

熟悉的麵孔映入眼中,就算化成灰也能認得出,正是自己的丈夫。這一刻,什麽暴露身份,什麽追兵刺客,統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錦娘忽地站起來,激動地衝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你怎麽又活了?”

觸手處卻一片僵硬冰冷,錦娘一怔。

周圍幾個百姓也看清了劉大的麵容,驚叫起來:“這個人臉色好詭異。”

“你們看,眼睛也沒有神采,難道他是……”

錦娘瞬間回過神來,轉身欲往回退,身後退路卻早已被人堵死。

玉麒麟和明崇儼雙雙攔在了她麵前,“劉夫人,你還要往哪裏去?”

錦娘先是驚慌,認出是他們兩人,略略鬆了口氣,旋即又沮喪起來,“你們怎麽還不肯放過我。”

明崇儼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拉住錦娘往旁邊一甩,兩道銳光從兩人之間的縫隙飛快地穿過,撲哧兩聲釘進對麵的牆上。

錦娘被一股大力直接甩到了旁邊攤上,整個人跌進了一堆青菜裏,跌跌撞撞爬起來,卻見明崇儼已經與來人交上手了。

那兩個刺客也不陌生,正是上次殺死劉大的人。

錦娘頓時魂飛魄散,驚叫著就要往外跑,卻被玉麒麟一把扣住。

“我不想死!放開我!”錦娘掙紮起來。

“既然不想死就乖乖地聽我的,現在隻有我們能保護你。”

錦娘身形一頓,玉麒麟趁機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想死的話,你去附近的祝家村等我們。”

“祝家村?”

玉麒麟點點頭,同時迅速地在她手裏塞了一個荷包,在她肩上推了一把,道:“快走!”

明崇儼以一對二已經左支右絀,險象環生,玉麒麟立刻轉身加入戰團。

錦娘踉蹌著向前跑去,很快離開了街道。

雷電兩人見錦娘離開,玉麒麟和明崇儼的武功又不在他們之下,糾纏不下,他們也無心戀戰,對視了一眼,慢慢往後退。到了一個茶棚前,左右橫斬,茶棚頓時坍塌下來,阻住前路。

明崇儼和玉麒麟急忙閃避,待脫離危險,雷和電已經不見了。

明崇儼立刻道:“一定是去追錦娘了。我們也繼續追。”

“放心,人丟不了的。”玉麒麟提起輕功,兩人一起追了上去。

錦娘連滾帶爬地跑出街道,向郊外跑去,她對周圍地形很熟悉,一直跑到河流邊,正遇到一個老頭駕著一輛車從遠處過來。

錦娘眼珠一轉,立刻迎了上去,匆匆問道:“老人家,請問祝家村怎麽走?”

老人指點道:“從這裏往前翻過一座山頭就到了。”

錦娘大喜,連忙道:“謝謝。”然後繞過老人繼續趕路。

老人又行了沒幾步,兩個黑衣勁裝男子從道路那頭飛竄過來,來到近前,停下身形攔住他問道:“喂,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從這裏經過?”

老人納悶,還是實話實說道:“有啊,剛才還在這裏,向我問了個路,就匆匆跑走了。”

“她去哪兒了?”

“她問我祝家村,應該是去祝家村了吧。”

雷電兩人不再遲疑,問清楚祝家村的方向,急急追了下去。

待兩人不見了人影,老人正想繼續趕路,卻見對麵又奔來兩個男子,一個風神如玉,一個俊美逼人,兩人卻沒有像剛才那樣詢問祝家村,反而來到河邊,停下了腳步。

明崇儼問道:“交手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你叫她去祝家村,你怎麽帶我來這裏?”

玉麒麟笑道:“這叫調虎離山之計。我故意告訴她去祝家村,是為了把那兩個難纏的家夥引到祝家村去,這裏到祝家村那麽遠,她身上又沒盤纏,哪裏去得了。我偷偷塞給她的一個紙條,上麵寫了在這裏見麵。”

話音未落,不遠處一堆稻草晃動起來。錦娘灰頭土臉地從其中爬出,明崇儼兩人連忙迎上前。

錦娘驚魂未定地望了望身後,“那兩個人都走遠了吧?”

“走遠了,夫人這一路跑得可真快。”玉麒麟笑道。

明崇儼望著玉麒麟,笑道:“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

玉麒麟心中一甜,卻白了他一眼,“你現在才發現啊?”

明崇儼幹笑了一聲,又道:“現在怎麽辦?”

玉麒麟道:“他們在祝家村找不到人,很快就會返回來。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必須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

明崇儼想了想,決心道:“我們去找長孫大人吧。”

玉麒麟一愣,“為什麽?”

“到處都是武皇後的手下,能夠幫我們做主又不怕武皇後的,全天下恐怕也隻有長孫大人了。”

玉麒麟皺起眉頭,“你就這麽認定整件事是武皇後做的?”

明崇儼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當然是她。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疑問嗎?走吧。”說著一馬當先往前走去。

玉麒麟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帶著錦娘緊跟了上去。

靜謐的午後無一絲聲息,雲兒偷偷向後看了一眼,重重帷幕掩去了殿內的風光。武媚娘向來有午後小憩的習慣,現在應該還沒有醒來。

她來到窗前,不一會兒,振翅聲傳來,一隻白鴿撲棱著落到了窗欞上。

雲兒立刻抱起它,取下鴿子腿上的傳書,展開細看,略一思忖,拿起早就備好的筆墨,在傳書背後寫了一行字,重新綁在白鴿上放飛。

望著白點逐漸消失在明淨的天幕上,她鬆了一口氣,轉身欲回殿內,卻見一個人正站在屏風邊上望著她。她嚇得魂飛魄散,愣了片刻才行禮道:“娘娘,您……起來了。”心中忐忑不已,剛才被她看見了多少?

剛剛起身,武媚娘散著長發,隻披了一件明藍色外袍,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有什麽事要吩咐雷和電做?”

雲兒連忙否認,“沒……沒有。”

“本宮看見你放飛白鴿了。”

“它停在窗口覓食,奴婢怕它髒了甘露殿的地方,所以才把它趕走了。”

武媚娘笑了笑,“雲兒啊雲兒,你跟了本宮也不少時候了,本宮自認為對你很了解,可是最近你的行為讓本宮非常費解,本宮是越來越不懂你了。”

雲兒心裏一寒,連連磕頭,“娘娘,您誤會奴婢了,奴婢真的沒有。”

武媚娘不置可否,隻冷冷道:“沒有是最好,不過本宮也要提醒你一句,本宮這個人什麽都可以忍,就是忍不了背叛,背叛本宮的人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對嗎?”

雲兒俯下身,顫聲應是。直到武媚娘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後,她才抬起頭來,望著空無一人的殿宇,眼神轉冷。

心兒捧著膳盒,穿過禦花園,一直來到小佛堂前。因為即將行刑,王皇後上表請求入佛堂祈禱,李治恩準了,所以這最後三天的膳食就送到了小佛堂。

到了佛堂,守在外麵的太監上前,揭開膳盒蓋子細細檢查了一遍,才揮手放行。也許因為即將行刑,不同於上陽宮的冷寂,小佛堂這邊“服侍”的宮女太監意外地多,雖然限於身份,大多不能入內,以免驚擾了廢後祈禱,但隔牆有耳,心兒和王霓君之間交談還是受到很大限製。

幸好行動的一切細節都安排妥當了。

瞥了王霓君旁邊的楊女史一眼,心兒行過禮,照例將膳盒放在桌上。楊女史上前,將杯盤碗碟一一擺開。王霓君身邊連臘梅都沒有帶,這也是她特別要求的,生怕自己消失之後連累了上陽宮眾人,索性一個不帶。

見心兒要告退,王霓君吩咐道:“等等,本宮這裏還有些點心,是閑暇時候親自做的,你替本宮帶給太子殿下。”

楊女史不禁皺起了眉頭,“娘娘,隻怕皇上未必答應……”

王霓君冷笑一聲,打斷道:“本宮上表求見太子最後一麵,皇上都不肯,生怕帶壞了太子,可如今連一盤點心都要忌諱了嗎?母子一場,難道連這點兒情分都容不下了?”

楊女史歎了口氣,如非必要,她也不想當這個惡人。廢後即將處死,她受命照顧這最後三天佛堂的起居生活,一直到送廢後上路,這可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兒。上麵嚴令廢後與外人不得有任何交接,她怎麽敢放行呢。

心兒躬身道:“娘娘,既然事情不好辦,不如您說說是什麽樣的點心,我們司膳房照樣做出來,送去給殿下可好?”

王霓君點點頭,斜睨了楊女史一眼,“這樣姑姑不會再有意見了吧。”

楊女史連忙笑道:“娘娘英明,奴婢不敢。”

王霓君說了幾樣點心名稱並製作方法,心兒一一記下。回到了司膳房,交代給廚娘,很快製作了出來。

她提著點心盒子,來到了東宮。

李忠正在書房裏看書,翻了幾頁,煩惱地將書本扔在地上。

周圍服侍的宮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王皇後即將被處死,這幾日太子殿下的心情尤其糟糕。

聽到宮外響起通稟聲:“司膳房奉王皇後之命,前來送幾樣點心給太子殿下。”李忠一愣,猶豫片刻,道:“傳她進來吧。”說罷,又吩咐宮人,“你們都下去吧。”

心兒進了殿內,行過禮,將點心一一放在桌上,笑道:“這是皇後娘娘親自教奴婢做的點心,皇後娘娘說太子殿下有蛀牙,不宜吃太硬太甜的東西,可是太子殿下又喜歡吃花生,所以要把花生先磨成粉,再加上各色佐料,調在一起再端上來。還有啊,太子殿下吃東西吃得急,容易噎到,所以要在點心旁邊準備好清水,皇後娘娘為了教奴婢這些東西,可花了不少工夫……”

李忠眼圈一紅,轉過身去,“夠了!把這些拿走!”

心兒勸道:“這可是最後一次了,太子殿下真的不吃嗎?”

李忠身軀顫抖,“既然是最後一次,又何必留戀。”

“奴婢知道太子殿下失去母親不想麵對,可是又有誰願意麵對這一切呢?奴婢跟太子殿下那麽大的時候,也曾失去過親人,也跟你一樣不願意麵對,可是很多年後,奴婢再想記起他們的樣子,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奴婢很後悔,為什麽在可以擁有的時候不牢牢抓住,卻要等到失去了才後悔……”

李忠的哽咽聲傳來。

心兒環顧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問道:“倘若還有一個機會,能讓太子殿下日日吃到母親的點心呢?”

“你說什麽?”李忠哭聲一滯,睜大了眼睛問道。

“奴婢是問,倘若有一個機會,能讓太子殿下日日吃到王皇後做的點心,隻是,再也不能住在這樣奢華的宮殿裏,再也沒有這麽多人服侍……”

“無論失去什麽,隻要能日日同母後在一起就好。這個太子之位,我早就不想要了。”李忠急忙道,他雖然年幼,卻也知道,自己繼續留在宮中,不過是被廢的下場,到時候別說榮華富貴,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聽到這句擲地有聲的剖白心跡,心兒欣慰地一笑,“有太子這句話就好,奴婢有辦法助殿下與娘娘團圓,不過太子殿下必須明天晚上到小佛堂。”

李忠急道:“可是我被父皇禁足了。”

“隻要太子殿下上表皇上,說要陪娘娘在佛堂誦最後一晚的經,我相信天理倫常,皇上一定不會反對的。”

李忠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

心兒如釋重負地笑了。

長孫無忌府邸,正廳之內正在招待客人,卻沒有一個小廝丫鬟在內中服侍。望著那緊閉的房門,仆從們也禁不住納悶,這來拜訪的兩男一女,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讓自家老爺如此重視。

而此時,權傾朝野的長孫無忌正不停地來回徘徊著,臉色變幻莫測,仿佛在消化剛剛得到的消息。

終於,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盯著錦娘,“你說的都是實話?”

錦娘咬牙道:“句句屬實。”

長孫無忌終於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眼看王皇後明天就要行刑了,居然還能峰回路轉,真是吉人天相啊!”說著,眼神一寒,“武媚娘啊武媚娘,這次老夫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本事能夠逃出生天?”

明崇儼立刻道:“大人,事不宜遲,不如立刻入宮說明真相。”

長孫無忌卻擺擺手道:“不可,今日天色已晚,入宮也隻能稟奏皇上。而此事不能偷偷進行,一定要昭告天下,否則很容易被人一手遮天。明日早朝時候,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老夫要帶錦娘上殿,向皇上告禦狀。”說罷,高聲傳喚侍從,吩咐道,“先帶貴客去西廂房休息,明日早朝我們一起進宮。”

家丁領命,帶著幾人下去安置。

明崇儼三人無奈,隻得跟著下去。

進了房內,見明崇儼神色憂慮,玉麒麟明白他在擔憂什麽,安慰道:“不必擔心,王皇後辰時才行刑,早朝在前,必定能趕得及。”

明崇儼點點頭,“可是我總擔心,不僅是為了霓君,還有……”他用眼神示意左側廂房。那裏今晚住著錦娘。

玉麒麟道:“長孫大人手下有不少高手,何況還有你我二人。”一路行來,以他們的眼力早已看出,這西廂房周圍守衛的家丁皆是精銳,想必是長孫無忌特意安排的。

明崇儼依然放不下心,“明天在路上總不可能有這麽多家丁跟著,而那兩個和我們交手的人武功極高,又精擅暗殺,實在防不勝防啊。”

最關鍵的一天終於來臨,夜幕降臨得如此之慢,心兒幾乎要扳著手指頭數時辰了。

不僅她心神不寧,離若、苗鳳娘都緊張不已,包裹收拾起來又打開,反複不停。

終於熬到了時辰。夜幕籠罩,禦花園內靜謐無人,心兒帶著離若和苗鳳娘悄悄來到水渠邊。方靈素早已經在那裏等著了。見到三人來到,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心兒運起內力,將水渠邊的石像推開,叮囑三人道:“你們先藏好,一會兒我帶著王皇後和太子出來,再一起去丹鳳門。”

三人找地方藏好,心兒跳下地道。輕車熟路地奔行片刻,到了出口,推開石板爬了出來。

淡妝素服的王霓君正拉著李忠的手焦急地等待在那裏,見心兒出來,大喜過望。正要說話,心兒卻將食指伸到唇邊“噓”了一聲。

傾聽外麵看守的內監確實睡著了,她飛快地掏出兩套衣服,“姐姐,你們快把衣服換了,我們出地道之後還有一段距離才能到達井口,在這期間萬一遇到人的話,穿上這個比較不會引人注目。”

換好衣服,臨下地道,王霓君忍不住再一次問道:“忠兒,你願意隨母後出宮去嗎?宮外沒有太子的名分,也沒有錦衣華服,隻有母後和你兩個人。”

李忠點點頭,抱住她的胳膊,堅定地道:“我什麽都不要,隻要母後在我身邊。”

王霓君眼眶一熱,兩人跟著心兒跳下了地道。

提著早已備好的油燈,心兒帶著兩人沿著地道飛快地往前跑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出口。與早已換好太監服色的離若三人會合,六個人一起悄悄向丹鳳門走去。

到了丹鳳門,眾人卻愣住了,遠遠望去,一隊人影正站在井口東側的回廊下,領頭的正是裴少卿。

六人隻得先躲藏在樹後。不一會兒,幾個太監從另一側道路走來,將手中的一物交上道:“我等奉令出宮采買,這是令牌。”

裴少卿接過,驗看無誤,點頭放人離開。

“怎麽會這樣?”方靈素變了臉色。

“他們是在幹什麽?”心兒也震驚不已,她之前來過多次,這個時間,不應該還有人守著的。

苗鳳娘忽然想起了什麽,急急道:“糟了,我記起來了,今天好像皇上在朝堂上下了什麽旨意,說要修整東都洛陽,命司計房即刻采辦各色花木材料,呈上禦覽。”

這些都是要出宮的太監,所以專門設了人手在此盤查。六個人麵麵相覷,怎麽辦?

“隻能等了,這些出宮的太監總不可能一整夜都不停吧。”心兒咬牙道。一邊遙望著裴少卿,暗暗頭疼,都是你這家夥,每次都要壞事!

裴少卿打了個噴嚏,旁邊侍衛道:“統領,小心風寒啊,您也熬了半夜了,不如早些去休息,剩下的交給屬下吧。”

裴少卿搖了搖頭,“今晚出宮辦事的太監很多,別出了什麽漏子。”

天邊泛起魚肚白,黑夜的籠罩漸漸退去,青灰色的天幕盡頭還疏疏綴著幾點星辰。長孫府邸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車夫套好了馬車,長孫無忌走了出來,見到早已等候在馬車旁邊的明崇儼和錦娘,他微微一愣,看著錦娘問道:“這是為何?”

錦娘戴著一頂鬥笠,白紗掩去了麵容。明崇儼上前解釋道:“在下想過了,錦娘若貿然這麽離開,很容易引人注目,不如這樣遮掩一下。”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我府上高手如雲,有此必要嗎?”

明崇儼笑道:“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旁邊錦娘也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長孫無忌沒有多說什麽,又問道:“玉將軍呢?還沒有過來嗎?”

“他說三個人都跟著大人的車子太過惹人注目了,因此一早就離開,先回禁衛軍中調幾個好手路上接應我們。”

長孫無忌想了想便點頭道:“也好,分開行動,更不引人注目。”

明崇儼扶著錦娘先上了車子,長孫無忌獨自上了另一輛。

幾十個家丁護衛著兩輛馬車,往前走去。

天色尚早,道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經過一處林蔭道路,和風緩緩,樹影婆娑,一片靜謐安寧中,隻聽到馬車的軲轆聲規律地傳來。

明崇儼透過車簾縫隙向外看去,進了林蔭道,自己這輛馬車似乎越走越慢了,與前麵長孫無忌那輛很快隔開十幾步距離,家丁隊伍也跟著鬆散開來。

經過一處岔道,頭頂忽然一陣嘩啦作響,竟是數棵參天大樹倒了下來,茂密的樹冠正朝著馬車壓下來。

家丁連忙上前護衛,刀劈劍砍,依然止不住大樹的下落趨勢。

好在明崇儼這輛馬車的車夫反應極快,勒緊了韁繩,馬車急速地轉了個彎,到了另一邊岔道上。隨即馬匹受驚了一般,撒開四蹄狂奔而去。

幾個家丁霎時反應過來,連忙縱馬追去,偏偏長孫無忌的車駕和大部分家丁都被樹木隔斷在另一邊,一時無法追擊,眼睜睜看著馬車越跑越遠。

幾個追上的家丁高聲呼喝,未及接近馬車,一蓬暗器猛地射出,眾家丁猝不及防,連聲慘叫,摔下馬來。

馬車一路狂奔,絕塵而去。

眼看將追兵甩下,兩個車夫對視一眼,正是雷電二人。他們停下馬車,從座位下拿出刀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逼近車廂。

澎湃的掌力從車門湧出,伴著木屑翻飛,是明崇儼先發製人,一步躍出,與兩人交上了手。

知他的武功不弱,雷飛身躍起,橫刀迎上,同時大喊一聲:“電,趕緊殺了那女的!”

電略一猶豫,提刀向還坐在車廂裏的錦娘狠狠劈去。

錦娘向後一仰,刀鋒掠過,頭上的鬥笠被掀開,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麵容。

雷電兩人大驚,這女子好生眼熟,卻絕對不是錦娘。

“糟糕,上當了。快走!”雷電二人霎時明白過來,閃身後掠。

“想走,沒那麽容易。”恢複女裝打扮的玉麒麟低喝一聲,身影一晃,阻住兩人退路。

生死一線,雷電二人招式行險,急欲突圍,奈何對手武功實在不弱,一時間走避不得。

拖延片刻,後麵長孫府的家丁已經紛紛趕到,拿著弓箭將兩人團團圍住。

明崇儼和女裝的玉麒麟向後躍出戰圈。玉麒麟同時撿起地上的鬥笠重新戴上,掩去形貌。

長孫無忌的馬車也到了,他走下馬車,長聲笑道:“兩位果然好計謀啊。”跟在他身後還有一個畏畏縮縮的女子,見到雷電,驚恐地移開視線,正是真正的錦娘。

雷電二人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他們昨夜從祝家村返回,已是半夜了,得知明崇儼三人入了長孫無忌府,連夜趕來此地,鋸斷大樹,又頂替車夫,布下此局,想不到還是功虧一簣。

玉麒麟喝道:“現在你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乖乖地束手就擒,交代出幕後的主使,要麽就等著大理寺的審問吧。”

眼看已是窮途末路,雷長長地歎了口氣,“罷罷罷,看來是天要我們亡了,電,我們該拿出點勇氣來了。”

他看得通透,旁邊的殺手電卻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驚聞死訊,瞬間遲疑了,“我……”

注意到他的瑟縮,雷冷哼一聲,“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矣,有什麽好猶豫的?你怕痛嗎?我幫你。”說著提刀就向電砍去。竟是要殺了同伴再自殺。

明崇儼前衝一步,飛起長劍將他的刀擋開。

同時長孫無忌一聲令下,萬箭齊射,當場將雷射死。證人一個就已經足夠,此人態度堅決,留著也是禍患。

明崇儼慢慢走到電麵前,“你也看到了,你上麵的人並不重視你,你又何苦為他們賣命呢?”

看著同伴的屍首,電冷峻的臉上終於流露出恐懼,卻又遲疑道:“我的家人在他們手裏。”

長孫無忌道:“如果老夫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你是否可以說出一切呢?”

當朝首輔的話語一言九鼎,電眼中光芒閃爍,猶豫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因為兩人的馬車損壞,明崇儼三人跟著長孫無忌上了一輛馬車。

長孫無忌讚道:“崇儼果然心細如發,若不是你昨晚先提前布局,今天少不得著了他們的道。”

明崇儼笑道:“不敢當,多虧了大人敢以身犯險,否則這兩人也未必能中計。”

長孫無忌又問道:“你待在百戲班真是屈才了,有沒有想過入仕為官呢?”

明崇儼連忙推辭道:“在下閑雲野鶴慣了,不喜歡受官場的約束,隻好辜負大人的好意了。”

長孫無忌歎息,“可惜啊可惜……”又轉眼看著玉麒麟,笑道,“玉將軍果然俊美非凡,武功過人,這次委屈玉將軍了。”

生怕被人看出破綻,換馬車前,玉麒麟已經恢複了男裝,笑道:“區區小事而已,本就應該同心協力,方能揭開真相。”

說完,她忍不住瞥了明崇儼一眼。本來這個計劃,是讓長孫無忌派人假扮錦娘。但玉麒麟以雷電二人武功高超,長孫無忌手下未必能敵得過為由,決心自己親自上陣。冒著女子身份暴露的危險,其實不僅因為擔心他的安全,更是想找個借口,讓他看看自己穿女裝的樣子。

已經有多久沒有恢複女裝打扮了?常年的奔波中,她都幾乎以為自己是個男孩子了,直到遇到他……可是如今看到了女裝的她,他卻沒有絲毫反應,她不禁有些失望,又有幾分自嘲,玉麒麟啊玉麒麟,你算什麽?比起他青梅竹馬的感情來說,你不過是個朋友,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隻能算是查案的同伴。而且他已經認定了武皇後是凶手,如果一旦讓他知道自己背後的那個人,他會怎麽想……一時間玉麒麟心緒翻湧,神情不定。

早就注意到她的眼神,明崇儼怎麽會不了解她的想法,隻是,既然注定是死局,就不要給她希望。他狠下心,不去看玉麒麟,凝望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