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宴刀光
剔透的露水灑在碧綠的菜葉上,心兒提起來抖了抖,水珠四濺,她抱起這一大捆菜向房內走去。
今日一大清早,全體小宮女就被叫了起來,楊女史板著麵孔傳達了新消息,“皇上有旨,明日將在宮中設宴款待各國使臣,你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千萬不能出任何紕漏,失了國體,否則格殺勿論,聽到了沒有?尤其是司膳房和司苑房的人,負責宴會菜色和會場布置,絕不能掉以輕心……”
隻有一天的時間,宮裏一下子忙碌起來,心兒這些小宮女更是被指使得團團轉。直到傍晚時分,各國使臣的車駕入了宮,宴席逐次端上桌,司膳房上下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苗鳳娘難得體貼地勉勵了幾句,讓暫時沒差事的人回去休息了。眾人散去,心兒卻沒有閑著,扳著手指頭細細數,距離最後的行動隻有五天的時間,她決定趁著今晚,去探探生死門。
提著一隻籠子,心兒來到上次被關過的雜物房,不多時就捉到了數隻老鼠,選了膘肥體壯個頭大的幾隻塞進籠子,心兒飛快地往丹鳳門趕去。
今晚各國使臣入宮,宮中侍衛大多都前往含元殿警戒護衛了,連裴少卿也不例外,讓心兒的行動方便了不少。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井口,查看四周並無動靜,她小心地將鐵鏈掰開,提著籠子縱身一躍。
腳底傳來堅實的觸感,她點亮隨身帶的蠟燭,往前走去,一直來到生死門前。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將兩根繩子分別綁在兩隻老鼠的腳上,然後鬆開,老鼠吱吱叫著往前跑去,消失在兩門之內。
已是深夜,含元殿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殿內鋪著朱紅色的駝絨地毯,兩側青花瓷瓶中插滿了各色時令花卉,妖豔欲滴。幾十張紅木桌一溜兒擺開,桌後設著紫檀木座椅,鋪著大紅金線靠背,桌案旁的琉璃燭台上點著兒臂粗的蠟燭,鎏金香爐裏浮動著嫋嫋白霧,馥鬱暗香彌散在空氣中。
窈窕秀美的宮女捧著各色佳肴流水般端上來,甘醇的美酒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賓客早已齊聚一堂,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大殿正中幾個宮娥正在獻藝,彩袖翻飛,細腰搖曳,脂粉香混著酒香交織綿密。不少使臣喝得舌頭都麻了,望著殿中翩翩起舞的宮娥,大聲叫好起來。
李治似乎也被這熱烈的氣氛感染,頻頻向各國使臣敬酒,談笑風生。
酒宴正酣,卻有一人自始至終未曾放鬆。冷眼看著遍地笙歌豔舞,坐在左側首席的長孫無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向身後一個等待獻藝的藝人打了個眼色。
那人頓時心領神會。
幾個宮娥一曲舞畢,行禮告退,又有幾個男女上前獻藝,雜耍配合著舞蹈,動作流暢輕盈,矯健利落,妙處紛呈,看得李治和各國使臣連連拍手叫好。
其中一個舞者靈巧地翻了個身,正落到另一人頭頂,雙手羽翼般展開,手中多了兩盞花燈,他將花燈向上一拋,啪的兩聲炸裂開來,花燈散作漫天飛花,隨風飄逸,異香撲鼻。
使臣看得大為驚異,忍不住讚道:“大唐皇上,你們的表演真是太美了。”
李治哈哈大笑,“各位開心就好。”
那舞者在空中淩空翻身,伸手往空中一撈一拋,有兩朵花被他撈住,複又向外拋出,頓時化作兩簇煙花燦爛交匯,如兩道靈蛇從門口躥出,飛快地往天上衝去。
眾人看得大聲叫好。氣氛正熱烈,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喧嘩,然是剛才的煙火湊巧落在外麵樹上。火光猛地躥起,帶著騰騰白煙四處亂濺,蔓延極快。
“不好了,著火了!皇上,還是避一避吧。”元修連忙勸道,一邊高聲招呼侍衛,“護駕,護駕……”
李治眉頭一皺,吩咐道:“立刻救火。”然後起身避向後殿。
侍衛和宮女太監們紛紛圍著李治和使臣們向後殿走避,元修又指揮著一隊侍衛趕緊救火,所有人都亂成了一團。
幾個藝人對視了一眼,飛快地退避到拐角處,脫下花裏胡哨的藝裝,換上黑衣裝束,從廊道向後宮潛入。
長孫無忌氣定神閑地望著這一幕,端起了酒杯。
比起含元殿的歌舞喧囂,三清殿的夜晚一如既往地清冷孤寂。
武媚娘將最後一根絲線咬斷,看著手中完成的布偶,心中洋溢著滿滿的暖意。
忽然一陣喧囂聲從遠處傳來,她抬頭向外看去,喚道:“雲兒,雲兒……”
向來服侍在殿外的雲兒卻不見了人影,武媚娘疑惑地站起身來,來到殿門口,見到幾個太監正匆匆跑過,她叫住其中一個,問道:“外麵什麽事?”
見是皇後娘娘發問,那小太監連忙跪下道:“稟報娘娘,好像是……皇上宴請各國使臣,忽然著火了,所以叫我們過去幫忙救火呢。”
武媚娘一怔,遙望著遠處的火光,暗暗思量,宮中防火甚嚴,怎麽會忽然著火呢?就算著火,含元殿離三清殿那麽遠,怎麽會傳到這邊來?她低頭望著手中的布偶,難道……她心裏一緊,臉上卻不動聲色,吩咐道:“那你趕快去吧。”
說完,她立刻回了殿內,關上房門。
小太監從地上爬起來,正要繼續往含元殿那邊趕路,卻見眼前黑影一閃,竟然是幾個藏頭遮麵的黑衣人,他愣了片刻,猛地驚叫起來:“有刺客……”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閃過,涼意抹過喉嚨,小太監撲倒在地上。
但那一聲喊叫也引起了附近巡邏侍衛的注意。很快喧嘩起來。“有刺客來了,快叫人來!在三清殿那邊!”
幾個黑衣人見機不妙,飛快地向殿內掠去,就算來不及逃跑,至少也要完成任務。
隔著窗子,果然見到一名皇後裝扮的女子剪影正坐在殿內,似乎有些焦急地探頭望向窗外,手臂撐住桌子微微晃動著。
大門被猛地撞開,是裴少卿帶著一隊侍衛趕到了。
千鈞一發之際,黑衣人立刻對著窗戶拋出長劍,劍勢淩厲,穿過窗戶如戳破了一張白紙,去勢不減,一聲悶響,殿內盛裝女子頓時身首異處。
裴少卿和侍衛們根本來不及阻止,見狀大驚失色,顧不上追擊逃跑的刺客,裴少卿衝進房內,驚呼道:“娘娘,娘娘!”
卻見摔在地上的屍首並無血跡。俯身一看,竟然是一個布偶。
無頭的布偶突然活動起來,從斷口處伸出一隻手,將偶衣一把揭開,赫然便是武媚娘。她披散著頭發,形容有些狼狽,神情卻依然平靜。
見到裴少卿進來,她笑道:“本宮沒事。幸好本宮見機得快,躲在了這個布偶裏麵。也幸好裴將軍來得快,他們沒有時間闖入房內,否則本宮勢必無法幸免。”
想起剛才千鈞一發的情景,裴少卿驚出一身冷汗,趕緊跪下道:“屬下救援來遲,請娘娘責罰。”
“無妨,這裏距離含元殿很遠,你們能及時趕到已經不錯了。”武媚娘冷靜了下來,揮手道,“隻是此事非同小可,務必要將刺客捉拿歸案。”
裴少卿連忙應是,轉身吩咐侍衛分隊搜索,捉拿刺客。
武媚娘上前一步,道:“宮中出現刺客,此處恐怕不宜久留,連雲兒這丫頭也不知去哪裏了,我跟著你們先去丹鳳門避避吧。”
裴少卿略一思忖,這次入宮的刺客不知有多少,身手似乎都不弱,若是留在這裏還要分出人手保護她,不如一起行動,便點頭道:“如此辛苦娘娘了。”
悠揚婉轉的樂聲從含元殿方向傳來,似乎酒宴正酣。
上陽宮裏,王霓君正倚在窗口遙望著遠方,蹙起的眉頭顯出內心的煩惱。
昨天來送飯的時候,心兒向她提起了地道最後一道關卡——生門和死門的問題,並告訴她想趁著今晚夜宴,丹鳳門守備鬆懈的時候過去探查。
現在想必已經在地道裏麵了,也不知是否順利,王霓君忍不住雙手合十,對著月光默默祈禱著,“今晚心兒不知道能不能攻破生死門?列祖列宗保佑,她千萬不要出事啊。”
旁邊臘梅道:“娘娘,您這幾日精神不好,不如早些休息吧。”
王霓君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在擔心自己聽到前麵的樂聲心中傷感。卻不知道現在的她哪裏還會傷感這些,便笑道:“我無事,隻是見到月色甚好,忍不住想多看看。臘梅,你這幾日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臘梅拗不過她,隻好退了下去,關上房門,走過回廊,忽然一個輕飄飄的人影落在身後,橫掌一切,臘梅悶哼一聲,軟軟倒在了地上。
王霓君正對月出神,卻聽到外麵一陣響動,遠遠看去,含元殿那邊樂聲驟停,隱有火光。她站起身來,難不成是著火了?
不多久,一個麵目陌生的宮女匆匆跑進來,神情緊張,舉止倉皇,“娘娘,不好了,外麵著火了,您快跟奴婢走吧。”
王霓君心中警惕,“你是誰?臘梅呢?”
“奴婢是在上陽宮門口當差的,娘娘可能還沒見過奴婢,外麵火勢燒得很大,臘梅姐她們忙著跑去救火了,托我先將娘娘帶去後殿暫避。”
王霓君站起身來,“可是含元殿那邊還很遠,火勢怎麽會……”
那宮女卻不容她說完,上前一把拉住她,“娘娘,趕緊走吧,火勢越來越大,燒得很急,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一邊說著,直接拉著王霓君往外跑去。
離了上陽宮,兩人進了禦花園,王霓君遠遠眺望,忍不住道:“本宮看這火勢不大,隔得還遠呢,怎麽會亂成這樣呢?”
四麵一片僻靜,水流潺潺,泛著清冷的月光。
宮女慢慢地回過頭來衝王霓君一笑,“奴婢是來伺候娘娘趕緊升天的。”
王霓君臉色大變,立刻明白自己中計了,她連連後退,卻被人一把抓住長袖。
宮女猛地撲上來,按住王霓君肩膀,一手堵住她的口鼻,就要將她往水裏按。
王霓君劇烈掙紮起來。宮女一時險些壓製不住她,連忙用力掐住她脖子。
王霓君隻覺口鼻進水,呼吸不能,胸口壓抑欲裂。掙脫不開,她索性順著宮女的壓迫,猛地向前一衝,帶動身後的宮女也跟著她一頭栽進了水裏。
宮女大驚失色,王霓君趁機掙脫,二人糾纏不休,逐漸順著水流漂遠。
身後樹林裏閃出一個人影,正是雲兒,望著溪水中掙紮漂遠的兩人,她恨恨地跺了跺腳。若非在上陽宮動手會留下話柄,她也不必浪費這麽多工夫讓人將廢後騙到這個荒僻的地方了。廢後驚懼火勢,出門躲避,卻一個不慎失足落水,多麽完美的理由!就算是有人想查,也查不出什麽來。
掙紮廝打片刻,終究還是宮女力氣大,反手擒住王霓君,將她的頭往水底重重按進去,王霓君掙紮無力,眼看就要窒息而死,忽然擦過自己腰間,堅硬冰冷的觸感傳來,如一道靈光閃爍。
不,我不能死!使出最後的力氣摸出鐵盒,一扣按鈕,瞬間萬針齊發,疾如暴雨。
沉悶的鋼針入肉聲連接傳來,宮女難以置信地望著王霓君,無數血花從她身上滲出,慢慢地倒了下去,染紅了一片溪水。
意識到自己殺了人,王霓君猛地尖叫一聲,扔下鐵盒,連滾帶爬地上了岸,踉蹌前衝。
卻不料一群黑衣人正從對麵林中衝出,雙方打了個照麵。王霓君愣住了。
以為眼前隻是個倒黴的小宮女,黑衣人舉起刀來,正欲砍殺,忽然後麵傳來一聲急喝:“住手,不要傷害皇後娘娘!”是裴少卿帶著追兵趕到了。
皇後娘娘?
被追擊得走投無路的黑衣人立時刀勢一轉,一把擒住王霓君,飛快地拿起刀架在她脖子上,“不要過來,誰敢過來我就殺了她。”
裴少卿和眾侍衛腳步一頓,所有人都僵持著一動不動。
王霓君經過剛才的廝殺,又是水泡,又是窒息,幾欲昏厥,此時又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哪裏還有力氣掙紮,她轉頭望了水麵一眼,不禁苦笑,早知道不要把鐵盒扔掉就好了。
黑衣人押著王霓君慢慢地往外退去。裴少卿帶著官兵們緊追不舍。既不過分逼近,也無片刻鬆懈。雙方一時陷入僵局。
黑衣人行走的方向很明確,距離這裏最近的丹鳳門。一旦出了宮門,城中地勢複雜,他們逃生的機會大大增加。
而另一邊的地道深處,心兒眼看著手裏的繩子越來越短,開始著急起來。就在她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忽然,兩邊的繩子都不動了。她連忙慢慢將繩子拉出來,發現一邊的老鼠已經死了,另一邊還活得好好的。
心兒大喜,連忙向生門跑去。果然一路暢通無阻。一直到路徑盡頭,出現了一處階梯。
她爬上去,傾聽片刻,外麵並無動靜。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頭頂,果然是一塊活動的石板。用力移開,泥土撲簌直掉。
爬出地道,四麵環顧,是一條小河邊,從自己在地道中行走的時間推算,應該距離宮門不遠。
夜色已深,心兒不敢再探,將出口恢複原狀,重新順著地道回到了丹鳳門,從井口爬了出來,查看四周無人,她迅速將鐵鏈恢複原狀。
正想回去睡覺,卻聽聞前方傳來一陣喧囂,一聲斷喝尤其耳熟,“住手,不要傷害皇後娘娘!”
心兒驚訝,難道是武媚娘出事了?她立刻循著聲音從廊道溜過去,果然看到幾個黑衣人正向著這邊慢慢後退,其中一個鉗製著一名女子。地上還有幾具屍體,似乎發生過衝突。
裴少卿帶著一眾侍衛緊緊跟著,眼看已經逼近宮門,忍不住又喝道:“放了王皇後!”
心兒大驚失色,被鉗製的人竟然是霓君姐姐!
黑衣人厲聲道:“開門放我們出去,我們就放了她,否則我們就跟她死在一起。”
裴少卿大急,圍上來的侍衛越來越多,長刀出鞘,弓箭上弦,斬殺這幾個黑衣人如砍瓜切菜,偏偏他們挾持了王皇後,投鼠忌器。
這時,眾侍衛忽然分開,一個秀麗的身影從後麵走上前,冷然道:“裴將軍,不必顧忌,殺了他們。”正是恢複了皇後妝容的武媚娘。她將鬆散的長發簡單綰了個發髻,不施粉黛,不佩釵環,依然難掩豔麗無雙的風姿。
裴少卿猶豫地看向她,“皇後娘娘……”
武媚娘眉間一冷,“我說殺了她們,你沒聽到嗎?難道你想違抗本宮的命令。”
“可是王皇後……”
武媚娘笑了笑,“王皇後乃戴罪之身,本來就要死了,倘若能因此而抓住刺客,也算是功德一件,說不定還能因此昭告天下,入祭宗廟,本宮這是在成全她。”
心兒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夜色籠罩,月華清霜,雖然已經過去多日,但她還是一眼認出,眼前這個女子……不就是……上次自己在小佛堂裏遇到的那個黑衣女子嗎?
對了,那女子說是來祭奠女兒的,而剛死不久的公主不就隻有武媚娘的女兒嗎,自己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還以為她隻是個失寵的平常妃子……不過誰能想到寵冠後宮,執掌鳳印的武昭儀會三更半夜不睡覺,孤身跑去佛堂呢……
一時間各種思緒亂七八糟湧入腦海,心兒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再看過去,眼前女子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哪裏還有半分小佛堂中的哀傷脆弱呢。若不是容貌一樣,心兒真要以為自己是認錯人了。
比起心兒,更震驚的還是那些黑衣人。他們驚怒交加地望著武媚娘,“你是誰,憑什麽在這裏發號施令?”
武媚娘微微一笑,曼聲道:“裴少卿,你告訴他們本宮是誰。”
裴少卿立刻道:“這位是我大唐的皇後娘娘。”
黑衣人無法忍受地喊叫起來:“武媚娘?你不是死了嗎?”
武媚娘哈哈大笑,帶著勝利者的得意,“倘若憑你們幾個宵小就能殺死本宮,那本宮還是武媚娘嗎?廢話少說,擺在你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跟王皇後一起死,要麽束手就擒說出你們幕後主使,你們自己考慮清楚。”
黑衣人也都是久經江湖風浪之輩,很快冷靜下來,冷然道:“主公對我們恩重如山,如今任務尚未完成,已是對不起他了,我們寧死不屈。”
這個答案也在預料之中,武媚娘眯起眼睛,冷冷吩咐道:“那就放箭吧。”
心兒一驚,也顧不得隱藏身形,抄起身旁掉落的一把刀,對準鉗製王霓君的黑衣人狠狠甩了出去。
侍衛們正欲聽從武媚娘的吩咐放箭,卻見一把刀橫空飛出,正砍在居中的黑衣人脖子上。
血花飛濺,幾個黑衣人也被這突變驚呆了,心兒趁機躥出,一把將王霓君拉到身後。
裴少卿迅速反應過來,一聲令下,“放箭!”
立時箭如雨下,幾個黑衣人抵抗不住,不多時都被射死了。
心兒拖著王霓君退到後方。見到心兒,一夜之間在生死線上走過兩遭的王霓君險些掉下眼淚,緊緊抱住她的胳膊。
收拾完刺客,裴少卿趕緊上前,關切地問道:“你們沒事吧?”
武媚娘也跟著慢慢地走到心兒麵前,笑道:“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你,本宮還記得你。”
心兒趕緊行禮,言不由衷地讚道:“娘娘真是好記性。”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賀蘭心兒。”
“賀蘭心兒,真是個好聽的名字,人也有膽識,隻是……”武媚娘話鋒一轉,“本宮很想知道,你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裏?”
心兒低下頭,“奴婢……奴婢丟了一隻耳環,過來找一找……”
丟了耳環?武媚娘有些訝異,這個理由實在太簡單,反而讓她無法判斷是真是假了。
王霓君略略平靜下來,忍不住道:“武媚娘,如今你已經贏麵占盡,何必為難一個小宮女?”
武媚娘盯著她死死抱住心兒的胳膊,笑道:“能得到姐姐的青睞,怎麽可能隻是個普通的小宮女。”
王霓君一滯,遲疑道:“她……她是本宮的救命恩人……”
這時裴少卿上前解圍道:“娘娘,心兒姑娘丟耳環的事末將可以作證。”
想不到裴少卿會插嘴此事,武媚娘眉梢一挑,“哦?她丟了耳環,你在抓刺客,怎麽個作證法?”
裴少卿略一猶豫,支吾道:“末將……在路上遇見了心兒姑娘,她說的……”一邊說著,臉上不禁有些發紅。
武媚娘敏銳地捕捉到那一絲曖昧,看看心兒,又看看裴少卿,忽然笑起來,“這皇宮雖然荒蕪,卻總有一些邊邊角角會開出花來,也罷,本宮這次就不追究了,畢竟本宮也年輕過,但這花兒千萬別開得太盛了,若蔓延出去被人剪了,就太可惜了。”說到最後,她語調冷淡,恍如冰珠敲擊在兩人心中。
心兒和裴少卿不禁都低下頭,沒有說話。
武媚娘又對著驚魂未定的王霓君一笑,“姐姐今日也夠辛苦了。好了,夜深了,你們倆先送王皇後回去吧,本宮要留在這兒再看看有什麽線索。”
裴少卿低頭應是,心兒扶著王霓君離開。
望著心兒的背影,武媚娘嘴角隱隱露出了一絲微笑。
心兒攙扶著王霓君走在回上陽宮的路上,她衣裙透濕,林中風冷,一路禁不住直打哆嗦。心兒腳步加快,低聲問道:“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我擔心火勢,跑了出來,不料……”王霓君微微望了身邊的裴少卿一眼,繼續道,“一個不慎跌進了水裏,爬出來的時候正巧遇到了刺客。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因為有裴少卿在旁邊,心兒也不好問得太仔細,隻說道:“娘娘身體這麽冷,千萬別著涼了。”
王霓君臉色蒼白,勉強笑道:“沒事,待會兒讓臘梅熬一碗薑湯就行。”
到了上陽宮,臘梅正束手無策,見到王霓君,險些掉下眼淚來,匆匆跑上來接過,“娘娘,您沒事吧。奴婢在廊道上暈過去了,剛剛醒過來就發現您不見了。”
王霓君搖搖頭,“本宮沒事,多虧了心兒……”又轉頭對兩人道,“折騰了大半夜,你們一定都辛苦了,回去歇著吧,本宮也要休息了。”
臘梅扶王霓君入內而去,心兒和少卿並肩往回走。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走到半路,心兒偷偷瞄了一眼裴少卿,有點兒心虛地問道:“你怎麽一直都不說話?”
裴少卿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是有很多疑問,可是我害怕問出口後……”他轉頭凝視著心兒,“你會像回答武皇後一樣回答我。”
心兒覺得自己要冒冷汗了。搪塞武皇後的借口肯定對他行不通,她這次出來的時機太巧,救王皇後的手段太急,也難怪他懷疑了。
最終,她低下頭去,“其實……我來找你……”
“今日皇上大宴各國使臣,你還有這閑工夫?”
“當然是忙完了啊,我隻是一個擇菜的小宮女,難道還要忙到最後啊……難道你懷疑我?”說到最後一句,她轉頭氣憤地凝視著裴少卿。
“我……”裴少卿一時語塞,他不想對她說假話,他確實懷疑她,可是真的麵對這雙眼睛,這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
誰讓你這麽聰明的!心兒忽然很生氣,跺腳道:“倘若你有證據,證明我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盡管來抓我,不然我不喜歡自己被人當犯人一樣地盤問,天太晚了,告辭。”說完她轉身離開。任裴少卿在身後連接呼喚,也不再理會。
火災很快被撲滅,含元殿一片狼藉。易燃的駝絨地毯焦黑一片,漆金的柱子被熏得發暗,佳肴美酒灑了滿地,混著被推倒的香爐花枝踩得滿地淩亂。
一片荒涼中,長孫無忌依然孤獨地坐在桌案前。
他在等候消息。
血債血償,報仇雪恨的好消息。
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是元修帶著一群小太監匆匆走了進來,見長孫無忌坐在這裏,不由得吃了一驚,趕緊行禮道:“長孫大人,您還在啊?”
長孫無忌平靜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大好的日子卻遭了火災,又來了刺客,在確定皇上安然無恙之前,老臣又怎能放心離開呢?”
元修連忙道:“長孫大人真是忠心耿耿,不過您放心,刺客已盡數殲滅,沒有傷到任何貴人,火災也救援及時,隻燒掉一些建築,並未死人。您可以放心回去了。”
長孫無忌手一顫,酒杯傾倒在桌上,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等了好大一會兒,見他一直沒出聲,元修小心翼翼地問道:“長孫大人,您沒事吧?”
長孫無忌搖搖頭,“老夫年邁,不勝酒力,有點醉了,人啊,真的不能不服老啊……”一聲慨歎,滿是滄桑,兩行老淚沿著憔悴的臉頰慢慢滑落。
他終於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也許因為一夜未眠,素來筆挺剛直的身影也有些佝僂起來。
望著他的背影,元修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