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釜底抽薪

月黑風高,烏雲遮蔽了弦月,位於大明宮中央的宣政殿依然燈火輝煌,而偏僻的殿所已經沉入一片黑暗了。忙碌完一天的活計,勞頓的宮人大多早早休息了。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翻過牆壁,卻在落地的瞬間,腿不易察覺地顫了顫,心兒倒吸一口涼氣,果然還是不適合太劇烈的活動啊!

雖然夜色暗淡,但來得多了,這裏回廊牆壁、一草一木都了然於心,心兒輕車熟路地來到井口旁。確定四周無人,她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瓷瓶。

躍進井口,蹲在鐵鏈上研究了一陣子,她撈起一根鐵鏈,然後打開瓶塞,向下翻轉。化鐵水精確地滴在上麵,一滴連著一滴,讓人牙酸的哧哧聲響起,白煙帶著刺鼻的酸氣彌散開來。

化鐵水數量有限,她絲毫沒有浪費,很快將數條鐵鏈熔開了缺口。待白煙散盡,她沿著缺口將幾條鐵鏈扯開,蛛網般鐵鏈密集的井口出現了一個可容人通過的大洞。

環顧四周無人,心兒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鐵鏈下麵果然有台階,心兒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蠟燭點燃,沿著階梯向下走。地道挖掘得頗為開闊,能容納三四人並行,隻是四壁潮濕,陰冷逼人。沿著地道快速向前,一邊數著腳下的步子,數到一百餘步的時候,心兒停下腳步,前麵道路驟然變窄,一堵牆橫擋在麵前,而牆上有兩個可容一個人通行的大洞。

行走江湖的經驗讓心兒立刻明白,這是秘道裏常見的生死門,一入生門即生,一入死門即死,生門暢通無阻,而死門內多半有暗箭、毒氣之類的機關。這種機關很簡單,卻能有效地阻止追兵。

如果所料不差,這裏應該是丹鳳門的正上方吧。她從懷裏掏出觀音繡像,卻懊惱地發現,繡像上並沒有標注這個機關。

怎麽辦,該選擇哪一個門呢?心兒咬著下唇,猶豫不決,短暫的工夫裏,手裏的蠟燭已經燃燒殆盡了,心兒無奈,隻能沿著原路返回。

輕手輕腳地從井口爬出,心兒將熔開的鐵鏈子掛了回去,這裏人跡罕至,鐵鏈也早已鏽跡斑駁,隻要不仔細觀察,完全看不出鐵鏈上被熔開了缺口。

隻是下一步應該怎麽走呢?一邊煩惱著,心兒往回走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她嚇了一跳。

轉過身來,果不其然,又是這家夥,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裏幹什麽?而且……“你不是升官了嗎?怎麽又來到這裏了?”

“睡不著覺,晚上出來走走,不知道為什麽,就走到這邊了。”裴少卿笑著說道,“想不到還有人與我心有靈犀。”

“鬼才跟你心有靈犀呢。”心兒撇撇嘴,不知為何,他的笑容落在眼裏格外刺眼,也許是因為剛剛鑽過地道,心還虛著。回想起來,幸好自己早一步出來了,若是晚一步正好被他遇到……心兒不敢再往下想了。

“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想起欠你的那隻耳環,情不自禁地就走到這邊了。你呢?”一邊說著,裴少卿一邊走向井邊。

心兒心中警鈴大作,這家夥眼尖,可別被他看出端倪,她連忙上前一步,掩飾道:“我也是晚上睡不著覺,出來走走,想不到走著走著,就走到這邊了。”說完之後又有些後悔,這是什麽蠢理由啊,這不明擺著承認跟某人“心有靈犀”了嗎?

裴少卿笑起來,滿心喜悅,“其實我本來想去找你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消息?”心兒警惕地抬起頭,千萬別是從司膳房調走之類的消息啊。

“準確來說,是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裴少卿笑眯眯地道。

心兒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不是當官去了嗎,怎麽還會有壞消息?該不會是沒當成吧。”

“你猜得真準,壞消息就是我沒有當上禁衛軍統領。”

“什麽?”心兒驚叫一聲,怎麽會沒成功,不是明明有長孫大人的舉薦,而且,“沒有成功你還這麽高興?”

“因為也有好消息啊。”裴少卿毫不掩飾地笑道,“我又可以在丹鳳門一直陪著你找你的耳環了。”

心兒覺得自己臉一定紅了,她腳尖兒撥弄著石縫中的小草,低聲問道:“你真的為了我連官都不要了?”

裴少卿緩緩說道:“人的一輩子隨時都會麵臨抉擇,有些事做了可能會後悔,有些事做了就一定不會後悔。升職對我來說雖然誘惑很大,可是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可是錯過了你,我可能一生一世都找不回來了。”

心兒咬咬下唇,她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心情慌亂又迷茫,一時間像是回到了那處狹窄的地道裏,麵前就是前途叵測的生門與死門,該怎麽選擇呢?

他可以放棄前途,隻為了不錯過她,而她卻不得不放棄他,為了不錯過那道渺茫的生門。

這份感情,難道注定要辜負,注定要錯過,注定是死路一條嗎?

她臉色一陣殷紅,又一陣蒼白,裴少卿看得詫異,“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是太高興了。”心兒慌亂地轉過頭,“馬上到宮門落鎖時間了,我得趕緊回去了,楊女史要查房的。”說完,她轉頭就跑。

裴少卿追了兩步,“等等,你……”

兩人剛轉入走廊,忽然前麵傳出一陣**,一個身影迎麵撲來,正撞到心兒身上。

心兒被撞得一個趔趄,對方卻被撞倒在地上,一聲低呼。

聲音意外地熟悉,心兒定神一看,竟然是離若!

後麵傳來一陣聲響,“別讓她跑了!”

“快抓住她!”

幾個士兵的身影隨即出現,兵甲交錯,步伐整齊,目標似乎就是摔在地上的離若。

這是怎麽了?心兒連忙上前扶起離若,卻見離若臉色蒼白,神情倉皇。記得晚飯後她就去金巧玉那邊了,去拿她阿七哥哥的新簪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見離若不跑了,幾個士兵也停下步伐,他們都是負責宮內守備的神策營兵士,向裴少卿行禮道:“參見統領。”

裴少卿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是這個小宮女,也不知是怎麽了,屬下巡邏的時候遇到她正一個人往前跑,攔住問她要去哪裏,也不回答,隻一頭朝著丹鳳門這邊衝,一邊還嚷嚷著什麽‘我要出宮,一定要出去’。”領頭的士兵回答道。

裴少卿頭疼地望向離若。離若正伏在心兒肩頭哭泣著,身體顫抖,淚痕宛然,神情卻是一片茫然無措,顯然不可能替自己分辯了。

聽到士兵的描述,心兒心念電轉,連忙道:“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她是我同屋的同伴,也是今年新入宮的宮女,前一陣子會親日的時候,她見到了家人,結果得到消息說,她的父親竟然在幾日前過世了,所以……”心兒一臉沉痛,“對不起,我這位姐妹實在太想家了,一時失了儀態,還請各位大哥高抬貴手。”

宮中宮女內監擅闖宮門,嚴重者甚至可以當場處死。好在離若還沒有跑到丹鳳門,也幸好半路遇到了她。

幾個士兵聽心兒說得入情入理,又見離若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也有些同情,紛紛望向裴少卿。裴少卿順勢道:“隻是一時失態,好在沒有驚動太多,也就罷了。隻是日後記得勿要再犯。”

心兒連連道謝,扶起離若轉身離開。

裴少卿忽然上前一步,“兩位,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宮裏雖然幽閉,但無論怎樣陰霾的天氣,總有雨過天晴,陽光普照的一天。”

心兒身形一頓,轉身望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眸正深深地凝望著她,滿是溫潤的笑意。那一瞬間,一種溫暖彌漫在心中,所有的慌亂和迷茫就這樣奇跡般地消失不見了,她笑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世上所有困難,隻要我們想,就一定能解決。從今天你帶來的壞消息開始,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回了房內,幸好還沒有到楊女史巡查時間,心兒扶著離若坐到床邊,正色道:“到底怎麽了?你不想要命了嗎,往那裏闖!”

用力搖晃了幾下,失魂落魄的離若才恢複了些許精神,聽著心兒連聲追問,她慘然一笑,抬起一隻手。

她手心裏緊緊攥著一支七瓣蓮銀簪,正是她與宮外陳七傳遞消息的那種。

“今晚我去了金巧玉那邊,拿到了這支簪子。”離若聲音顫抖。

簪子中的紙片已經取出,被離若掌心的力道揉成皺皺的一團。心兒小心地展開,勉強分辨著上麵的小字:“離若,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最近鄉裏鬧蝗蟲,顆粒無收,我爹又病著,實在拖不下去了,如今朱老爺希望我能入贅他們家,他答應我,幫我爹找最好的大夫,幫我家渡過這個難關,所以我不能再等你了。成親的日子定在下個月的初七,你知道我心裏是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願意,可是父母之恩大於天,我也是沒辦法,隻希望我們來生能夠有緣再聚。阿七。”

看完之後,心兒沉默了。

“我不能留在這裏,心兒,我一定要離開,我要逃出宮去。”離若喃喃說著,又要掙紮著起身。

“你怎麽逃出宮?離若,冷靜些。”心兒連忙扣住她的肩膀,“擅闖丹鳳門可是死罪啊!”

“你讓我怎麽冷靜。”離若慘笑一聲,“哪怕死在那裏也勝過此時我心裏刀割一般的難受。若是阿七哥哥真的另娶他人,我也不想再活了。死在丹鳳門前也無妨,反而能得個痛快。”

“心兒,也許你不知道,我在入宮之前其實打聽過了,還有三年就能大赦天下,宮女是能夠出宮的,所以才會下定決心入宮賺錢,讓家中寬裕一些,阿七哥哥也進了銀月軒當學徒幫忙。我們本來約定,三年之後就成親的。可是……”離若顫抖著哭倒在心兒懷裏。

望著她蒼白憔悴的容顏,心兒心中一陣難受,相處這些時日,離若開朗活潑,與她情同姐妹。尤其看到她這麽傷心,又想到自己……

強壓下紛雜的念頭,望著悲愴欲絕的離若,心兒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

“如果說……我有別的辦法離開宮廷呢?”她帶著王霓君逃出宮去,同屋的離若很有可能受牽連,既然如此,為什麽不一起逃走呢?反正兩個人是走,三個人也是走。

離若聲音一頓,恍惚了片刻才醒悟到心兒說的是什麽,她雙眼爆出光芒,緊緊抓住心兒的手,“你說什麽心兒?”

心兒被她抓得手疼,連忙安撫道:“離若,你先小點兒聲。”

“不對,你在騙我吧,我知道,你不想我去送死。”離若雙眼光芒散去,轉而搖搖頭。

心兒哭笑不得,幹脆將她硬拉起來,一直走到自己床頭,“我沒有騙你,離若,你看到這是什麽了嗎?”她指著自己床頭的觀音繡像,“我同你說過的吧,教授我母親繡藝的是一位曾經在宮中多年的繡娘。而這位繡娘,當年在宮中無意間發現了一個大秘密,並將這個秘密繡在了這幅繡像上。”迎著離若驚詫的目光,心兒點頭道,“沒錯,這個秘密就是一條出宮的秘道。”

樹蔭遮蔽了午後濃烈的陽光,幾個小宮女閑坐在殿前的台階上,心不在焉地聊著宮中新流行的胭脂。忽然,一個小宮女指著前方低呼一聲,“咦,你們看,那不是明崇儼大人嗎?”

順著她手指方向眾人望去,果然是那個青衣如玉的身影,林下走來,飄然如仙。

“真是他,好一陣子沒有在宮裏見到他了。”小宮女們興奮起來,對這位皇上禦封的戲法師,人人耳熟能詳。

“好像因為冊後大典,很久沒有入禦前表演了。”

“聽說他的戲法很厲害,簡直和神仙一樣呢。”

“人長得也好像仙人一般。”一個小宮女忍不住捧著臉花癡道。

這裏是甘露殿最西側擺放雜物的小偏殿,很是清冷,除了她們幾個打掃看守的小宮女,很少有人過來。

待明崇儼走近,一個小宮女鼓起勇氣,上前一步低呼道:“明大人。”

明崇儼停下腳步,笑問道:“姑娘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隻是聽說大人表演戲法很厲害,不知道……”小宮女揉著裙角,不知道怎麽說好。

“隻是雕蟲小技而已。姑娘想看嗎?”明崇儼瞬間了悟了小宮女的意思,體貼地問道。

想不到這位戲法師這麽平易近人,小宮女臉頰緋紅,連連點頭。另外幾人也紛紛圍攏上來。

明崇儼似乎也來了興致,幾個眼花繚亂的小戲法信手拈來,看得幾個小宮女目不轉睛,嘖嘖稱奇。

明崇儼手一揮,原本空空的掌心上突然出現了一盒胭脂,笑道:“彩芝齋新研磨的胭脂,誰要?”

小宮女爭先恐後地圍上來,伸出手,“我要,我要……”

明崇儼笑了一聲,“不要爭不要搶,人人都有份的。你們看……”一邊說著,他雙手一合,再分開,手中的胭脂一盒變成兩盒,再一合上,兩盒又變成四盒。

宮女們紛紛驚歎起來,明崇儼笑著將胭脂遞給她們。

有心急的小宮女打開嗅了嗅,芬芳撲鼻,果然是上好的新胭脂,也有的拿在手裏反複細看,好像生怕這胭脂會突然消失不見了一般。

明崇儼嘴角含笑地看著,忽然問道:“其實這次前來,是想向幾位姑娘打聽一件事情。”

幾個小宮女投桃報李,搶著道:“明大人請問吧,若是我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聽說一年前有一位西域的戲法師來甘露殿為皇上獻藝,變的戲法舉世無雙,別出心裁。不知哪位姐姐有幸看過,可否能跟我描述一下。崇儼感激不盡。”

宮女們麵麵相覷,都愣住了,“明大人,這個對不住了,我們都是這個月才剛調過來的,一年前的事我們不清楚啊。”

明崇儼神色一動,“哦?那之前的那些宮女都去哪兒了?”

聽到這個問題,幾個小宮女臉色有些發白,猶豫片刻才有一人鼓起勇氣,輕聲道:“是因為前一陣子,小公主出了事情,這裏的很多宮人被牽連責罰……”

明崇儼神色不動,“難道整個甘露殿的宮女都被牽連了不成?”整個甘露殿上下幾十號人,就算是看護小公主不力,也不可能趕盡殺絕。

小宮女們搖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

明崇儼心念電閃,“看來這小公主一案十有八九就是武昭儀自己做的,不然甘露殿上下怎麽都換人了呢?隻有找到當時在甘露殿當差的宮女,才能為霓君翻案。”

一個宮女靈機一動,“如果你想找一年前的宮女,可以去掖廷局看一下。我們入宮、升遷、調遣都有記載的。”

明崇儼大喜,“姑娘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多謝,崇儼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為大家獻藝。”說罷便告辭離開。

待他走遠,幾個小宮女還戀戀不舍地拿著手裏的胭脂,眺望遠方。這時一聲低咳傳來,幾個小宮女轉頭一看,竟然是皇後身邊的心腹女官雲兒。

幾個小宮女連忙行禮。雲兒注意到她們手裏的胭脂,問道:“這是什麽?”

眾人不敢撒謊,將剛才的事情一一道出。

“……明大人又向我們打聽以前的宮女,我告訴他,咱們這裏都換人了,叫他去掖廷局尋找。”

當雲兒聽到最後幾句時,望著林中消失的身影,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

轉身回了宮內,武媚娘見她臉色不好,問道:“怎麽了,不是剛剛去偏殿取玉枕嗎,沒有找到?”

雲兒搖搖頭,迅速將聽到的消息告訴武媚娘。

“竟然能打聽到甘露殿門口來,這個明崇儼也夠大膽的。”武媚娘搖頭笑道,語氣說不出是諷刺還是欣賞,“隻是這件事證據確鑿,還需要查嗎,他也不過是白跑一趟了。”

雲兒低下頭,“也許是感情太深了,看不開吧。”

武媚娘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雲兒察看她的神情,建議道:“娘娘,此人未免太多事了,不如將他與王皇後相識於微時,還曾談論過婚嫁的關係稟報給皇上……”自古以來,後宮妃嬪與男子有私情是大罪,光是這一條,就足以讓王皇後和明崇儼兩人百口莫辯,必死無疑。

武媚娘想了想,搖搖頭,“不,還是別驚動皇上了。王皇後沒有多少時日了,本宮何必步步緊逼,橫生枝節。而且近來朝政繁雜,看明崇儼的表演已經是皇上唯一的樂趣了,本宮不想剝奪他這個樂趣。”

雲兒不甘心地低下頭,掩去眸中的焦慮。

“快點過來啊!明大人。”清脆如黃鶯的聲音傳來,古樸沉寂的掖庭局也多了幾分亮麗。

院中的宮女太監禁不住向門口望去,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正拉著一個眉目溫潤,氣度雅致的年輕人跑了進來。

看見廊下眾人,小宮女歡欣地招手道:“大家快過來,快過來。”

好奇的宮女太監們暫時放下手中的活計,圍了上來。一個小太監望著兩人,問道:“小翠,這位是……”

小翠歡快地介紹道:“這就是咱們宮中大名鼎鼎的戲法師明崇儼,各房的掌司都想盡辦法請他過去表演,可是他都拒絕了,還是我小翠麵子大,把他拉來了。”

明崇儼的大名在如今的宮中可謂無人不知,太監宮女們頓時歡呼起來,滿含期盼地望著他。掖庭局的活計尤其無聊,能看到禦前才有機會看到的表演,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大喜事。連附近看守的侍衛都紛紛伸長了脖子。

明崇儼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想不到侍衛增加了這麽多。難道是上一次他和玉麒麟的事情引起警惕了?

小翠迫不及待地問道:“明大人,我們開始吧?”

明崇儼收回視線,笑道:“早就已經開始了,你不覺得嗎?”

小翠睜大了眼睛,“開始了?”

明崇儼笑了笑,手一揮,小翠神奇地原地消失了。

宮女太監們大驚失色,旋即紛紛鼓起掌來。

又表演了幾個拿手的戲法,明崇儼笑道:“小翠一定是去天上赴王母的蟠桃會了,在下得去看看她能不能摘些蟠桃回來。”說著他手又一揮,一張大紅的幕布閃過,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大盤蟠桃。

宮女太監們紛紛叫好,一個個手掌拍得發紅。

明崇儼將桃子遞給身邊的一個小太監,笑道:“大家先吃個桃子解解渴,在下也去蟠桃會上看看,順便把小翠帶回來。不然萬一她樂不思蜀,就回不來了。”說著手一揮,空中頓時出現一段彩綢。身影往彩綢中一卷,整個人就消失了。

太監宮女們喜出望外地上前搶著分桃子,一邊興致勃勃地議論著剛才的戲法。而周圍的侍衛們卻神色觸動,警惕地環顧四周。

又一次站到了掖庭局內,環顧一圈,明崇儼飛快地走到櫃子前,輕車熟路地翻找起想要的檔案。搜了幾個櫃子,很快看到了宮女名冊那一欄,明崇儼大喜,正欲伸手,忽然一聲斷喝,“住手!”

大門被猛地撞開,十幾個侍衛一擁而入,將他團團圍住。

明崇儼臉色一白,被十幾把刀劍弓矢指著,就算他戲法再精妙也不可能脫困了。

怎麽辦?束手就擒?這些侍衛警惕至此,隻怕是背後有人提點過了;若是動手抵抗,就算暫時能保住性命,隻怕也別想在宮裏待下去了。

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領頭的侍衛已經冷哼一聲,“好你個戲法師,膽敢耍我們?趁著表演的時機來此圖謀不軌。來人哪,抓起來就地正法。”

一聲令下,侍衛們一擁而上,刀劍相擊,毫不留情,竟然是要將他當場擊斃。

明崇儼大驚,後退一步,正想動手抵抗,忽然門外傳來一聲:“且慢!”

一個修長俊逸的人影出現在門口,皺眉看向這邊,“什麽事這麽吵鬧?”竟然是多日不見的玉麒麟。

見到新任統領,眾侍衛連忙道:“回將軍的話,這個人私自闖進掖廷局,屬下們正要拿他問罪。”

玉麒麟不動聲色地掃了明崇儼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明大人,你贏了。”

此言一出,眾侍衛,連同門外不明真相,探頭探腦的宮女太監們都愣住了。

玉麒麟慢慢地走到明崇儼跟前,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本將軍還以為自己手底下的禁衛軍是天下無敵的,沒想到還是被你闖進來了,真了不起。”

明崇儼心念一轉,立刻笑道:“過獎,過獎。”

領頭的侍衛忍不住疑惑道:“玉將軍,這是……”

玉麒麟這才解釋道:“都怪本將軍不好,昨兒跟明大人喝酒時誇下海口,說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都進不了掖廷局,可是沒想到……你們這幫酒囊飯袋,這麽多人還擋不住一個人,真是太讓本將軍丟臉了!”說到後來,他語氣逐漸嚴厲。

眾侍衛大驚,連忙跪倒在地,齊齊道:“屬下失職,還請將軍恕罪。”

玉麒麟揮揮手,“算了,不知者不罪,隻是以後要好好看守掖廷局,不得大意。”

教訓完手下,玉麒麟又繼續對明崇儼笑道:“明大人,願賭服輸,今兒的酒菜算我的,請吧。”

明崇儼頓了頓,跟著玉麒麟往外走去。

一直離開了掖庭局範圍,玉麒麟轉過身來,調侃道:“明大人的戲法那麽厲害,居然還被人逮到了,真是大大地出人意料啊!”

明崇儼鬆一口氣,笑道:“戲法隻是障眼法,都是騙人的。將軍不知道嗎?”

玉麒麟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哦?願聞其詳。”

“比如在下要把一個人變走,就會拿一塊布將此人遮住……”一邊說著,明崇儼掏出布遮在玉麒麟麵前,“然後點他的昏睡穴讓他睡著。”

一邊演示,明崇儼將手抵住玉麒麟的脖子,卻忽然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縈繞鼻端,他一怔,轉頭對上玉麒麟明澈的雙眸,靈動俊美,難以言喻,正興致滿滿地望著他。他一陣恍惚,隨即反應過來,繼續道:“再……再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拋在房梁上或者樹枝上就可以了,看戲法的人隻會看到人不見了,不會想著要抬頭往上看。”

玉麒麟驚訝,“就這麽簡單?”

明崇儼笑道:“就這麽簡單。”

玉麒麟恍然大悟,“難怪剛才我到掖庭局的時候發現有個綠衣服的小宮女正趴在樹枝上呢,還以為是明大人的戲迷狂熱至此呢。”

明崇儼大笑起來,“那是掖庭局的小翠,請她配合著演了一個戲法而已。”

玉麒麟又好奇道:“那萬一周圍沒有房梁或者樹枝怎麽辦?”

明崇儼攤開雙手,“那在下就束手無策了,所以在下絕對不會在沒有房梁或樹枝的地方變戲法。”

玉麒麟哈哈大笑,“這可真有意思。不過明大人這次去掖廷局又是為了什麽?”

說起正事,明崇儼也收斂起玩笑的神態,“還是為了上次的那個案子。”

玉麒麟眉梢一挑,“莫非又有什麽新線索?”

明崇儼點點頭,“我去瘋人塔調查了王皇後的貼身宮女喜鵲,喜鵲死了,但臨死前透露出一個重大的線索,就是她和王皇後去甘露殿看小公主的時候,甘露殿裏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有。你想,若非有預謀的話,小孩子在殿裏怎麽可能沒有人照看呢?於是趁著這次奉詔進宮的機會,我去甘露殿打聽,沒想到甘露殿上所有的宮女都換人了……”

“所以你想去掖廷局查一查那些宮女都去了哪兒?”

明崇儼點點頭,“甘露殿的宮女不可能全部殺掉,總有被貶斥的人。被貶斥到哪裏去了?看名冊應該有跡可循。在下相信玉將軍一定也想查清楚令尊的真正死因吧?”

略一猶豫,玉麒麟點頭道:“好,名冊的事包在我身上,一會兒我就去拿。”

明崇儼大喜。這時,一個侍衛匆忙從掖庭局方向跑了過來,見到玉麒麟,上前急道:“玉將軍,不好了,不好了……掖廷局忽然著火了,火勢凶猛,裏麵的東西全都保不住了。”

“什麽?”玉麒麟與明崇儼麵麵相覷,兩人同時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