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鷸蚌相爭

和風送暖,花香怡人,心兒捧著食盒,走在禦花園的廊道上。今日司苑房的掌司方靈素想吃鹹水鴨,廚娘弄好之後,便吩咐心兒跑一趟。

司苑房這邊風景真是好!可惜不經常來,一路環顧,心兒禁不住感歎。司苑房負責打理整個後宮的花木,供給各處宮殿擺設,以及諸位娘娘、高級女官的簪戴佩飾。宮室周圍遍布花房花田,皆是奇花異草,一路走來,美不勝收。

拐過一個彎,前麵的閣樓便是方靈素的居所,心兒抬步走近,忽然一愣,她視線死死盯住花田中一株半人高的植株,它似乎水土不服,生得無精打采,葉片稀疏,巴掌大的葉片呈鋸齒狀,綠中帶金。這難道是……心兒心髒狂跳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禁不住上前一步。

“你是誰?”前麵傳來一聲呼喚。

心兒趕緊止步,抬頭望去,是一個同她年齡差不多的小宮女,穿著司苑房的綠色宮裝。

“我是司膳房的心兒。”

“噢,這就是我們掌司要的鹹水鴨吧!”小宮女立刻迎上來,笑道,“我是方掌司身邊的小魚兒,真是多謝你了,交給我吧。”

客氣了幾句,心兒將膳盒交給她,轉身離開。走到拐角處,她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那個叫小魚兒的宮女已經喜滋滋地抱著膳盒進了房內,長廊空無一人。

機不可失,她連忙提起裙角,縱身躍過欄杆,跳進了花田。

一口氣跑到那棵植株邊,心兒掀開低垂的葉子,果然在葉片之下結著幾個深紫色的果子,這種西域植株名叫火鱗草,世上罕見,正是配製化鐵水的重要原料。真不愧是司苑房,天下珍稀,莫不盡有。

心兒動作飛快地將紫色果子一一摘下,因水土不服,這植株生得矮小,好在果子結了七八個,算算大概也夠了。接下來隻要再找到幾種輔助材料,就可以配製出化鐵水了。

摘完果子,心兒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正要離開,忽然後麵傳來一聲驚呼:“天啊,你膽子也太大了!”

心兒嚇了一跳,轉頭望去,是一個膚色極白,體態豐腴的中年女子,略高的顴骨顯出幾分涼薄。她穿著一身祥雲紋秋香色織錦宮裝,滿頭釵環首飾皆是赤金打造,站在陽光下金燦燦耀得人眼花。心兒一時也摸不清這人是妃嬪還是女官,若說是妃嬪,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還不帶一個宮女,而若是女官,心兒偷偷打量她這一身,也太華麗了些吧。

見心兒傻愣愣不說話,金裝女子嘖嘖兩聲,“真是個傻孩子,還不知道自己闖大禍了。”一邊說著,向下指了指。

心兒低頭,剛才她跑得太急,一時沒注意,踩倒了不少花。

“唉,這是司苑房掌司方靈素悉心培育的晚香玉,她那個人小氣又奸詐,要是被她發現了,一定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心兒心裏一緊,看向四周,這金裝女子嗓門甚大,有幾個附近的宮女已經被驚動,向這邊走來。她趕緊將火鱗果塞進了袖子,走出花田。

金裝女子笑道:“不過有本司在這裏,你放心。若說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還真隻有本司一個了。”

心兒暗暗惱火,若不是你大呼小叫,誰能知道是我踩的,如今司苑房的人已被驚動,她反而逃不了了。隻好低頭道:“請姑姑救我……”剛才這個女子自稱本司,也不知是哪一房的掌司。

就在這時,一個潑辣直爽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外麵是誰在說本司小氣又奸詐啊?真當我們司苑房的人都死光了不成!”說著殿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個身穿綠色宮裝的中年女子快步走了出來。她皮膚微黑,眉目秀麗,走路虎虎生風,正是司苑房的掌司方靈素。踏上長廊,她上下打量著金裝女子,冷笑一聲,“我當是誰在這裏紅口白牙的詆毀本司,原來是金掌司你呀……”

金掌司?心兒一怔,不會那麽巧吧,她就是司計房的掌司金巧玉?果然人如其名啊!

金巧玉掩口笑道:“方妹妹別開玩笑了,我這也算詆毀?皇宮裏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但凡踩了你的花,沒一個有好下場。這小宮女一看就知剛入宮不久,此番得罪了你,還不知是什麽下場呢。”

心兒一驚,方靈素卻衝她溫柔地一笑,安撫道:“別聽她胡說,我這個人,最講道理了,所謂不知者不罪,怎麽會因為幾枝花,就……”話未說完,她轉頭一眼掃過,竟然是自己心愛的晚香玉,頓時眉頭一皺,說到半截的話改成了,“你踩這些花幹什麽?”

心兒連忙躬身道:“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看這些花生得太美,忍不住想要采摘一些用來做菜,不知是掌司大人心愛的花,更笨手笨腳,不小心踩壞了好些,奴婢知錯了。”

方靈素皺起眉頭又鬆開,終於道:“罷了,你是哪個房的?”

“奴婢是司膳房的人。”

“你就是司膳房剛才派來給本司送鹹水鴨的人吧。”方靈素恍然大悟,目光一轉,掃過金巧玉,故意笑道,“嗬嗬,司膳房跟我們司苑房可是有不少幹係的,你想用鮮花來做菜,心思真是巧妙,隻是用鮮花裝點菜肴也是有講究的,來,跟我來,本司教教你。”

說著就要上來拉心兒的手。心兒趕緊後退一步,笑道:“掌司賜教,本不應辭,隻是苗掌司吩咐過讓奴婢趕緊回去,還有活計要做。奴婢先走了,改日再來給掌司大人賠罪。”這兩人針尖對麥芒的架勢,她可不敢涉足,而且化鐵水接下來的幾種材料還要靠金巧玉,更不能跟著方靈素走了。

眼見心兒言辭恭謹,態度誠懇,又抬出苗鳳娘的名號,方靈素也不好尋釁,隻撇了撇嘴,道:“罷了,日後有機會,可要常來我們司苑房啊。本司可不是那種嘴角機巧,腹裏一肚子壞水的貨色。”

說罷,也不看金巧玉臉色,袖子一甩,帶著手下回了房內。

待走廊內隻剩下金巧玉和心兒兩人。金巧玉笑道:“你這個小宮女倒是有意思,叫什麽名字?”

比起方靈素,眼前這個才是難纏的主兒。心兒提起精神,笑道:“奴婢名叫賀蘭心兒。”

金巧玉掩口笑道:“你倒是個伶俐的,誰也不肯得罪。”

話中似有諷刺之意,心兒微有惱火,卻沒有顯露,反而躬身一禮,正色道:“剛才多謝掌司相救。”

“哦,本司怎麽救你了?”

“若非掌司先出言譏諷,讓方掌司下不了台,不好意思處置奴婢,奴婢今日也不可能這麽輕易逃過一劫。”心兒誠懇地說道。

見她如此識相,金巧玉立刻眉眼舒展,笑道:“你果然是個伶俐的,本司沒有看錯,沒有被方靈素那個麵上開朗,實則陰狠的家夥瞞過。”

這是在說你自己吧!心兒眉梢抽搐,隻笑道:“金掌司客氣了。”

“嗬嗬,方靈素此人看著大方,實則小氣得很,又極好麵子,隻要拿話擠對幾句,她自然就會上鉤。”金巧玉得意揚揚地笑著,“我這次救你,實在是因為看你順眼,不忍心你誤入歧途。要知道,跟這個女人扯上關係,就是跟我司計房為敵。”說到最後一句,她話音變冷,目視心兒。

心兒隻得低下頭,“多謝掌司教誨。”又道,“時辰不早了,奴婢得趕緊回去幹活兒了。”

“快去吧。”金巧玉滿意地道。

如蒙大赦,心兒捏著手中的小漿果,躬身一禮,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回了房內,心兒趕緊關上門,拿出一片幹淨的白布包裹住那幾隻漿果,用力擠壓,直到將深紫色的汁液一點兒不剩地擠到一個幹淨的小瓷瓶裏,她才鬆了一口氣。得意地晃了晃瓶子,化鐵水除了火鱗果,其餘材料都不難得。有了這個,已經成功了一大步。

剛剛弄好,外麵傳來腳步聲,心兒連忙將瓶子口塞緊,藏到了枕頭底下。

推門進來的是離若,見心兒在房內,笑道:“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今日活兒不多,趁著送菜的工夫悄悄偷個懶。”心兒笑道,見離若春風滿麵,又打趣道,“看你美得冒泡,在外麵撿了金子不成?”

“哈,雖不是撿了金子,但也差不多了。”離若湊到床邊,抱住心兒的胳膊,“你知道嗎,我們宮女每年都有一次機會能見到家人。今年把日子定在了這個月,我們真是走運,才入宮不久,正好趕上了。”

“那可真是巧啊。”心兒點點頭,現在已經入六月了,仔細算算,入宮沒多久就可以見到家人,對這些初次離家的小宮女來說,無疑是一樁福利。

“這次應該能見到弟弟,要是還能見到阿七哥哥就好了。心兒,你說他會不會來看我呢?”離若躺在床上,笑得一臉甜蜜。

心兒笑道:“這麽想見他,你傳個信息就好了。”

“哪有那麽多錢啊,金巧玉那邊收銀子很狠的。”離若歎道,“本來我還想攢下些銀子帶給家裏,阿七哥哥雖然出來幹活兒了,但家裏一直不寬裕。”她不敢多在藥材上動手腳,司藥房油水很少,反而不如司膳房,日常送飯菜,合了主子胃口,還偶爾有些打賞。

看到離若神情黯淡,心兒連忙轉過話題,“照你這麽說,金巧玉這個人豈不是特別富。”

“肯定很富有啊,你若是見了她,光看衣服就知道了。”離若笑道。

“我今天見識過了,去司苑房送飯的時候。”心兒笑道,“正遇上她和司苑房的方靈素吵架,兩人是不是關係很惡劣啊?”

“是啊,這宮裏,金巧玉和方靈素可是老冤家了,也不知是為什麽結的仇,二人每天都在各房拉攏人,培養自己的勢力,凡是跟金巧玉走得近的,便是方靈素的仇人,跟方靈素走得近的,便是金巧玉的仇人。”說罷,離若又問道,“心兒,你今天沒招惹到這兩個瘟神吧?”

“我……我去送飯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司苑房的花,然後她們兩個就爭執起來了。”

“什麽?那沒有牽扯到你吧?”離若關切地問道。

“還好,我逃得快嘛。”不想讓她擔心,心兒安慰道。

“那就好。我們這些小宮女,還是少涉足她們的事情好,安安穩穩把活兒做好就行。不過心兒你也得小心些,免得再被她們盯上,最好這些日子都別往她們跟前湊了。”

心兒用力點點頭,心裏卻在暗暗叫苦,不往她們跟前湊,隻怕不可能了,化鐵水的材料還得靠金巧玉呢。

事不宜遲,第二天,她就去了司計房。

踏進司計房的大門,心兒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到了司苑房的地盤。

院中遍地是一盆盆花木,星星點點的粉紅和淡白輕盈地點綴在細密的綠葉間。從小生長在並州的心兒一眼就認出,這些都是並州盛產的合歡花。一群小太監正在搬運清點著。不一會兒,盛裝打扮的金巧玉從殿內走出。

“掌司,一共一百二十盆,已經清點完畢。”小太監上前稟報道。

金巧玉仔細看了看花木,俯身扶起一枝,問道:“這些花木怎麽無精打采的?這可都是昭儀娘娘指名進貢的花木,娘娘尚未看過,可別出什麽漏子。”

這些是武昭儀要的花?心兒一陣恍惚,對了,那位昭儀娘娘,好像也是並州出身。

聽到金巧玉不滿,小太監連忙說:“送來的花匠說,這些都是最好的合歡花了,而且正當花期。隻怕是旅途勞頓,花也沒了精神,養兩天就好了。”

金巧玉點點頭,鬆開花枝,花枝搖了搖,上麵盛開的花朵竟然跌落了下去。金巧玉立時皺起眉頭,又看了幾盆花,多半都懨懨的,頓時火氣上來,“你們怎麽辦的事兒,這樣的花兒怎麽給昭儀娘娘看?五兩銀子一盆買來的就是這種東西,你們這些廢物!”

“掌司大人,這些花無精打采,隻怕是因為第一次開花。”心兒忍不住上前一步,提醒道。

“是你?”金巧玉眯起了眼睛,看著站在門邊的心兒。

“見過金掌司。”心兒行禮道。

收斂起怒色,她笑道:“今日怎麽有空過來我這裏了?你剛才說什麽?”也許是對心兒的印象還不錯,她說話頗為客氣。

“掌司,這並州原產的合歡花跟別的花不同,應該把首次開的花剪去才能開得更好,奴婢也是並州人才知道。”心兒指著花木道。

“這可是昭儀娘娘要看的花,若將花枝剪去了,娘娘看什麽?”金巧玉皺眉道。

“那便要盡早請娘娘觀看了,這些花正當盛期,經過一路車馬風塵,隻怕不久就要凋零了。”心兒提醒道。

金巧玉神色微動,隨即掩去,笑道:“我知曉了,多謝你提醒。今次過來,有什麽事情嗎?”

“這……其實,我這次找姑姑,是想拜托一件事兒。”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金巧玉頓時心領神會,拉起她的手,“咱們進屋裏說。”

“姑姑,我想要一些紫金散、丹砂還有青玉露。”

“這些東西都是藥材吧,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麽?”金巧玉詫異,宮女委托她捎帶東西,大多數都是首飾或者布料。

“實不相瞞,我有些隱疾,雖不嚴重,但一到熱天就頭暈發悶,這是以前老家裏開的方子。”

“你直接向司藥房要算了。”

“因為其中有幾味藥引比較難得,姑姑也知道我的身份,不過是個小宮女,哪裏好隨便往司藥房要東西的,反不如自己買了方便。何況,”心兒絞著手帕,“我也不想讓司裏知道這個毛病。”

金巧玉眼睛一轉,笑起來,“好吧,我就幫你這個忙,隻是……”話說到一半,意味深長地看著心兒。

心兒一愣,立刻明白,趕緊掏出一小塊銀子來。

金巧玉目光落在銀子上,禁不住皺起了眉頭,“心兒,咱們親姐妹,也要明算賬,我替人帶東西,是要擔風險的,東西越大,風險也就越大,你這次要的東西貴重,這些恐怕隻夠外麵的藥草錢吧。”

真貪婪!那幾樣材料都很便宜的,不過自己身上真的隻有這點兒錢了,心兒低頭道:“姑姑,我剛進宮不久。”

“啊,本司差點忘了,你才剛進宮,身上沒有多少錢,沒事,你在賬簿上簽個字,等發了月銀再還給本司就好了。”說著,她拍了拍手,“月馨。”旁邊一個杏眼桃腮的小宮女立刻拿了一本賬簿上前。

心兒乖乖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金巧玉眉開眼笑地看著,道:“其實本不想收你的銀子,隻是你也知道,咱們辦事也得講究規矩。而且,本司向來是認錢不認人的,你有錢本司就有東西,至於你拿這些東西來幹什麽,不關本司的事。”意味深長的笑容,顯然對心兒治病的說法並未全信。

“多謝姑姑了。隻是不知道何時能夠送到呢?”心兒笑道。

金巧玉一笑,合上賬簿,“偏你來得巧,我不久就要出宮一趟,你隻管安心等著就好。”

心兒笑道:“是。”

走出司藥房,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個視財如命的家夥,不過銀錢兩訖,倒也幹脆。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金巧玉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

月馨急道:“姑姑,這些花怎麽辦啊?照那個心兒說的,豈不是要趕緊請昭儀娘娘過來觀看,否則一旦晚了,這些花凋零殆盡,隻怕娘娘會責怪我們司計房辦事不力啊。”

金巧玉卻笑道:“不必著急,我自有計較。”又問道,“對了,你說,方靈素前些日子腳受傷是真的嗎?”

月馨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此事,還是答道:“是啊,還是前些日子她的貼身宮女小魚兒與月紅說話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想必沒有幾個人知道。”

“她生性好強,竟然蠢到栽花的時候自己鏟到腳,這種丟臉的事情自然不肯宣揚了。”金巧玉眸光閃動,“月馨,你想個法子,將這次我們采買的合歡花凋零殘敗的事兒傳到方靈素耳中。”

“什麽,掌司,若是被方靈素知道,她必然要去昭儀娘娘那裏進讒言,我們豈不……”

“就是讓她去進讒言。”金巧玉自信地一笑,“她想揪本司的小辮子已經很久了,我這次就把機會白送給她,就看她能不能接得下了。”

武媚娘踏進甘露殿的時候,李治正坐在她常坐的位子上,手裏拿著一本奏折,聚精會神地看著。

武媚娘沒有出聲,悄悄走到他身後蒙住了他的眼睛。

李治抬起頭,寵溺又無奈地笑道:“媚娘,今日怎麽這麽頑皮?”

武媚娘笑道:“是皇上看得太入神,連臣妾走近都未曾察覺。”一邊說著,手滑到李治額頭兩側,體貼地按摩起來。

似乎很享受這種服侍,李治伸了個懶腰,扔下手裏的奏折,“還是你的手巧,朕覺得舒坦多了。”

“皇上看什麽奏折呢,這麽心煩?”

李治疲憊地合上眼睛,“是黃河水患求援的奏折,築造堤壩的銀子不足啊。唉,這幾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邊關一帶旱災連連,朕撥下去的賑災銀子又被匪徒給劫了,好不容易才湊了錢過了這一關,黃河又發起了水災。眼下國庫已空,群臣束手無策,朕真不知道怎麽辦了。”

“原來是這件事?”

李治驚訝,“你已經知道了?”

武媚娘笑了笑,“昨天上午經過宣政殿的時候,聽到幾位大人議論起來,臣妾已經叫雲兒通知後宮各位姐妹,把各自宮中的金銀珠寶拿出來,以供皇上解燃眉之急。”

李治一怔,“這怎麽可以?這可都是你們的私房……”

武媚娘正色道:“皮之不存,毛之焉在?後宮依附著皇上,皇上又依附著國家,如今國家有難,皇上愁眉不展,後宮中人自當竭盡所能,以盡綿薄之力。”

李治神色觸動,拉住武媚娘的手,歎道:“媚娘真是治療朕心中煩惱的一劑良藥,倘若後宮中人人都像你一樣,那該有多好啊。”

肌膚相觸的掌心傳來灼熱的溫度,還有同樣熱切的眼神,雖已是多年夫妻,武媚娘臉頰也有幾分飛紅,柔聲笑道:“皇上寵愛臣妾,才會覺得臣妾好,其實後宮的姐妹都不錯,隻是皇上沒有仔細看她們罷了。”

李治將心愛的人攬進懷裏,情真意切地道:“縱然天下芳菲無盡,朕這一生,隻看媚娘一人足矣。”

武媚娘望著他,心中感動,又隱有幾分慚愧,“皇上……”

就在這時,雲兒冒失地掀簾子進來,見到兩人相擁的身影,低呼一聲,連忙轉身離開。

武媚娘飛快地從李治懷裏掙脫出來,不悅地問道:“什麽事?這麽急匆匆的。”

雲兒連忙跪下回稟道:“回娘娘的話,剛才奴婢依娘娘的吩咐去六宮中傳旨,被各位娘娘打發回來了,她們說……說……”

李治問道:“說什麽?”

“說昭儀娘娘隻是個小小的昭儀,連妃都算不上,憑什麽對她們發號施令,要捐錢您自己捐,別扯了她們來做人情。”

李治冷笑一聲,眼中有毫不掩飾的厭惡,“這些自私冷漠的女人,簡直不識大體。虧媚娘你還總是幫她們說話,她們是什麽人,朕心裏跟明鏡似的。”

武媚娘連忙道:“皇上切莫生氣,各位姐妹可能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何況她們說得也沒錯,臣妾隻是個小小昭儀,的確沒有資格在後宮發號施令。”

李治想了想,歎了口氣,“後宮不可一日無主,看來是該立個皇後了。”

第二天清晨,服侍李治穿戴整齊,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武媚娘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雲兒湊上來,行禮道:“恭喜娘娘母儀天下!”

武媚娘反而搖搖頭,“未必這麽簡單。”略一思忖,她吩咐道,“你去趟宣政殿,到殿後聽聽消息。如今王皇後還未死,隻怕長孫無忌不會死心啊。”

雲兒捧著銀盤子,上麵裝著茶水點心,走向宣政殿。

殿外的小太監早與她混得熟了,知曉是武媚娘身邊的紅人,賠笑著上來打招呼,“雲兒姐姐,又來給陛下送點心啊。”

雲兒點點頭,暢通無阻地進了後殿。將銀盤放到桌上,她繞過殿門,剛將耳朵貼近屏風,就聽到擲地有聲的一句:“皇上,立武昭儀為後一事萬萬不可啊!”

娘娘果然神機妙算!雲兒不得不歎服,這中氣十足的嗓門,一聽就是長孫無忌大人。

而如今的長孫無忌正跪在殿前,一副誓死力爭的架勢。

李治眉宇間閃過一絲怒色,卻壓抑下去,道:“武昭儀德才兼備,幫朕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以前有王皇後在,你反對朕就不說了,如今王皇後已廢,隻待明正典刑。後宮虛位以待,朕不明白還有什麽不妥?”

長孫無忌義正詞嚴道:“回皇上話,武昭儀乃先帝才人,天下皆知,倘若立她為後,天下人該如何看我禮儀之邦?”

李治怒道:“又是這一句,朕不是說過了嗎?武昭儀雖為先帝才人,卻從未侍寢……”

長孫無忌毫不客氣地打斷道:“莫非這等內闈之事皇上還要下旨昭告天下?”

李治話語一滯,隨即又道:“內闈之事天下人不知,難道先帝有幾個才人,天下人會知道?朕看這件事無須再議。”說罷,不顧長孫無忌反對,徑直吩咐道,“元修,擬旨!”

長孫無忌爬起身來,上前一把拉住元修的手,望向李治,“皇上!”

李治長吸一口氣,“長孫大人,你為什麽偏偏要跟武昭儀過不去呢?”

長孫無忌懇切地道:“老臣不是跟武昭儀過不去,老臣是為皇上和武昭儀的清譽著想,皇上請想,即便武昭儀不是先帝的才人,在她之上還有淑妃、德妃,她出身並不顯貴,又沒有什麽過人的功勞,卻越過淑妃、德妃立她為後,這實在於禮不合。倘若皇上一意孤行,將來的史書會怎麽寫?就算皇上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難道您希望武昭儀在後人心中是妲己、褒姒之流嗎?”

這一番話說得鞭辟入裏,李治開始有些猶豫了,“這……”

聽到這裏,雲兒便明白大局已定,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