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獵場私語

廣內府書院雖然以文課為主,但是武課如禦射也是必不可少的輔課,由齊王薑弘親派愛將倪良任教。

這一日,正是廣內府的禦射課,所有的學員都換上了獵衣,齊集校場內。

薑毓背著弓箭來到校場,轉了一圈,才在校場側旁的醫棚裏尋到了褚英。

“英,怎麽待在這兒?身體不舒服嗎?”薑毓探頭進來問道。

褚英轉過身,搖了搖頭。這時,薑毓才看到他身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狀的林文卿。

“這是怎麽了?”薑毓一愣,詢問道。

卜回正兒八經地坐在林文卿身側,把完脈,說道:“沒什麽,大概是她的老毛病,躺個三四天就好。”

褚英卻是緊皺眉頭,說道:“文靖,我記得你從前身體很好的啊。難道這六年裏,生了什麽大病嗎,竟落下了這樣的病根?”

“隻是小毛病,快開課了。你別耽誤了上課,快去吧。”林文卿強忍著腹部的不適,安撫褚英道,“有卜大夫照顧我,沒事的。”

外麵的打鈴聲叮叮作響,提醒著醫棚裏的四人。褚英隻得歎了口氣,說道:“那你小心照顧自己。”

薑毓則對卜回說道:“卜大夫,文靖這病若是要用到什麽珍貴藥材,你盡管說,我讓人去府庫裏取。盡量幫他根治了吧。”

卜回含含糊糊地敷衍道:“知道,知道。”

待褚英、薑毓二人一離開,卜回終於忍俊不禁,輕笑出聲,說:“林大小姐,你看我怎麽幫你根治了這毛病好呢?”

林文卿在一旁又是尷尬,又是惱火,她終忍不住在卜回身上狠狠一錘,然後起身下床,對小楊說道:“安排馬車,回家。”

“回去記得多喝點紅棗湯,補血養顏。”卜回在後麵涼涼地說道,“這幾天要是實在難受,就請個假。你叫小楊來,我給你編個病症。”

林文卿撫著小肚,感覺一陣陣隱痛,心中暗暗咒罵著老天爺的不公,平白讓女人增添了一份痛苦。

……

那邊廂,倪良主持的禦射課已經開始了。數十人一起騎馬馳向戍公山上,爭相獵取獵物,力求讓自己滿載而歸,得到一個優異的成績。

褚英與薑毓並肩而行,兩人的騎術出眾,坐騎優良,很快就甩開了後麵的同學。

箭矢從箭筒中慢慢消失,換回一隻又一隻獵物,將各自坐騎上掛著的獵物袋慢慢填充起來。

看到眼前又一隻野兔竄過,褚英伸手想從腰間取箭矢,卻是摸了個空,一轉頭,卻發現箭矢不知何時已被他射光了。他隻得搖了搖頭,對興致依然高昂的薑毓說道:“我箭用光了,不玩了。”

薑毓恰好射中了那隻竄逃的野兔,他跳下馬,將野兔撿起,放到自己的獵物袋裏,對褚英說道:“好,那今天就到這兒。”

褚英也從馬上,與薑毓一起牽著馬兒前行。盛夏的綠蔭下,兩人一著月白衣裳,一著淡藍長衫,各牽馬兒,在下山的夾道上緩步行著,偶有微風吹過鬢際袖口,卻是一派風流。

走了幾步路,薑毓忽然問道:“英,你和林文靖是怎麽認識的?很難得看到你對人這麽關心。”

“怎麽,我不能有一見投緣的好友嗎?”褚英笑嘻嘻地回道。

“得了吧。”薑毓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和我都不是那種輕易就和人掏心掏肺的性格。什麽一見投緣的空話,你省省,留著騙別人。”

褚英眉頭微皺,顯得有些為難。他略略思考了一會兒,便歎息道:“既然你問了,我也不瞞你。我信文靖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對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你也知道,我在和母親重逢之前,在泓城流浪過一段時間。”褚英解釋道,“那時候,沒人照料,自然是什麽苦都吃過。而最危險,險些要了我命的,卻是有一次落水。我那時還是個旱鴨子,虧得文靖下水救我,將我拖上岸。而後又一直掏錢買藥請大夫照料我,我才能留住這條小命到現在。”

“難怪,難怪你這麽待他。”薑毓了然地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相識於微末,這種朋友總是最難得。”

褚英微笑著,卻沒接話。他知道薑毓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

“那……你知道他對陸家是怎麽看的嗎?”薑毓話鋒一轉,詢問道。

“怎麽?你懷疑什麽?”褚英停住了腳步,定在原地,目光敏銳地掃視著薑毓,問道。

薑毓見褚英笑容盡斂,立刻明白自己低估了林文靖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隻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別緊張。我隻是問問,沒別的意思。你是我舅家的重要助力,文靖又是你最信任的朋友,我總得多了解了解這個人吧。”

“是不是這兩日文靖在宮中做事,有什麽不妥?”褚英卻是不好糊弄的,他直接挑明問道。

薑毓一時語塞,隻得照實說道:“他不知怎麽的,竟然跑到了溫室殿,還和我那太子哥哥遇上了。兩個人似乎聊得不錯。你說,他會不會和陸家……”

“絕對不會。”褚英打斷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不過,你覺得以林家家主的眼光,他會選擇在這種時候,來淌這渾水嗎?而且還把自己的獨子放進來當棋子?如果他是這麽沒眼光的人,那也不會成為天下首富了。我相信,文靖遇到太子康應該隻是個巧合。”

“好吧。你看人的眼光,我是絕對相信。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放心了。”薑毓聽到褚英這斬釘截鐵的保證,心下一定,鬆了口氣,說道,“英,陸家已經是步步緊逼了。你要是能多幫幫我就好了。”

褚英拍了拍薑毓的肩膀,安慰道:“沒辦法。有些路終究隻能你自己走。我到底隻是周家的遠親。”

“可你這麽多年在周家長大,與我又情同兄弟,我真是不明白,舅舅為什麽總是不放心你?”薑毓略帶埋怨的話語脫口而出。

褚英眉頭一挑,不讚同地看著薑毓。

“好了好了。我知道,舅舅都是為了我好。”薑毓被他目光一掃,連忙認輸道,“隻是,而今虞城裏,旁觀看戲的人多,真正肯下水為我出死力的少,我能全心信賴的則更少。難得有一個你,可卻又在舅舅的限製下束手束腳,我也是急。”

“……舅舅的意思,最好還是別違背。”褚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有些小事,我倒是可以幫你,可是大事,最好還是別讓我沾手的好。”

“英,你和我說實話。這是不是和你的身世有關?”薑毓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問道。

褚英笑著搖了搖頭,回道:“這個問題,我不予回答。我們約法三章過的,你忘了?”

“噢,又是那個約法。”薑毓懊惱極了,他說道,“英,我們一起生活了六年,就像親兄弟一樣。舅舅這麽防著你,難道你就不生氣嗎?就算你家是什麽叛國逃犯,私下和我說破了,憑著這些年的交情,我也會幫你擔待下來的。”

縱然薑毓做了這樣那樣的許諾,褚英卻隻是笑而不答。這個話題又像過往很多次那樣,無疾而終。

薑毓和褚英回到校場,將各自的成果交給負責清點的記數人員。倪良見二人第一個返回也不意外。齊國這些年漸漸重文輕武,這廣內府又請到了宗師級的卜子夏為府丞授課,所收之徒多偏文,雖然依著先王留下的規矩,武課不廢,但卻少有學徒能很好地完成。眾學子中,武藝出眾的,不過一二人而已,自幼受先王調教的薑毓和周家的這位遠親褚英公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倪良眯著眼睛,在二人的成績上打了個優。看著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他捋了捋胡子,卻是一聲長歎,暗暗道:如此文武雙全的皇子卻非太子,這對齊室到底是福是禍呢!

……

與薑毓別後,褚英本欲騎馬回家,卻又忽然變了心思,他掉轉馬頭,向勤讀小築方向行去。

勤讀小築內,林文卿正靠在軟榻上,仔細考察堂下的婢女們。

“少爺,老爺這次派到小築來的,都是老實可靠的家生子。這裏是名冊,一共有十四個婢女。”小楊將名冊放在茶幾上鋪開,任林文卿挑選。

林文卿將名冊從頭到尾翻了一遍,不由得暗暗歎氣。家生子的父母都是老爹極為信任的管事,要是抓來自己身邊伺候,估計回頭就得和自家爹娘通信,戳穿她代弟讀書的事情。這可不好辦啊。

堂下的婢女們卻是隱隱猜到了少爺這次是想挑個貼身婢女,每個人心中都抱著某種飛上枝頭的期待,巴巴地望著林文卿。

林文卿隻得將名冊隨手合上,略有些懊惱地說道:“都退下吧。”

小楊見所有的婢女都退開了,隻得上前小聲道:“小姐,不成啊。總歸是要找個人照顧你的。”

“你以為我不想嗎?你也不看看這都是些什麽人!”林文卿橫了他一眼,煩躁地坐起身,“沒一個是省心的。”

小楊回想起剛才婢女們“如狼似虎”的眼神,也有些躊躇,便建議道:“這樣的話,隻能去外麵買一個了。”

“嗯。”林文卿歎了口氣,點頭說道,“看來也隻能這樣了。”她從軟榻上起身,打算出去。

“少爺,小楊哥。”一個下人前來稟報道,“褚英公子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