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宮牆之內(二)

略有些忐忑地坐下後,林文卿端起茶杯致歉道:“文靖莽撞,打擾太子沐浴,今以茶代酒,還請太子見諒。”

“林公子太客氣了。偶爾迷路總是難免的嘛。我從小就在宮中走動少,到現在如果沒有宮人在旁伺候,也常常迷路呢。”薑康的笑容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讓林文卿心下一鬆。

她忽然有趣地發現,薑氏這兩兄弟果然如坊間傳言的那樣,“皆肖祖父武帝”。至少他們這種笑容感染力肯定是繼承自那個傳說中極會以柔克剛,以情動人的齊武帝陛下。

“對了。林公子入宮怎麽沒讓人陪同?獨自出來逛呢?可是,毓弟招待不周?”薑康開口問道。

“哦。不不。這與毓殿下無關。純粹是文靖貪戀春光,不覺迷了路。我本是受毓殿下之邀到教坊排演歌舞的。”

薑康聽得此話,卻是一喜,他轉頭看向陸桐,微微皺眉道:“桐,此事你怎麽不曾和我提呢。”語中隱有責怪之意。

陸桐靈動的雙眸裏滿是無奈,她寵溺地看了薑康一眼,歎息道:“我的殿下,若讓你知道,你還不追到教坊去旁觀嗎?你這身子,怎能隨意折騰?若出了什麽事,我怕是要叫娘娘責怪死。”

“這……”薑康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隻得悻悻地轉頭對林文卿說道:“那曲《天女散花》我也曾看過。很不錯的舞蹈。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榮幸隨林公子去教坊看看?”

林文卿瞄了一眼那個板著臉的陸桐,竟然有點不敢輕易答應。

薑康發現了她的猶豫。他卻也真是好脾氣,竟不發火,隻是側過臉,衝那陸桐懇求道:“桐,我保證如果身子不適,立刻就回祈天殿休息還不成嗎?”

“殿下!”陸桐卻也是無奈,她隻得歎了口氣,說道,“那一會兒,我叫你休息,你可不許和我強啊。”

“行,行。都聽你的。”薑康樂嗬嗬地應承著,他忙走到林文卿身旁,拽起她的手,說道,“林公子,我們走吧。”

看著眼前如頑童一般的齊太子,林文卿內心鬱悶,麵上卻不得不露出笑容,說道:“殿下喚我文靖就可以了。”

到了教坊,小楊仍然一絲不苟地調教著宮女們,一如林文卿離開時那樣。小楊發現林文卿跟薑康一起進來的時候,立刻感受到了自己小姐掩飾著的鬱悶氣場,知道她定是出師未捷。

“少爺,你回來了啊。”小楊走上前,行了一禮。

“小楊,我剛不小心迷路了。幸好遇見了太子殿下,才能平安回來。”林文卿搶白道。

小楊與她配合經年,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怪不得。少爺你說出去走走,就去了這麽久。”

“這是林楊,殿下喚他小楊便是。”林文卿給薑康介紹道。

小楊立刻上前,薑康行了一禮,說道:“小的拜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薑康嗬嗬一笑,轉頭對林文卿說道,“看起來,小楊對音韻也頗有研究啊,竟能代替文靖你來指導排演。”

“不過是按著少爺定的章程走了一遭罷了。殿下謬讚了。”小楊謙讓道。

那邊原本練舞的宮女們沒了節拍指引,早已停下了動作,再發現太子親臨更是引起了一陣小**。她們雖不敢隨意亂動,卻也不覺趁著**向太子一側微微靠攏。

尾隨在薑康與林文卿身後的陸桐看到這番景象,立即皺起了眉頭,正待和身旁宮女耳語幾句,讓上前管束一下,卻見得那邊的人群分了開來,走出一個窈窕出眾的女子。

“蘇綰見過太子殿下,林公子。”那女子盈盈一拜,自報家門,陸桐才忽然想起,這正是近來紅遍虞城的“九玄仙女”蘇綰,前些日子也到過祈天殿表演。

“蘇姑娘請起。”薑康伸手將蘇綰扶起,驚訝道,“蘇姑娘怎麽在這兒?”邊問邊轉頭看向林文卿,想從她那裏得到答案。

蘇綰極為聰慧,立刻搶話道:“今日蘇綰入宮為賢妃娘娘解悶。想著林公子也在,所以請萬安宮的宮女姐姐將小女子送來此處,和林公子打個招呼。”

“原來如此。”薑康了然一笑,說道,“這麽說,我倒想起來了,文靖還是蘇姑娘的伯樂呢。”

眾人又寒暄了一番,才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那曲歌舞上。薑康明顯對歌舞極有興趣,他比林文卿這個主要負責人更具熱誠地對配樂對舞蹈動作提著自己的意見。弄到後麵,林文卿發現自己可以避開不說話,讓薑康與蘇綰兩個人好好發揮便是了。

“林公子,喝茶。”淺綠色的茶葉飄在水麵上,清香淡淡。茶是好茶,隻聞這茶香便知道泡茶的人功夫匪淺。

林文卿微一抬頭,見是陸桐。陸桐對林文卿盈盈一笑,說道:“我家殿下就是這個性子。林公子既讓他來了,便讓他盡興吧。”

林文卿接過茶杯,點了點頭,連聲應道:“自然。自然。”

一個下午就在和太子薑康並蘇綰的虛應中度過了。夕陽西下,林文卿略有些沮喪地走出宮門,爬進自家馬車,為今天的顆粒無收鬱悶不已。

……

以暗紅為主色調的寢殿,藥香四溢。其東側廂房裏放著一個藥鼎,侍從用特製藥勺從中取出一勺滾燙藥汁傾倒在棕褐色的瓶子裏。

一直守候在左近的陸桐熟練地接過瓶子,向左一旋,將瓶身分離成上下兩個,大部分的藥渣已被過濾網阻隔在瓶子的上半部。她複又取過放置在一側的半邊竹筒,將其對準一個乳白色瓷碗斜放。竹筒的每個竹節上都攔了一層薄薄的布膜,陸桐將褐色瓶中的藥汁以極細極緩的水流順著竹筒而下,剩下的些許藥渣被層層隔阻,原本滾燙的藥汁也漸漸涼了下去。

當最後一點藥汁滴落到碗裏,女子傾身將藥碗放到旁邊的托盤上。她端起托盤,向內殿走去,腳步急促卻有序,手中的托盤更是紋絲不動。

內殿裏一個成熟美豔的婦人正給床上的男子擦著汗,看到陸桐進來,麵上冷冷的。她不滿地橫了陸桐一眼,罵道:“早說讓你看著點,看著點。結果還是讓康兒受了涼。阿桐,你是死人啊!康兒萬一出了點什麽事,你擔待得起嗎?”

陸桐不敢回嘴,隻雙膝跪地,將托盤呈到自己的頭頂,低聲道:“陸桐知錯。”

“母後,你別怪桐了。是我自己非要去的。”薑康有氣無力地抓住婦人的衣裳,懇求道。

那婦人正是齊後陸曼君,她聽得薑康這番求情,隻得憤憤地說道:“看在太子的份上,姑且不和你計較。”

陸桐得了這句話,才敢起身。她低眼斂眉地站在一旁,眼角的餘光看向床邊方向,那母子情深的一幕讓陸桐嘴角不覺彎起,嘲諷的笑未及展開,便被薑康滿是歉意的眼神所打亂。她隻能收起譏誚,回了一個溫婉的笑容。

待薑康吃完藥,躺下休息。陸曼君為他蓋上薄被,又命宮女在旁看著,便將陸桐召喚了出去。

“母後!”薑康見陸曼君要帶陸桐走,忙拉住她的衣袖,臉上滿是祈求的神情。

“傻康兒,她如今是你的心頭寶。母後哪敢動她啊。”陸曼君伸手在薑康額頭上彈了一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薑康傻傻一笑,便放心地鬆開了手。

待出了內殿,陸曼君的笑容迅速消融,她冷冰冰的目光如毒蛇一般鎖住陸桐,說道:“本宮記得,派人和你說過林文靖的事情了。怎麽還讓太子和他接觸了呢?”

“娘娘恕罪。實在是今日林文靖不知為何忽然出現在溫室殿,叫太子見著了。陸桐防範不及。”隨即將今日在溫室殿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陸曼君皺著眉頭聽完後,疑惑道:“迷路迷到溫室殿。又這麽巧叫康兒瞧見了。阿桐,你覺得有這麽巧的事嗎?”

陸桐搖了搖頭,說道:“陸桐不知道。隻是,宮中防備森嚴,太子殿下身邊隨從眾多,我想便是那林文靖故意來接近太子,想必也傷害不了太子。”

“硬的,他當然不敢。誰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軟刀子在前麵等著。薑毓這小子,可不簡單。”陸曼君說著說著,臉上的表情就不覺扭曲了起來。

“娘娘多慮了。太子與娘娘母子情深,本就無懈可擊。那林文靖縱然有什麽想法,也無從施展的。”陸桐安慰道。

“哼。這點,本宮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陸曼君斜了她一眼,說道,“暫不提那林文靖。倒是你……”

陸桐聽得這語氣,忽然身子一僵,不再答話。

“看來康兒對你的感覺不錯。剛才還為你求情了。”陸曼君伸手摸了摸陸桐的小腹,眸中閃現出一種畸形的渴望,說道,“你什麽時候才能懷上本宮和陛下的親親孫兒啊。”

“……孩子的事,也是急不來的。太醫說,殿下的身體還不好。而且我和他的感情也……”陸桐小聲分辨道。

陸曼君站起身,用食指勾起陸桐的臉,說道:“阿桐,別忘了。你入宮前,是什麽身份,過的什麽日子。你本來不過是我們陸家的末微旁支,有一個賭鬼老爹,家無片瓦遮身。若不是我那日偶然省親在家門口遇到你,你現在可沒有什麽陸家小姐的名分,說不定早就被你爹送進了承恩坊了。”

“阿桐不敢忘記。”陸桐垂下頭,回答道。

“我挑你進宮,也不是真讓你來當什麽侍婢,更不是讓你來當千金大小姐。”陸曼君陰鷙地看著她,說道,“你來,是為了生下一個新的擁有陸家血統的小太子,將來的齊王陛下。如果你做不到,那麽你的存在就沒有任何的意義,明白嗎?”

“是。阿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