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命懸一線

甘露殿的門口,幾個宮女捧著東西往外走,一個小宮女忍不住歎道:“這好好的花瓶,怎麽碎了啊?這隻白玉飛鳳花瓶不是皇後娘娘最喜歡的一隻嗎?誰這麽不小心啊。”

“這樣珍貴的東西,怎麽可能是我們當奴才的不小心呢。”另一個宮女壓低了聲音,“聽說,是太子殿下……”

“不止這花瓶,連同你我手裏的這些東西,”另一個宮女衝著自己手中碎成兩半的碧玉香爐努了努嘴,“好像都是太子爺用彈弓……”

“唉,太子殿下也真是太頑劣了,娘娘對他已經夠好的。”

“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母親……”

“噓,小聲吧。”一個宮女謹慎地看了看四周。幾人不敢再議論,端著東西逐漸走遠了。

待她們走過,長廊柱子後探出一個男孩的身影,唇紅齒白,神采飛揚,正是剛剛她們議論過的太子殿下。

李忠不屑地衝著遠去的宮女做了個鬼臉,又自豪地揚了揚手裏的彈弓。方才的景象讓他很滿意。武媚娘最喜歡的花瓶嗎?哼,不知道那宮裏還有多少她喜歡的東西,不著急,等著他一一去粉碎。

悄悄走到甘露殿門前,正盤算著今天應該從哪裏下手,忽然內中一陣腳步聲傳來。李忠警惕地躲到了一根柱子後麵。

出來的人是雲兒,不知為何,她左顧右盼,懷裏似乎抱著什麽東西,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李忠詫異,這個雲兒仗著武媚娘寵愛,在宮裏向來是橫著走,尤其還是在她的地盤甘露殿裏,這麽畏縮小心是想幹什麽?難道有什麽陰謀?略一遲疑,他便跟了上去。

雲兒一直走到花園深處的葡萄架下,看看左右無人,方蹲下身來,掏出懷中的東西。李忠從後麵遠遠看著,似乎是一個木偶。

忽然,她拔下頭上的一根金簪,對準木偶用力地紮去,一邊喃喃道:“殺死你,殺死你!”狀如瘋狂,滿是恨意。

李忠愣住了,她這是在幹什麽?

紮了一陣子,雲兒喘息聲漸緩,似乎是將滿心的憤恨發泄了出來。她撥開樹下的草叢,將木偶掩埋了進去。然後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等她走遠,李忠迫不及待地跑到樹下,撥開草叢。

果然是一個木偶,做得很粗糙,木偶的身上還貼著一張白布,上麵寫了一個名字,還有生辰八字。

看著那個有些眼熟的名字,李忠回想起來,似乎是前幾天偷聽到的,一個與雲兒不合的女官的名字。

似乎被雲兒握得久了,木偶還帶著一絲溫熱。李忠翻過木偶,看著它身上密集的紮孔痕跡,心跳忽然加快了。

巫蠱之術雖然是禁忌,但從史書遮遮掩掩的描述中,他也明白這是一種詛咒的法術。端詳片刻,他又將木偶埋了進去,將草堆恢複原狀。

離開葡萄架,沿著原路走過甘露殿西側的回廊,忽然聽到後麵一陣喧嘩,他條件反射地向後一躲。

幾個小宮女急急往前跑去,完全沒有注意到樹後的李忠。

“田芳姐姐怎麽忽然昏過去了?”

“誰知道呢?趕緊叫禦醫過來看看!”

“聽說是心口疼,難道是天熱犯了病……”

一邊低聲議論著,幾個宮女很快走遠了。李忠從樹後現身,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眸中異彩閃爍,田芳?不就是剛才雲兒埋的木偶上寫的名字嗎?難道說……這個術法真的這麽有用?

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天邊,李治踏進甘露殿的時候,正看到武媚娘指揮著一眾宮女們整理大殿,箱籠擺設林林總總放滿了一地。

見他進來,武媚娘有些意外,迎上前盈盈下拜道:“參見皇上。”

李治扶起她,又往周圍環顧了一圈,忍不住問道:“媚娘,這甘露殿的陳設怎麽變了?”

武媚娘笑道:“回皇上的話,臣妾想,皇上常來,總是看到同一些東西,難免心存厭倦,所以想換換新花樣,皇上喜歡嗎?”

旁邊雲兒忍不住插嘴道:“娘娘。明明是太子殿下總拿著彈弓過來搗亂,打破了很多東西,您幹嗎要替他掩飾。”

武媚娘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嗬斥道:“誰讓你多嘴了。小孩子哪有不頑皮的?退下!”

雲兒縮了縮脖子,趕緊帶著宮女太監們退了下去。

李治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氣道:“這個逆子,自出生起就沒幹過一件好事,媚娘,你何苦總是這麽包容他。”

“這麽點大的孩子能壞到哪兒去?何況太子也實在夠可憐,一出生母親就去世了,才過繼給王皇後,王皇後又……”武媚娘坐到他身邊,苦口婆心地勸道,“皇上,其實依臣妾的愚見,他拿彈弓到處闖禍並不是真的有什麽壞心眼,而是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希望身邊的親人能夠關心他,愛他。所以臣妾希望皇上能夠多去看看他。以一個父親對兒子的心給他關心,給他愛。臣妾相信,太子一定會改過來的。”

望著她清澈的雙眼,李治長長地歎了口氣,“媚娘,你真是深明大義,朕身邊能有你這樣的人,真是這輩子修來的福氣。但願這個逆子能夠體會到你對他的一片心,好好地做人,別再淘氣了。”

聽到他不再追究太子,武媚娘鬆了一口氣,笑道:“皇上謬讚了,臣妾之所以這麽想,無非是因為太子是皇上的長子,臣妾心中有皇上,自然也就愛屋及烏了。”

李治點點頭,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片刻,又道:“也罷,你這裏還要收拾,朕就不在這裏給你添亂了。今天就聽媚娘的,去看看那個逆子。”

他起身離開甘露殿,武媚娘送到門口,方回到房內叫來雲兒他們繼續收拾。

沒有乘禦輦,李治帶人一路步行至東宮。東宮門外的侍衛見到李治,大驚失色,要上前見禮,李治卻揮了揮手,“不必通報了,朕今日過來看看忠兒。”

說著,帶著元修兩個人徑直進了內殿。

殿內一片寂靜,服侍的宮女內監一個不見,似乎都被李忠斥退了。隻有平嬤嬤站在書案前收拾東西,見到李治進來,大吃一驚,趕緊匍匐於地,“皇……”

話未出口,李治伸出食指“噓”了一聲。她愣了愣,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元修有些詫異,望向李治。李治卻已經繞過屏風,來到寢宮裏。

此時的李忠正坐在床上,入神地看著手中的東西,連李治進入都毫無所覺。

李治一直走到近前,看清楚他手中那個形狀詭異的木偶,上麵清晰地寫著“武媚娘”三個大字。李治頓時變了臉色,勃然大怒道:“逆子!這巫蠱之術是誰教你的?”

李忠正在煩惱著武媚娘的生辰八字應該怎麽弄到手,忽然一聲晴天霹靂,嚇得一哆嗦,見到李治更是魂飛魄散,“父……父皇……”

李治大怒,“說!這巫蠱之術是誰教你的?”

李忠頓了頓,忽然跪下來,“啟稟父皇,沒有人教兒臣,是兒臣自己想的。”

“你……”李治被他氣得後倒,伸手欲打。

李忠卻毫不閃避,抬起頭道:“父皇若想殺兒臣,請給兒臣一個痛快,兒臣不能勸解父皇遠離妖孽,已是罪大惡極,再無顏麵活在這世上。”長期積攢在胸口的憤懣化作惡毒的語言傾瀉而出,哪怕下一刻就要死了,他也要出這一口氣。

“妖孽!”被這個詞氣得暴跳如雷,李治不停地來回徘徊著,語無倫次,“宮裏怎麽會有這個東西?你怎麽會說這種話……”忽然轉身,死死盯著平嬤嬤,厲聲喝問道,“是你們教他的嗎?”

平嬤嬤和聞訊趕來的宮女們趕緊跪下來,瑟瑟發抖,“奴婢等萬萬不敢啊!”

李治怒喝道:“除了你們,他還跟誰接觸過?”

平嬤嬤哀鳴道:“回皇上的話,太子殿下平日不愛跟人接觸,即使是奴婢們也不能靠近他,隻有……”

“隻有什麽?”

“隻有……偶爾會去上陽宮坐一坐。”

李治看了看木偶,用力捏緊,“上陽宮?”

李忠臉色一變,一把拉住李治的衣袖,“父皇,不是母後……”

“不過是個被廢的庶人,你還叫她母後!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皇,有沒有國法!”李治毫不留情地咆哮道,一把甩開李忠的拉扯,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隻留下李忠一個人慌亂地跌坐地上,茫然望著摔在地上的殘破木偶。

忙碌了好一陣子,終於將宮中擺設收拾完畢,武媚娘鬆了一口氣,命宮女們為自己重新梳妝打扮。

剛坐到嶄新的梳妝台前,雲兒忽然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什麽事這麽驚慌?”

“皇上要提早處死王皇後,大臣們都吵成一團了!”

武媚娘一怔,怎麽回事?不是去看望太子了嗎,怎麽又扯到王皇後身上了?“本宮去看看。”她站起身來,帶著雲兒和宮女們往宣政殿走去。

一路走近,武媚娘遠遠聽見李治的咆哮聲:“你說,朕的旨意有何不妥?”

透過敞開的窗戶,宣政殿的大殿上,李治正煩躁地來回徘徊著。而長孫無忌帶著一眾官員們跪在地上。

“回皇上的話,皇上所說王皇後唆使太子行使巫蠱之術可有證據?”

李治冷哼一聲,“太子平素很少與人接觸,若非是她,太子小小年紀哪裏懂這些?”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皇上乃萬民的表率,怎能以自己的猜測給人定罪,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說出去,隻會被天下人恥笑。”

李治話語一滯,繼續道:“可是……朕的旨意已經下了,難不成還要朕收回嗎?”從東宮回來,盛怒之下,他直接下旨將王皇後賜死,等長孫無忌得到消息帶人趕來,旨意已經傳到司刑房並頒告天下了。

長孫無忌磕了個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之計,隻有皇上再親自下詔承認錯誤,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方聖旨鋪到李治桌前。

李治愣住了。長孫無忌的堅持遠超乎他想象,王皇後本就是待死之身,如今下詔賜死,也不過比原定的早死一些時日,讓他為此下詔認錯,幾乎不可想象。

武媚娘和雲兒進了後殿,透過屏風往外看著。聽到此處,武媚娘皺起眉頭,天子一言九鼎,若是李治下詔認錯,必定威望盡掃,長孫無忌此番逼人太甚了,或者說,他早就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一個讓李治威信更衰弱的機會。

李治也明白其中的玄機,憤然將聖旨扔到地上,“不行,朕不能下這個詔,朕若下了,將來何以為君,何以治理天下?”

長孫無忌撿起聖旨放回桌子,冷然道:“皇上若不寫,後果恐怕更加嚴重,我大唐向來以仁孝治天下,皇上違背長孫皇後的旨意,擅自在齋期處死王皇後,便是一罪。而王皇後唆使太子一案又沒有證據,無端判死,便是二罪。兩罪並發,按大唐律可昭告天下廢帝。”

“廢帝”二字一出,恍如晴天一道霹靂,不僅李治身形一顫,長孫無忌身後的眾臣也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武媚娘眯起了眼睛,冷冷地望著長孫無忌。是他將李治一手捧上了皇位,此時終於發現傀儡已經不受控製了嗎?

李治怒指著長孫無忌,幾乎不能言語,“你……你……”

長孫無忌毫不客氣地道:“這次的事也算是個教訓,以後皇上下聖旨前最好先跟老臣商議一下,老臣會告訴皇上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份詔書就放在這兒了,皇上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給老臣送來,老臣等就先告退了。”

說罷,他從容起身,帶著官員們離開了。

恭謹的麵紗一旦撕開,隻剩下赤裸裸的權力交鋒。失敗的一方顫抖著跌坐在禦座上,懊惱地低下了頭。

武媚娘立刻從屏風後走出,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低呼道:“皇上……”

李治閉上眼睛,“媚娘,怎麽辦?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此事因太子而起,皇上不怪太子,反而如此責怪王皇後,臣妾實在有點想不通……”

李治望著她歎了口氣,“你想,如今你已貴為皇後,若非她唆使忠兒,還有誰敢做這樣的事?朕本想給太子一個教訓,要他牢牢記住,因為他的任性,他敬愛的母後提早走了,朕沒想到會這樣……”

見他神情沮喪,武媚娘連忙安慰道:“皇上,你別急,讓臣妾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李治眼睛亮起了,他的媚娘是最聰明的,她總是會有辦法的。

武媚娘確實有辦法。隻是這個辦法,少不得讓她再當一回惡人了。

站在上陽宮的門口,武媚娘仰頭望著這片冷寂的宮殿,搖頭苦笑了。

揮手止住要進入通報的侍女,武媚娘問道:“王皇後這些天過得如何?飯菜可還合胃口?”

“娘娘這些天還好,飯菜也用了不少。今日還向司膳房要了不少食材,聽說正在為太子殿下做點心呢。”

武媚娘有些驚訝,做點心?若按照原定旨意,過了齋戒期,王皇後也得賜死了。等死,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很難熬的事情,王皇後卻能將日子過得不錯,還有心情為太子做點心,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領著侍女徑直進了殿內,果然聽見一個帶著濃濃笑意的聲音傳來,“臘梅,你說忠兒會喜歡這些食物嗎?”

“這些都是太子爺平時愛吃的,又是娘娘親手做的,奴婢想他一定會喜歡的。”

武媚娘的視線落到桌上那一字鋪開的點心上,精致的小點心正散發著誘人的甜香。而製作這些點心的人……武媚娘視線又落到王皇後身上,不禁詫異,昔日華貴高雅的大唐皇後此時鉛華洗盡,一身簡單的素白衣衫襯著窈窕的腰肢,烏鴉鴉的墨發用一支簡單的白玉蘭簪綰起,整個人竟透出一種別樣的風情,宛如一株名貴的空穀幽蘭,在這個靜謐的角落散發出動人的清香。

王皇後聽到身後的聲響,轉過身來,看清楚來人,頓時愣住了,“怎麽是你?”

武媚娘回過神來,“本宮知道皇後娘娘不想看到本宮,可是事關重大,本宮也沒有辦法。”不知是昔日的習慣,還是因為最後的尊敬,她依然叫她皇後娘娘。

王霓君鎮靜下心神,問道:“你想說什麽?”

武媚娘沒有回答,隻是上前將李忠的木偶遞過去。眼前這個女人,是她將自己從感業寺的深淵裏帶出來,給了她嶄新的機遇和生活,可是……

王霓君大惑不解地接過,當看到背上“武媚娘”三個大字的時候,她一愣,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這……這是什麽東西?”

“這是從太子的宮裏搜出來的,皇上說是您唆使的。”

“荒謬!本宮已是將死之人,再也保護不了太子,怎麽可能唆使他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害他呢?”王霓君將木偶扔在地上,又驚又怒。

武媚娘搖頭苦笑,“本宮也覺得娘娘不是這種人,可是這件事總要解決的,所以我希望娘娘能承認下來。當然,如果娘娘不承認的話,也隻有一個辦法了。”

“什麽辦法?”王霓君臉色一變,長久的宮廷生活讓她幾乎在瞬間就預料到了結果。

“廢、太、子。”武媚娘一字一句地說出那個殘酷的答案。

王霓君尖叫一聲:“不,不行!”縱然她能夠預料,李忠的太子之位難以持久,但是,她絕不能容忍他因這種罪名被廢,巫蠱之亂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極大的忌諱。因這種罪行被廢的太子,不僅保不住榮華富貴,隻怕還有性命之憂。

武媚娘壓下心底那些微妙的情緒,微微躬身,“望娘娘體諒,事已至此,實在別無他法。”

王霓君身形顫抖,神情掙紮不已。武媚娘也不著急,隻是靜靜地等待。

過了片刻,她終於下定決心,“好,一切讓本宮承擔,本宮……替太子承擔……”

武媚娘歎道:“有娘娘這句話就好辦了,本宮這裏有一份自罪書,請娘娘在上麵畫個押……”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遞過去。

她可真是處處周到,準備齊全!麵帶諷刺地接過認罪書,王霓君掃視一眼,忍不住慘然一笑,“武媚娘,本宮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你為什麽連這幾天都等不了?”

武媚娘移開視線,“本宮隻想幫皇上解決問題。隻要皇上的問題解決了,就算天下人都把本宮當成妖孽,本宮也無所謂。”

望著那雙冷酷的眼眸,王霓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心兒,崇儼,對不起了。

昏暗的燈火下,長孫無忌死死盯住桌上那一張紙,幾乎要把上麵盯出個洞來。那是王皇後的自罪書,還帶著她的親筆畫押。

究竟為什麽?王皇後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一看就是被人誣陷的。可是她為什麽又要承認呢?坐在燈下,長孫無忌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隻能用最後一招了……

一個身材高大,麵目精幹的中年男子走進書房,抱拳道:“大人,您找我?”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竇安,你是我手下人中輕功最高的人,我命你立刻將這封信快馬加鞭送往邊關,給劉大將軍。要快!不許有片刻耽誤。”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親信。

竇安接過信,什麽都沒有問,爽快地抱拳道:“屬下遵命。”說罷便轉身離開,準備起程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長孫無忌摸著胡子,憂心不已,“王皇後啊王皇後,老夫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但願吉人天相……”

王霓君坐在堂上,凝望著殿前透進的陽光一動不動。隨著光線斜移,已經整整一日了。

臘梅有心要勸幾句,卻覺鼻子發酸,不知從何說起。

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透過敞開的殿門望去,是內監總管元修,手裏捧著一件華麗的衣服走了進來。

進了內殿,他恭謹地跪倒在地,“參見皇後娘娘。”

王霓君終於提起精神,動了動唇,“日子定下來了嗎?”

元修點點頭,“皇上讓欽天監看過了,明夜子時送娘娘升天。”

一行珠淚順著臉頰滑過,王霓君諷刺地一笑,“難為皇上這麽重視,還叫欽天監選了個好時辰。”

元修不敢應答,隻把衣服遞上去,“這是皇上賜給娘娘的壽衣,請娘娘……早些準備吧。”

王霓君沒有動,臘梅上前接過,輕輕地走到她身邊。

元修又問道:“娘娘,您有什麽心願未了?”

王霓君摸著錦繡織成的長裙,上麵金線織成的鳳凰翩然欲飛,鮮豔的色澤帶著滾燙的溫度,灼傷了她的眼睛。片刻,她低聲道:“本宮要見太子。”

元修搖搖頭,為難道:“這……皇上說了,太子年幼,容易受人蠱惑,娘娘任何心願都可以完成,唯獨不能見太子。”

王霓君慢慢地跌坐下來,冷然一笑,“那本宮還能有什麽心願呢?”

元修匍匐在地,“既然娘娘沒有什麽心願,那……奴才就先告辭了。”這裏的氣氛實在太悲涼,饒是他心如鐵石,也有些受不了了。

見他要離開,王霓君卻忽然道:“等一下。”

“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本宮想看戲法。”

“啊?”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個要求,元修愣住了。

王霓君淡然道:“不是說皇上有一個叫明崇儼的戲法師嗎?本宮很想看看戲法。”

元修眼珠一轉,近來明崇儼在宮中名聲大噪,王皇後能聽說也不意外,而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他應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待元修離開,王霓君又命臘梅退下,終於軟倒在座上,淚水沿著臉頰慢慢地滑落下來。

夕陽西下,暮色沉沉,偏偏天邊還有那一線火紅的餘光,掙紮著,閃爍著,不肯就這樣放棄,可是再怎樣掙紮,又怎能敵得過這勢如破竹的黑暗呢。終於還是絕望地熄滅,湮沒在這一片無盡的黑夜裏。

心兒啊心兒,看來姐姐還是逃不過這一劫。隻希望你和崇儼能平安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