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雨欲來

武媚娘端坐在大殿內,大紅的刺繡金銀雙鳳織錦高腰長裙迤邐曵地,金絲鑲玉腰帶束出纖細柔韌的腰肢,高髻之上銜珠金鳳振翅欲飛,髻側斜插著兩朵紅珊瑚雕成的簪花,鮮豔奪目。今日是她盛開得最豔麗的日子,她成了大唐的皇後,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雲兒偷眼瞧著,一整天的繁複禮節下來,又是祭祀告祖,又是命婦朝賀,又是宮廷賜宴,連她都感覺疲憊了不少,眼前的武皇後卻依然鮮豔明媚,如同一朵最名貴的牡丹花盛放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宮殿裏,這世上再無人能遮蔽她一絲一毫的光芒。

她的目光又落在桌案上那枚皇後印璽上,同樣的金尊玉貴,通體無瑕,一如它如今的主人。她忍不住有些嫉妒了,隨即低下頭,掩去這微妙的視線。

抬手命宮女們退下,武媚娘換了個斜倚的姿勢,越發顯得曲線玲瓏,婀娜多姿。擺弄著桌上的印璽,她隨意地笑道:“這皇後印璽在本宮這裏也有多日了,也不見你這麽盯著看。”

雲兒心神一顫,隨即躬身道:“奴婢是替娘娘感到開心。”

武媚娘低笑一聲,“難不成你覺得本宮之前這個東西拿不穩嗎?”

“奴婢並非此意。”雲兒連忙辯白。

“好了,”抬手止住她接下來的話語,武媚娘問道,“終於忙完了這一遭,最近宮裏有什麽特別的事?說來聽聽。”

雲兒立刻提起精神,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念了起來,“清思殿的蕭淑妃天天帶著兒子練武,似乎想在皇上麵前露一手。太子那邊還是老樣子,整天不是打這個,就是罵那個,平嬤嬤也拿他沒辦法。還有皇上寵愛的那個戲法師明崇儼一直在調查王皇後的案子。”

武媚娘輕輕一笑,“看來這宮中還真是暗潮洶湧,熱鬧得不得了啊。”燭光映照在她丹鳳明眸中,隱有光澤浮動。

雲兒收起冊子,“娘娘,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麽做?”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別人已經劃下道來了,咱們自然得想辦法接招,有什麽好擔心的。”武媚娘胸有成竹地一笑,站起身來,“皇上還在宣政殿處理政務嗎?本宮去迎接他吧。”

脫下繁複的禮服,卸下沉重的釵環,武媚娘換上一身銀紅色高腰裙,外披白紗外袍,墨玉般的發絲用一根殷紅的珊瑚飛鳳簪綰住,帶著雲兒和一眾宮女向宣政殿走去。

為慶賀今日的大典,宮內四處裝飾精巧,宣政殿尤其奢華,一路行來,鮮花簇擁,錦繡輝煌,暗香浮動,異彩繽紛。

行至殿外西側長廊,十幾個碧綠的身影正在忙碌著,是方靈素正帶著司苑房的一群小宮女搬動甬道兩邊的花盆。見武媚娘來到,眾人連忙匍匐於地,高呼:“參見皇後娘娘!”

武媚娘停下腳步,隨口問道:“諸位大人都散了嗎?”

殿外太監連忙道:“回稟娘娘,諸位大人都已經回家了,如今隻有長孫大人還留在殿內與皇上商議政事。”正殿的慶賀宴席剛剛結束,素來勤政的李治就將幾位重臣留下,繼續處理政務。

武媚娘神色不動,低低應了一聲,往四周環顧一圈,突然皺起了眉頭,“這些花是怎麽回事?”

跪在地上的方靈素有些詫異,她微微抬頭,隻見眼前裙角銀光褶褶如月華流動輕瀉於地,她不敢多看,連忙低頭道:“回稟娘娘,奴婢正在將這些花換下去。”

武媚娘視線落到她身上,神色一冷,“本宮記得說過這四周要放牡丹花的,怎麽今日放滿了合歡花?”

方靈素大驚失色,“娘娘您明明吩咐奴婢要在這長廊兩旁放滿您家鄉的合歡花……”

武媚娘大怒,嗬斥道:“閉嘴,本宮生平最喜歡牡丹花了,怎麽可能放合歡花,你一個小小的奴婢,做錯了事還敢狡辯,簡直不把本宮放在眼裏。”說罷,也不聽方靈素辯解,厲聲道,“來人,拉出去打!”

立刻有幾個伶俐的小宮女衝出來,架起方靈素就往外拖去。

方靈素連聲慘叫:“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知錯了……”

周圍人人屏氣凝神,不敢動彈,尤其那十幾個司苑房小宮女更是抖如篩糠。眼前這位主子還是昭儀的時候就震懾六宮,如今登上皇後之位威勢更甚。也不知倒黴的方靈素是觸了哪個黴頭,惹得皇後娘娘在大好的日子發這麽大脾氣。

長廊內落針可聞,隻餘方靈素的求饒聲遠遠傳來,突然,一個蒼老剛勁的聲音穿插進來,“住手!”

來人身材筆挺,意態剛毅,正是剛剛走出宣政殿的長孫無忌,見到長廊裏的武媚娘,他抬了抬眼,拱手行禮道:“參見皇後娘娘。”

武媚娘眉梢一挑,“長孫大人辛苦了。”

“娘娘,不知剛才那宮女是犯了什麽錯?”

“這宮女身為司苑房之人,卻將花木放錯,本是一件小事,本宮問起來的時候,卻偏偏推諉責任,本宮現在身為皇後,執掌後宮,更應該從嚴管教這些不守規矩的宮人。不知長孫大人有何高見?”

長孫無忌從容道:“娘娘主理六宮,公正嚴明,下官佩服,不過今日是娘娘入主中宮的大好日子,何必為了一個宮人不高興?不如讓老臣替她求個情,當是給娘娘積個福。”

武媚娘眸光一閃,笑道:“也罷,既然長孫大人開口了,本宮能不給這個麵子嗎?”轉身吩咐道,“放了她。”

宮女們立刻放開了方靈素。

武媚娘笑道:“這麽晚了長孫大人還在輔佐皇上處理公務,真是辛苦了。”

長孫無忌笑道:“今日娘娘才是繁忙的一天,臣等不過分內之事而已,另外,娘娘如願以償入主中宮,老臣尚未說一聲恭喜,如今便在這裏代表朝中各位大臣恭賀娘娘了。”說著鄭重施了一禮。

武媚娘大大方方受了他的禮,笑道:“多謝長孫大人了,日後還要仰仗長孫大人的支持。”

長孫無忌從容笑道:“娘娘言重了,這幾天老臣也想通了很多,其實早就應該支持娘娘入主中宮了。後宮事務繁忙,娘娘必然分身乏術,到時候想必沒有多少時間管前朝的事了,這對皇上和娘娘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大好事。”

這一番話說得太直白,反倒讓人無法生出厭惡之情,武媚娘笑得輕快爽朗,“難為長孫大人想得那麽周到,本宮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哎,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本宮還要去迎接皇上,先行一步了。”

望著她遠去的步伐,長孫無忌畢恭畢敬道:“恭送娘娘。”

進了大殿,李治正坐在禦座上,撐著額頭,仿佛休憩一般閉著眼睛。

阻止了元修的通報,武媚娘徑直走到禦座邊。

“媚娘……”李治似有所覺,抬起頭來。

“打擾皇上了。”

“怎麽會呢,朕隻是略有走神。”

“讓皇上因臣妾而勞累,臣妾真是過意不去。”武媚娘走到他身後,幫他推拿起肩膀,一邊問道,“剛才見到長孫大人出去了,是不是又有事情讓皇上不痛快了。”

李治煩躁地歎了口氣,道:“禁衛軍統領崔大人前幾天告病還鄉了,朕本想趁此機會提拔幾個自己人,把京城的兵權收在手中,可是長孫無忌這個老匹夫硬是一個都沒同意,朕估計他想在這裏麵安插自己人。”

“原來如此。”武媚娘神色不動,漫不經心地應著。

“如今朝廷上下所有的大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就連邊關的軍隊也是他的人,如果連京城的禁衛軍都聽他的,那朕做這個皇帝還有什麽意思?”李治的聲音有些煩躁。

武媚娘略一沉吟,安慰道:“皇上少安毋躁。不知這次長孫大人想要安插的人是誰?”

李治拿起一本奏折,武媚娘接過翻開,“神策營中尉裴少卿?”她目光落到桌麵那一堆奏折上,“難道這些都是……”

“沒錯,這十幾本奏折全是神策營中尉裴少卿做禁衛軍統領的。”李治冷笑一聲,“又是這一招。長孫老匹夫每次要人都是這樣,先找一大幫人在前麵替他搖旗呐喊,然後再來一個眾誌成城、勉為其難,朕看到他那副偽善的嘴臉就生氣。”

“這個裴少卿為人如何?”

李治歎了一口氣,“若論能力,此人也算能臣,朕看過他的履曆,立下的幾次功勞都是實打實的。但偏偏是長孫無忌的人……為何人才都被他籠絡去了?”

武媚娘沉默不語,若有所思,李治片刻不聞她言語,抬頭看去,連忙問道:“媚娘,莫非你有什麽主意?”

武媚娘嫣然一笑,“皇上相信我嗎?”

李治點點頭。

“那就將這件事情交給臣妾吧,臣妾保證,一切都會如皇上所願的。”

李治望著她胸有成竹的樣子,用力地點了點頭,“媚娘若能幫我解決此事,可解了朕的一個大難題。”一邊說著,他重新拿起筆,準備繼續批閱奏折。

武媚娘皺眉道:“皇上,已經這麽晚了,明日再看吧。”

李治苦笑一聲,“這奏折堆積如山的,今日不批完,明日受的罪更大。還是先把事兒先辦完再休息吧。”

輝煌的燈下,年輕的帝王麵容上隱有幾分疲憊帶來的蒼白,武媚娘心裏一痛,上前奪過他的筆,溫聲道:“皇上那麽辛苦,臣妾看著心疼,不如您在旁邊說,臣妾幫您寫,怎麽樣?”

李治一愣,笑道:“這倒是個好方法。那你趕緊坐下,朕跟你說。”

他拉住她的手,兩人並肩坐在這帝國最尊貴的位置上,一切仿佛再自然不過,他們共同批閱起奏折,也共同承擔起這個國家的責任。

“你說什麽,賀蘭心兒受傷了?傷在哪裏?”王霓君猛地站起身來,險些將身前的桌子推倒。

跪在前麵的李翠嚇了一跳,連忙回道:“奴婢也隻是聽說她摔著了,具體如何並不知曉。”心中卻暗暗納悶,心兒和這個廢後感情真是好啊。難怪前幾天她來送飯,心兒還專門叮囑說若廢後問起她為何不來,就說她暫時被分配了別的差事。隻是今天不小心說漏了嘴,不知心兒會不會責怪她。

“她是什麽時候受的傷?嚴重嗎?”

“這……奴婢也隻是聽說,並不清楚。”李翠搖搖頭。如今武皇後冊立,也說明廢後再無翻身的機會了,她們言語也並不如何恭謹了。

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麽來,王霓君蒼白著臉讓她們退下了。枯坐片刻,她又猛地站起身來,“不行,本宮要去看她。”

臘梅趕緊死死攔住她,“娘娘,您是戴罪之身,不能隨便離開上陽宮,否則新舊兩罪並罰,恐怕連這一個月都熬不過去了。”

“我一定要去。”素來柔弱的王霓君卻少見地固執起來。

正僵持著,一個人影出現在宮門口,同時一聲高呼:“娘娘,司膳房賀蘭心兒特來服侍娘娘用膳。”

王霓君動作一頓,看著殿門口的心兒,鼻子一酸。

不等她吩咐,心兒走進殿內,行禮道:“多謝娘娘垂憐,心兒感激不盡。”幸好李翠那丫頭把說漏了嘴的消息告訴她,她連忙跑來了。

王霓君趕緊上前扶起她,“你受了傷怎麽還過來?是哪裏受傷了?”

心兒道:“奴婢沒事,隻是前幾天從假山上摔下來,崴了腳。”幸好自己受傷的細節李翠也不知情,苗鳳娘她們對外隻說自己摔傷了腳。

王霓君這才放下心來,回頭看了臘梅一眼,吩咐道:“這裏有心兒伺候就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待臘梅離開,她又拉住心兒道:“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口。還有究竟是怎麽受傷的,別瞞我。”心兒的武功她很清楚,要說從假山上摔下去,她才不會相信呢。

心兒後退一步,“不用了,都已經過去了。好吧,說實話,其實是被人打傷的。就是上次跟你說過的苗鳳娘啊。她追問我靳如冰的下落,我不肯說,竟然叫了幾個親信的宮女拿著棒子要教訓我。”見王霓君變了臉色,她連忙補充道,“幸好我有武功在身,隻是不好太過顯露,腿腳還是挨了幾下子。”見王霓君還是一臉擔憂,她又道,“其實沒那麽嚴重,是我故意裝病,不想去參加那累死人的大典籌備嘛。”一番話說得天衣無縫,終於將王霓君瞞過。

饒是如此,王霓君依然大怒,“這個苗鳳娘,實在是欺人太甚,你為什麽不向林尚宮告發她?”

心兒笑道:“若是交給林尚宮,我怕她發現我們真正的目的,苗鳳娘這幾年一直偷運宮中物品出去變賣,得了錢就由一個叫葉紫萱的女人幫她經營一個牧場,隻有她肯幫忙,我們才能順利地遠走高飛。而且上一次我沒有來得及細說,其實,月娘,也就是那個靳如冰將觀音繡像交給我,也是有代價的,她委托我一項任務,就是讓苗鳳娘擺脫葉紫萱的控製,不要再繼續偷盜宮中物品了,這畢竟是滅族之罪啊。”

“你不是說她們是仇人嗎?”王霓君詫異。

“一言難盡啊,她們兩人之間的故事也很複雜,等離宮之後我再細說吧。”她握住王霓君的手,“姐姐,我受了那麽多苦,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救你出去,你千萬不能有任何動搖。如果連你也動搖了,那我就什麽勇氣都沒有了。”

王霓君望著她堅定的模樣,用力地點了點頭。

離開上陽宮,一直走到確信從上陽宮任何一個角落都看不到自己了,心兒才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下來,腳還是有些痛啊!尤其她聽到李翠的消息之後是飛快地跑過來的。

反正附近都是密林,她索性脫下鞋子,果然,腳尖兒上又透出絲絲殷紅。她長吸了一口氣,拆開紗布。

“你的腳怎麽了?”

被身後突然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心兒跳起來,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幸好來人一把扶住她。“儼哥哥!”心兒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明崇儼毫不避諱地扶著她坐下,將她的腳抬起擱在膝蓋上,然後從懷裏拿出一方幹淨的紗布,從容包紮起來。

心兒好奇地看著。從小就覺得儼哥哥是個神奇的人,任何需要的東西,似乎他一揮手就能拿出來。直到現在,這個印象也沒有改變。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一邊包紮,明崇儼問道。

心兒低下頭,“一言難盡。”

“我早就知道深宮險惡,你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這樣吧,你趕緊設法出宮,霓君的事交給我。”

心兒一怔,連忙問道:“儼哥哥,莫非你查到什麽了嗎?”

明崇儼點點頭,將這幾天的調查結果和盤托出,又道:“種種跡象表明,這裏麵不簡單,可惜佩吟姑娘遭了毒手。不過我一定會查出真相,讓她瞑目。”

心兒喃喃道:“究竟誰在幕後操縱這一切呢?”

明崇儼搖搖頭,“佩吟一死,線索又斷了。心兒,這件事你別再管了,全部交給我,你在宮裏我不放心……”

心兒想了想,反對道:“不行,這件事雖然有了眉目,可是姐姐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個人身上。”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可是這一次我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失敗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安心的,你明白嗎?”

對上她堅定的目光,明崇儼隻能無奈地點點頭,將她的腳包紮好,放下道:“我明白了,照顧好自己。”

望著明崇儼離開的身影,心兒忍不住心虛地左顧右盼,幸好沒人看見,尤其沒有被那個神出鬼沒的家夥看見。低頭看看腳下包紮整齊的紗布,竟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又休息片刻,她站起身來,回了居所。

推門一看,離若已經躺在床上了。聽到她推門進來,也未起身。

“怎麽今日這麽早就回來了。見到家人了沒有?”心兒詫異,湊近了笑道。今天正是一年一度的宮女會見家人的日子,一大早離若就起床梳洗打扮,還把這些日子攢的銀錢統統捎帶上了。

心兒話說到一半忽然怔住了,離若竟然在流淚,看枕巾上的淚痕,隻怕已經哭了好一陣子了。

“怎麽了?”心兒大驚,連忙坐到床邊問道,“難道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讓你看笑話了。”離若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轉身坐起來,“對了,心兒,你有錢嗎?”

“還有幾兩銀子,你要用嗎?需要就先拿去。”

“隻有幾兩啊。”離若有些失望,旋即提起精神,“也好,等過了這一陣子再給你。有多少都借給我吧。”

“離若,你是哪裏需要用錢?是不是家裏出了事兒?”心兒拉住她的手追問道。

離若搖搖頭,終於說出事情的原委,“是阿七哥哥的父親和我弟弟都病了,他沒空過來,隻有伯母,就是阿七哥哥的娘親過來看我了。我把銀子給了她,可是她還是嫌少……”

“下一回我們家的人都餓死了,難為我們阿七,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還在宮外打著光棍等你,居然拿這點錢來打發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們隔壁地主老爺朱家的小姐很喜歡阿七,一心就想嫁給他。”

“眼下他爹病得很重,我也沒有力氣幹活兒,要是哪天真出了什麽事,他就算再喜歡你,也要顧著這個家,顧著我跟他爹的養育之恩!我知道你在宮裏也挺難的,我也不想總是跟你要錢,但是沒法子,人啊,拚不過命……”

回想起阿七娘捏著那一小包銀子,不滿的神情和語言,離若就悲從中來,“其實阿七哥一家也很不容易,伯母看著蒼老了很多。還有弟弟在他們家也正是吃飯的年齡。本來聽說三年之後就大赦天下了,到時候我們就能夠放出宮去。我跟阿七哥約好了,三年後宮外見。我隻希望這三年裏能多攢些銀子,也希望阿七哥哥能等著我……”

看到離若神情憔悴,心兒也一陣難受,她連忙到梳妝台前,將自己攢下的銀子拿出來,塞進離若手裏,“可惜我也隻有這麽點兒,反正暫時也用不上,你先拿去用吧。可是這些銀子你怎麽送出去呢?”

“隻能拜托金巧玉了。”離若黯然,經過上次的事情,金巧玉替人帶東西的抽成又增加了,這點兒銀子經過她的盤剝,也不知還能剩下多少。

“不行,我還得再多借一些!”說著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出門去,看方向是去李翠她們房間了。

看著她飛奔出去的身影,心兒一陣心酸。這些小宮女大多數攢錢都是為了寄給家人,長貧難顧,離若能借到幾個錢?三年的時間嗎,對這些小宮女來說,也許外麵早已經物是人非了。

已是入夏時節,午間的日光毒辣,熱氣逼人。

踏入宮廷,長孫無忌永遠是那一身整潔筆挺的朝服,仿佛感覺不到四季寒暑的變換。見到這位當朝重臣嚴肅的臉孔,連李治身邊最得臉麵的內監總管元修都會情不自禁地放低了聲音。如非必要,宮女太監從來不敢輕易上前。

走過宮中甬道,卻有一位女官畏畏縮縮地湊上前來,低聲道:“長孫大人。”

長孫無忌腳下一頓,“你是?”

“大人難道忘了嗎?就在前天,奴婢因為犯錯險些被武皇後嚴懲,是大人為奴婢求情,方逃過一劫。”

長孫無忌回憶起來,問道:“哦,是你啊,來這裏所為何事?”

來人正是司苑房掌司方靈素,她飛快地撲到長孫無忌腳下,磕了個頭,“奴婢此次前來是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長孫無忌頷首道:“好好當差,不是每一次都那麽幸運的,下去吧。”

方靈素看了看左右,又道:“大人,奴婢有一言相告。”

長孫無忌驚訝。

方靈素低聲道:“這裏說話不方便,請大人隨我來。”說著一馬當先往前走去。

長孫無忌頓了頓,跟了上去。兩人一直行至宮中甬道東橋上,見四周空無一人,方靈素才飛快地跪下來連連磕頭道:“求大人救我啊!如果您不救我的話,武皇後一定會殺了我的。”

長孫無忌皺了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方靈素低聲道:“回大人的話,之前宮女暴亂便是武皇後命奴婢挑起的。她趁此功勞,名正言順得了皇後之位,如今雖然時過境遷,但武皇後一直如鯁在喉,便想要過河拆橋,非要置奴婢於死地不可。奴婢在宮中人微言輕,又沒有什麽地位,還請大人救救奴婢吧。前幾天便是例子,明明是她吩咐奴婢用合歡花的,等奴婢遵照布置了,卻說奴婢自作主張,推卸責任,要把奴婢打死。”

長孫無忌神色微動,“這樣啊……不如老夫帶你去麵聖,把這一切都告訴皇上。”

方靈素大驚失色,連連搖頭,“不行的,奴婢沒有證據,倘若誣陷皇後,就更活不成了。”

長孫無忌想了想,要她一個宮女去指證皇後也確實分量不足,略一思忖,他笑道:“好吧,看在你這麽信任老夫的分上,老夫就教你一個方法,不過老夫有一個條件。”

方靈素大喜過望,“大人盡管吩咐。”

“以後武皇後有任何的事情,你都要過來稟告老夫,能做到嗎?”

方靈素眼珠一轉,低頭道:“是。”

長孫無忌笑了笑,吩咐道:“你從此刻起,把武皇後命你挑動暴亂的事說給每一個人聽,謠言傳來傳去傳多了,武皇後自然不敢對你輕舉妄動了,否則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方靈素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謝大人。”

待她千恩萬謝地離開,長孫無忌臉上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容。

生死成敗,未到最後一刻,大唐的後宮依然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