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誰這麽大膽?

清晨的風帶著微微的濕意,吹拂在身上涼爽清透。

武媚娘正坐在禦花園的涼亭中休憩納涼。涼亭周圍皆是大樹,樹身高大,枝葉密匝。東側是一水渠,水流沿著假山蜿蜒而下,泠泠作響。池中荷花開得正好,柔嫩的粉色映襯在碧玉荷葉上,淡淡的香氣飄來,如絲如縷,沁人心脾。

早有伶俐的宮女上前,摘了幾株最精致的,用玉瓶插好呈了上來。

武媚娘在手中把玩著,一邊笑道:“這些荷花開得越發好了。”

左右見她心情好,便湊趣道:“知道娘娘今日來賞它,這些花兒隻怕拚盡了力氣,也要把最好的花姿開出來。”

正說著閑話,雲兒急匆匆跑了過來,“參見娘娘。”

武媚娘問道:“怎麽樣?”

雲兒看了看左右,幾個亭內服侍的宮女連忙退出涼亭。雲兒這才對著武媚娘一陣耳語。

武媚娘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手一緊,一片荷花瓣被撕扯下來,零落在石桌上。

“哼,功勞……”一句話未完,遠處一陣響動,一隊宮女正分花拂葉向這邊走來。是方靈素帶著小魚兒和幾個宮女,滿臉喜色地走到涼亭邊,齊齊下拜,“參見娘娘。”

武媚娘隻得先收起怒色,笑道:“平身吧。”

方靈素和宮女們起身,上前一步稟報道:“娘娘,您讓司計房從並州運來的合歡花已經到了,奴婢們不敢私自開啟,還請娘娘前往一觀。”

媚娘頓了頓,一笑,“本宮從小在並州長大,最愛並州的合歡花了,那香味聞起來簡直讓人心曠神怡。走,一起去瞧瞧。”

雲兒高呼一聲:“娘娘起駕!”一眾小宮女手腳麻利地收拾起東西,簇擁著武媚娘往司計房而去。

運來的合歡花專門擺放在司計房一個空曠的偏院內,也不知是為了遮蔽陽光,還是因為知曉武媚娘今日來賞,還專門蓋了一層錦緞。

接到消息的金巧玉早早地帶著小宮女跪伏在門口,見到武媚娘一行來到,齊聲高呼:“參見娘娘。”

武媚娘擺擺手,“平身吧,本宮家鄉的合歡花呢?趕緊讓本宮瞧一瞧。”

金巧玉連忙起身揭開錦緞,一邊笑道:“娘娘請看,這些可都是……”話音未落,卻轉成一聲尖叫,“啊!這些花……”

眾人看去,所有的合歡花竟然都沒有花朵,隻剩下整齊的枝丫。眾人頓時麵麵相覷,愣在當場。

後麵的方靈素一愣,不是說花朵殘敗凋零嗎?怎麽直接連花枝都沒有了?但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個好機會。她趁機上前一步,怒喝道:“金巧玉,你好大的膽,娘娘叫你派人去並州運合歡花,你居然弄了一堆樹枝子回來,簡直罪大惡極。”說罷轉身匍匐在地,向武媚娘奏請道,“娘娘,依奴婢之見,應該立刻將她推出去亂棍打死!”

金巧玉又驚又怒,“方靈素,你不過是司苑房一個小小的掌司,娘娘還沒有說話,你敢替娘娘發號施令,你才應該亂棍打死。”

這氣急敗壞的模樣更讓方靈素暗暗竊喜,麵上卻全是委屈,“你……娘娘您看,這賤人犯了錯還敢挑撥離間,請娘娘明察啊。”

兩人爭執不下,媚娘伸手一擋,道:“好啦,不要吵了,這合歡花跟別的花不同,原本就應該把首次開的花剪去才能開得更好、更美,這件事隻有並州人才知道。金巧玉,你能懂這個,真是了不起。”

什麽?方靈素怔住了,難道是這家夥見花木殘敗,索性剪去了花枝,反而逃過一劫?

受到武媚娘誇讚,金巧玉不喜反驚,跪倒在地,“娘娘謬讚了,巧玉並不知道合歡花有這個特性。這些花昨日奴婢看過,都還好好地開著,必定是昨兒晚上有人偷偷地潛入司計房,把花給剪了,想嫁禍給奴婢。”

一言既出,眾人皆驚。

武媚娘神色一動,“哦?是誰這麽大膽?”

金巧玉低頭道:“誰這麽大膽奴婢不知道,不過奴婢想到這些合歡花珍貴,生怕有人或者野貓誤踩誤撞,所以特地在合歡花周圍放了好多老鼠夾子,娘娘,隻要驗看一下誰的腳受了傷,就知道是誰做的了。”

“哦,那本宮就下令查驗一番了。”武媚娘微微一笑。

“娘娘英明。”金巧玉連忙恭維道。一邊說著,一邊狀似無意地後退了一步,正好踩在了方靈素的腳上。

方靈素躲避不及,頓時痛叫一聲,整個人蹲了下來,鵝黃色的繡鞋緞麵上洇出紅色。

眾目睽睽,都盯著方靈素的腳。武媚娘笑了一聲,“看來不用本宮派人驗看了。”

方靈素變了臉色,她心知肚明此番是中了金巧玉的惡計,卻百口莫辯。腦筋一轉,她飛快地爬到武媚娘腳下連連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娘娘饒命。”若是王皇後掌權,她少不得要為自己辯白一番,但眼前這位主子可是出了名的殺伐決斷,從不手軟,而且最恨犯錯的人推卸責任。如今她提不出反駁的證據,隻能咽下這口汙血了。隻希望看在自己認錯及時的分上,懲罰輕一些。

武媚娘冷然道:“六宮中人理應和睦相處,你居然為了一己之私陷害金巧玉。來人,拉出去杖責三十!”

雲兒高聲應是,率領著幾個宮女拉著方靈素就往外走去。

“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饒命啊……”方靈素的求饒聲還回蕩在院子裏,不久這個聲音就變成了慘叫。

這聲音入耳,比什麽仙樂聖音都動聽,金巧玉嘴角不禁閃起了一絲微笑。

武媚娘漫不經心地擺弄著眼前的合歡花枝,纖長的玉手撫過碧綠的葉片,嘴角也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

合歡花隻餘花枝,自然沒什麽好欣賞的。武媚娘很快帶著一眾宮女離開司計房。

回了甘露殿,她換下繁複的釵環服飾,披了一件豆青色外袍,頭發用翡翠簪子鬆鬆綰起,斜倚在榻上,越發秀眉入鬢,明眸善睞。

小宮女往鎏金紋獅螭耳香爐裏撒了一把荷花香,幽幽清香浮動,武媚娘拿起一本《孫子兵法》輕輕地翻看著。

不一會兒,雲兒押著狼狽不堪的方靈素進來。雲兒上前一步,“娘娘,方靈素已杖責完畢,過來謝恩。”

此時的方靈素全無剛才的春風得意,釵散髻亂,衣衫汙損,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宮女左右拖著,進了宮內,她撲倒在地上,卑微道:“奴婢謝娘娘隆恩。”

武媚娘抬頭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知道為什麽打你嗎?”

方靈素痛心疾首,悔恨不已,“奴婢不該為了一己之私陷害金巧玉,差點毀掉了娘娘心愛的合歡花。奴婢已經知錯了,謝娘娘教誨。”

武媚娘卻低笑一聲,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錯!本宮打你可不是因為這個。”

方靈素頓時愣住了。

武媚娘將手中的《孫子兵法》翻過一頁,從容笑道:“本宮生平最討厭六宮中人鉤心鬥角耍手段了,你以為本宮沒看出這一切都是金巧玉布好的局嗎?本宮打你,是因為你被人陷害卻沒有還手之力。如果六宮中人個個都像你這樣呆笨,該有多少好人受害,壞人得逞呢?”

方靈素目瞪口呆,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她眼珠子一轉,手腳並用地爬到媚娘腳下,一臉虔誠地仰望著武媚娘,“奴婢的確缺心眼,還請娘娘多加訓斥。”

武媚娘笑道:“十年前本宮十五歲,被派在太宗皇帝身邊做才人,當時太宗皇帝得了一匹特別好的馬叫獅子驄,誰都駕馭不了,任何人騎上它都會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太宗皇帝很煩惱,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時候本宮站出來說,‘臣妾能夠馴服這匹馬,隻要皇上賜臣妾三樣東西’,你知道是哪三樣東西嗎?”

方靈素一愣,“這……奴婢不知。”

武媚娘放下手中的書,慢慢湊到靈素麵前,“是皮鞭、鐵錘和匕首。本宮先用皮鞭抽它,可是它差點把本宮踹下來。於是本宮又用鐵錘打它,它反而跑過來踢本宮。最後本宮實在沒辦法,就拿起匕首殺了它。”

方靈素大驚失色,驚呼一聲,坐倒在地上。

武媚娘站起身來,聲色嚴厲地訓斥道:“既然已經馴服不了,留著也沒有用。當時所有的人都以為太宗皇帝會生氣責怪本宮,可是本宮知道他不會。因為他心愛的馬已經不在了,又怎麽可能再殺自己心愛的人呢?你跟金巧玉也一樣,後宮少不了司苑房也少不了司計房,倘若兩房之間發生了衝突,有一房已經保不住了,你覺得主子還會把另一房端走,給自己添麻煩嗎?”

方靈素腦筋急轉,“奴婢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

武媚娘嫣然一笑,“本宮什麽意思都沒有,隻想著六宮和睦,天下太平。不過倘若真的出了什麽事,本宮也會以大局為重,不會讓後宮中人陷入手足無措的尷尬境地。你明白嗎?”

方靈素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奴婢明白。”

武媚娘笑道:“明白就好,下去吧。”

方靈素連忙點頭應是。

看著她離開的身影,雲兒奉上茶盞,忍不住問道:“娘娘,她會照辦嗎?”

“她會的。”武媚娘不緊不慢地接過,抿了一口,“她若是個蠢人,自然會中計,而她若是個聰明人,也該明白,最好的法子就是乖乖照著本宮的意思辦。”說罷冷哼一聲,“長孫大人不是想看本宮的功勞嗎,那就讓他看看好了。”

酷日當頭,午後的燥熱浮動在空氣中,沒有差事的宮人無不躲進房裏納涼偷閑。

心兒匆匆走過廊道,再一次站到了司計房的大門口。

月馨見到她,笑著招呼道:“心兒啊,怎麽大中午頭的過來了?”

心兒點頭笑道:“聽說今天上午金掌司出宮了一趟……”

言下之意月馨自然明白,掩口笑道:“你可真是心急。今日上午掌司確實出去了,你要的東西也已經帶回來了。”一邊說著,熟稔地挽起心兒的胳膊,帶著她向屋裏走去。

心兒大喜,“真是多謝掌司了。”

進了院子,環顧四周,幾乎人人都帶著喜色,原因心兒自然知道,就在昨天,司計房識破了司苑房方靈素的陰謀栽贓,狠狠地反擊了回去。害得方靈素挨了三十板子,裏子麵子一起丟光光。

隻是這次金巧玉鬥贏了,下一次還不知方靈素用什麽手段找回場子呢。心兒搖搖頭,這些鉤心鬥角、派係紛爭,幸好自己涉足不深。

今日金巧玉的態度格外和藹,甚至連心兒拖欠的銀子也沒有提起,爽快地拿出一個箱子。打開箱子蓋,裏麵林林總總幾乎都是各色胭脂水粉、釵環耳飾,琳琅滿目。其中一個巴掌大的小包格外樸素,金巧玉拿起來,笑道:“你倒是來得急。我剛剛回來,還沒喘口氣呢。”

心兒連連道謝,正要接過,卻忽聞外麵人聲鼎沸。

金巧玉臉色一變,連忙將藥包扔回箱子,蓋上箱蓋。月馨推開門,幾人向外望去。隻見院門被人狠狠撞開,一群人蜂擁而入。

這群人大多身穿綠色宮裝,氣勢洶洶,一看便知是司苑房的人。

“讓金巧玉出來!叫金巧玉出來!”當前幾個人叫喚著,手裏還持著棍棒鋤頭等物,明顯來意不善。

金巧玉冷哼一聲,領著月馨向外走去。心兒連忙閃到一邊。

“我當是誰呢。”金巧玉倚著門框,輕蔑地掃了眾人一眼,“方妹妹挨了板子,不在房裏好好躺著,這大熱天的,傷肝動火可不好啊。”

方靈素從人群中走出,她一身碧綠宮裝,袖子挽起了半截,衣飾妝容雖然齊整,卻掩不住一拐一瘸的姿勢,顯然那三十杖的滋味並不好受。對著金巧玉,她啐了一口,滿是恨意地道:“金巧玉,你上次栽贓我,今日不給你點兒顏色看看,還真以為這宮裏是你一人的天下不成?”

兩人爭執,後麵月馨趁機打了個手勢,有機靈的小宮女立刻跑去後麵叫人。

方靈素眼尖看見,自然不能錯過己方人多勢眾的大好時機,棒子往前一指,“姐妹們,給我上,教訓教訓這個老虔婆。”

金巧玉一驚,後退一步,“喲,這是要幹什麽?想造反啊?”

方靈素冷笑道:“是,本司就是造你的反怎麽樣?來人哪,給我上!”說著帶著眾人如狼似虎地撲上來。

金巧玉不甘示弱,“你以為本司怕你啊?”

一聲呼喊,院中司計房的宮女也跟著掌司撲上去。雙方大打出手,混成一團。

方靈素有備而來,帶了二十多人,都是膀大腰圓的粗壯宮女,而司計房的人大多都在後院休息,院中幹活兒的不過七八人,有伶俐的早拿了棍棒之類的武器在手,有呆笨的還都手無寸鐵,哪裏比得過如狼似虎的司苑房眾人。不久便分了勝負。司苑房棍棒齊下,司計房的小宮女們被打得鬼哭狼嚎。

司苑房的眾人不僅打人,更衝進了金巧玉的房間,打砸破壞。金巧玉性好奢侈,她的房間在眾女官中數一數二的華麗,今日卻遭了殃,金玉碎裂,遍地開花。

心兒原本閃避到角落,但司苑房眾人哪裏分得清她的來曆,見是金巧玉房內的,棍棒也毫不客氣地招呼過來。

這些粗鄙攻擊自然打不到心兒身上,她巧妙地左躲右閃,盡量往不起眼的地方鑽,很快接近門口,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卻見一個宮女棍子一橫,掃過桌上的小木箱,嘩啦一聲,各色簪環佩飾撒了一地。

心兒目光死死盯住撒落在地上的小藥包,這時一個宮女後退一步,眼看就要一腳踩上去。心兒大急,顧不上隱藏,飛竄出去,一把將這個宮女推倒在地。

“賀蘭心兒!”那小宮女似乎認識心兒,一聲尖叫。

心兒一愣,這才認出正是方靈素身邊的親信小魚兒,她剛才正揮舞著棒子要打金巧玉呢。

金巧玉死裏逃生,趁機躲到了心兒身後,一邊叫道:“心兒,多謝你救我。”

心兒暗叫不好,金巧玉這一句話,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這時,後麵的月馨猛地衝上來,她正站在小魚兒身後,手裏舉起一塊硯台,惡狠狠地砸到小魚兒頭上。

小魚兒正摔在地上躲避不及,挨了個正著,頓時慘叫一聲,頭上鮮血橫流。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方靈素目光掃過,驚叫一聲:“小魚兒。”就要撲上來。

這時去後麵叫救兵的宮女終於回來了。十幾個司計房宮人手持棍棒菜刀等物,眼見自己的姐妹正在被人痛毆,哪裏忍耐得住,叫囂著衝了上來。

戰況更亂,方靈素被宮人護著退到一邊,依然不住地往小魚兒方向望過來,雙目赤紅。

心兒上前扶起小魚兒,卻已經晚了,她雙眼翻白,臉色慘淡,滿頭鮮血,慘不忍睹。對著心兒,她無力地伸出手,“救……救我……我不想死……”一句話未完,氣絕身亡。

心兒目瞪口呆。

此時司計房的宮女越來越多,人數已經勝過司苑房,但司苑房的人長期栽培花木,田間勞作,身強力壯遠勝司計房眾人,人數雖少,竟然不落下風。

場麵越發混亂,不斷有宮女哀號著被打倒在地,鮮血橫流。

直到一聲厲喝傳來,“住手,都給本宮住手。”這一場鬧劇才終於到了盡頭。

是武媚娘帶著雲兒以及官兵們趕了過來,將械鬥的宮女們團團圍住。

眾人愣了愣,反應過來,紛紛跪倒在地。心兒也清醒過來,連忙跟著撲倒在地,趁機將地上的藥包攏進了袖子。

上陽宮內,王霓君臉色蒼白地看著跪伏在麵前的幾個小宮女,“今日送飯菜的怎麽不是賀蘭心兒了?”

李翠低頭回稟道:“心兒她卷入昨日司計房和司苑房的內鬥,暫時被司刑房的人收押了。”過來廢後這邊送飯,她們也是百般的不情願啊,如今大熱的天,上陽宮路途遠不說,還沒有賞錢。之前幸好有心兒這個腿腳勤快的代勞,誰知道她怎麽會那麽倒黴,卷進了司苑房和司計房的內鬥裏麵去。

王霓君身子搖了搖,“她怎麽會卷入這種事情?”

幾個小宮女無心應付她,搪塞道:“這個奴婢等就不知了。”

王霓君無奈,隻得讓她們退下,然後立即吩咐臘梅道:“你趕緊去打聽,得了消息立刻來告知本宮。”

臘梅應是,隨即離開。

王霓君雙手合掌,飛快地拜了拜,“老天保佑,菩薩保佑,但願心兒不要出任何事。”

也許是她的祈禱真的感動了上蒼,當天晚上,看到捧著食盒跪在殿前的窈窕身影時,王霓君幾乎忍不住要掉眼淚了。

“娘娘,趕緊吃飯吧,您又是一天沒吃下飯了。”臘梅笑道。這些日子自家娘娘與這個家鄉來的小宮女格外親近,她也有些意外,但想到她剩餘的時日不多了,而太子又不能常來探望,能有這個叫心兒的小宮女陪伴,也是一種欣慰。

“我知道了。”王霓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臘梅姐姐,你也奔波一天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我來服侍娘娘。”心兒笑道。這些日子來往,她們早混得熟了。

“好吧。就拜托你了。”臘梅放心地離開。

王霓君接過心兒遞過來的湯,輕輕地喝了一口,放下道:“先告訴我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卷入這種事情裏麵。”

“是我自己不走運。”心兒苦笑一聲,將自己拜托金巧玉買藥,然後湊巧卷入的經過說了一遍,“幸好司刑房的人查明我隻是前去辦事的司膳房宮女,並未為難,直接放了出來。”

“武媚娘那人性情精細,眼裏從來容不得沙子,你沒有被發現什麽吧?”

“不會的,這次卷入的宮女那麽多,怎麽會注意到我呢。”心兒安慰道。說起來,這還是自己入宮後第一次見到武媚娘呢,可惜當時跪在地上,她又忙著藏藥,來不及細看。隻是那聲音,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有幾分熟悉啊,該不會在什麽地方見過吧?

很快打消了這個好笑的念頭,心兒回過神來,拉住王霓君的手,笑道:“霓君姐姐,如今藥材已經備齊了,很快就能夠配出化鐵水來,等配好了,咱們就一路暢通無阻了。改天我再去丹鳳門那邊看看。”

王霓君想了想,“宮中一到夜晚就不允許私自走動,你老是往丹鳳門跑,不會惹人懷疑吧?”

心兒笑道:“我會小心的。”

王霓君放下碗站起來徘徊片刻,忍不住說道:“心兒,我還是擔心,金巧玉、方靈素,還有苗鳳娘,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她們在宮裏自成一派,你利用她們,等於是與虎謀皮,實在太危險,依我之見,這件事還是到此為止吧,好好在宮裏幹活,韜光養晦,等皇上大赦天下……”

“姐姐……”

王霓君聲音顫抖中透著慌亂,“沒錯,我是很想走,可是不能搭上你的性命,這皇宮就像銅牆鐵壁似的,要逃出去比登天還難。”

心兒上前抱住她,“霓君姐姐,你放心,每一步我都想好了,包括每一件可能發生的事,你隻要安心等待。”

“你讓我怎麽安心等待!你還有崇儼都在為我奔波,如今我活在世上,能夠珍惜的人不多了。若是你們兩人有任何閃失,就算是讓我活下去……”王霓君掩住麵孔,哽咽道。今天上午的噩耗徹底引發了她這些日子的恐懼,此時全部傾瀉而出。日複一日的等待,她在孤寂中逐漸恐慌,在恐慌中逐漸動搖。也許她本就應該這麽靜靜地死去,不要再拖累任何人。

心兒連忙捂住她的口,“霓君姐姐,不要這麽說。我和儼哥哥你還不了解嗎?我們有能力,也有信心,一切危險我們都會躲得遠遠的。我們已經做了這麽多,難道你讓我們白白放棄?”

王霓君逐漸冷靜下來,搖搖頭,“可有很多危險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過的。”

心兒自信地一笑,“等躲不過的時候,我們已經遠走高飛了。”

王霓君依然頹喪,“你怎麽就不肯聽本宮一句?就算打通了地道,還有來往不停巡視的守軍。我們出不去。萬一被守軍發現……”

心兒笑道:“不一定。”

霓君愣住了,“難道你能拿到令牌。”

心兒握住她的手,“很快你就會知道了,姐姐,我不要你為我操心,我隻要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嗎?”

霓君望著心兒堅定的目光,慌亂的內心漸漸平息,像茫然的小船終於尋到了堅定的燈塔,她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宣政殿的大殿上,李治接過武媚娘遞上的奏折,卻看也不看,直接放到一邊。

“皇上,這是這次宮女暴亂的詳細情況,皇上不看一看嗎?”

“不必看,朕知道,媚娘一定處理得很好。”李治笑道,一邊起身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武媚娘。

武媚娘連忙起身,“皇上,使不得,這有失身份啊。”

李治歎了一口氣,“朕為心愛之人倒一杯茶都有失身份,媚娘你即將貴為皇後,卻親自涉險,難道不有失身份?萬一有個損傷,你讓朕怎麽安心啊?”

武媚娘一怔,隨即躬身下拜,“是臣妾讓皇上擔憂了。”

李治拉住她的手,上下細看,“你啊,就是太心急。有沒有受傷?”

“臣妾沒事,皇上不用擔心。”武媚娘笑道,“臣妾一聽說這事兒,心裏就急得不得了,須知古往今來,多少天子之危始於宮闈之內,一著急就匆忙跑過去了,還請皇上恕罪。”

李治正色道:“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

武媚娘乖乖點頭,“臣妾遵旨。”

“不過這次的事也好,長孫無忌不是說你沒有功勞,不配做皇後嗎?這下朕倒想看看他還有什麽借口。”李治又道。

這時,元修帶著長孫無忌走入大殿,跪地呼道:“皇上,長孫大人來了。”

長孫無忌長袖一甩,從容跪倒在地,“參見皇上。”

李治笑道:“平身。”

長孫無忌一板一眼地道:“謝皇上。”

待他起身,李治迫不及待地問道:“長孫大人,後宮暴動的事你知道了吧?”

長孫無忌拱了拱手,“臣已有耳聞。”

李治意味深長地笑道:“幸虧武昭儀當機立斷,才把這件事給壓下來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武昭儀立此大功,朕想立她為皇後,應該沒有人反對了吧?”

長孫無忌看了武媚娘一眼,臉色一沉。聽聞此事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果然李治很快下旨召見。好在應對之詞他在路上已經想過了,微一躬身,正色道:“皇上執意如此,老臣也無話可說。不過皇後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即便立了功,也不表示能管理整個後宮。”

李治皺起眉頭,“你……”

武媚娘伸手按住李治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著急,然後輕輕地一笑,“那以長孫大人之見,要什麽樣的人才能做皇後管理後宮呢?”

長孫無忌肅然道:“至少得讓天下人心服口服,比如說眼下這件事情發生了,當皇後的就該立刻處置,敢問武昭儀可有好的處置方法?”

李治冷笑一聲,“這還不簡單?大唐律法在上,宮闈私鬥,按律全部當斬。”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這些人都在後宮各房擔任要職,倘若將她們全部處死,一時又沒有替補的人,敢問皇上,後宮日常生活該如何維係?”

李治一愣,“可是若不處置她們,律法何在?倘若長孫大人覺得‘殺’太嚴重了,就先把她們關起來再說。”

長孫無忌平淡地指出,“關起來一樣沒有解決問題,而且還在無形中增加了後宮的負擔,浪費了很多糧食。”

李治頓時猶豫了,“這……”

武媚娘笑起來,“倘若本宮是後宮之主,就會下旨放了她們,然後警告她們,一旦再犯任何錯誤,新罪舊罪一並處置,嚴懲不貸。本宮相信她們一定會更好地當差。”

長孫無忌皺起眉頭,“武昭儀的這個方法表麵上行得通,可是細推敲起來,還是有很多漏洞。比如大唐律法在上,身為後宮之主,怎麽能夠明知故犯、隨便赦免呢?”

武媚娘笑道:“長孫大人忘了嗎?一旦皇後入主中宮,便可大赦天下,這也是大唐律法中有的呀。”

長孫無忌一怔,頓時啞然。

李治哈哈大笑起來,“朕的媚娘果然聰慧過人。長孫大人,這下你該無話可說了吧?”

長孫無忌長吸一口氣,無奈道:“老臣遵旨。”

話音落下,李治和媚娘對視了一眼,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大唐的新皇後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