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言不由衷

齊宮西側有一處偏殿名為安仁殿,因地處偏遠,素來人煙稀少。最近,這安仁殿卻熱鬧了起來,因為被除名的二皇子薑毓被齊王點名暫居此處。

安仁殿前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一個宮裝女子手抱白色小貓緩緩走著,她的身後跟著一批宮女侍從。

“二皇子這幾日都做了什麽?”

“德妃娘娘放心。殿下每日都在為太子殿下祈福。”安仁殿的總管回答道,“除了吃飯睡覺,片刻也沒有休息過。”

“哦。”蘇綰饒有興致地繼續追問道,“沒有說,想見陛下嗎?”

“沒有,殿下什麽也沒說。”

“賢妃娘娘也沒有來探望過嗎?”

“沒有,賢妃娘娘沒來過。倒是萬安宮的秦嬤嬤來過幾次,給殿下送了些吃的。”

“這樣啊。”蘇綰挑了挑眉,笑著說道,“張總管帶路吧。陛下令我去探望他,也正好看看你們有沒有苛待了二皇子。”

巨大的紅色木門被緩緩推開,室內兩邊各列著一排燈台,珍貴的蜜燭就像不花錢似的日夜點著,正中央是一座木雕神像,神像前跪著薑毓。他雙手合十,正在專心致誌地念著祈禱的經文。

許是被兩邊的燭火晃了眼,蘇綰手上的白貓忽然不安分了起來。它一扭二扭從蘇綰手上跳了出來,腳步輕巧地往薑毓身邊跑去。

“喵~~”白貓張嘴咬住薑毓淡青色的衣袖,試著往外拖開。

薑毓這時才停下念經,俯身抱起白貓,緩緩起身,轉過身與蘇綰對視。

蘇綰抿唇一笑,笑得風情萬種,她伸出手,說道:“妙妙打擾到二皇子祈福了。真是對不起。”

“你養的貓?”薑毓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把白貓交還給她。

“是啊。它叫妙妙。”蘇綰接過白貓,染滿丹蔻的手指輕撫著貓兒的背脊,引得貓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它看來很喜歡殿下呢。”

“是嗎?可我不喜歡貓。”薑毓看著貓兒,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說道,“德妃娘娘果然很得陛下喜歡。太子對貓毛過敏,我記得宮中是不許養貓的。”

“嗯。所以陛下也不準我去打擾太子。隻讓我帶著妙妙在自己宮裏玩。”蘇綰抿唇笑道,“二皇子在安仁殿過得還習慣嗎?”

“習慣,沒什麽不習慣的。反正都是在宮裏,打小住慣了的。”薑毓站起身,把手上方才還在念的經書,放到了一邊的火盆裏燒化。

蘇綰有些不解,她轉頭看了一眼安仁殿的張總管,對方立刻知情識趣地靠上前,解釋道:“殿下每晚都會在房內抄寫經文,第二日誦讀後再燒化。這是古法裏寫的最能體現誠心的祈福之法。”

蘇綰了然,她笑著說道:“看來,果然是二皇子的誠心感動了上天,太子殿下已經從昏睡中醒過來了。”

薑毓燒經書的動作頓了頓,他輕輕一笑,說道:“那是太子殿下命不該絕,或者說,齊王陛下洪福齊天。”

“不過,太子殿下的病情還不穩定。所以陛下暫時抽不開身,怕是還得委屈二皇子在安仁殿多住一段時間。”蘇綰抱著貓靠近了幾步,以便仔細觀察薑毓的神情。

“無妨。”薑毓平靜地回答道。他燒完了經書,又去神像前取了三支香,點燃,開始繞著整個大殿拜這滿天神佛。香燭上冒出的白煙飄散在空氣中,迷住了蘇綰的眼睛。

蘇綰看著在殿中忙忙碌碌的薑毓,眯起了眼睛,思索間,撫摸白貓妙妙的手動作不覺重了,引得妙妙一陣叫喚。她停下手,對張總管說道:“張總管,你先出去吧。本宮有話和二皇子單獨說。”

她此時正得寵,張總管自然不敢違逆,立刻帶著一眾宮女退了下去。

門又被合上,蘇綰立刻把妙妙放開,任由它在殿內撒開腿跑。

“二皇子。”蘇綰快步走到薑毓身旁,從他手上抽走那三支香,中止了他的拜神行為,“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薑毓卻不理她,隻蹲下身子,逗弄著又跑到自己腿邊來的小貓妙妙,說道:“德妃娘娘,看起來沒那麽喜歡貓啊。卻又偏偏要裝出一副喜歡的樣子,可是辛苦了。”

“二皇子也不像是你自己宣稱的那樣討厭貓吧。貓很靈敏的動物,絕不會主動親近討厭自己的人。”蘇綰亦低下頭,觸摸著妙妙雪白的貓毛,“聽說二皇子小時候在南熏殿養了隻叫小黑的白貓,很是可愛。不知和我的妙妙比起來,哪個更伶俐些?”

聽到這裏,薑毓停下了手,他冷冷地看了蘇綰一眼,說道:“德妃對我的這些舊事倒是打探得很清楚啊。不知道是不是也對仁宣王後做過一樣細致的調查呢。”

“當然。否則,我不會知道她喜歡隻用迷迭香草熏香,喜歡白貓,喜歡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到屋頂吹風。”蘇綰伸出手,輕輕搭在薑毓的肩膀上,說道,“二皇子,齊王陛下現在正陪著他心愛的兒子,太子康。日夜不停地為這個病癆的身體健康焦慮憂心。而你的母妃,賢妃娘娘一心禮佛,超然紅塵之外。你就這樣,被拋在角落裏,還要為你最忌恨的人祈福,難道你不覺得不甘心嗎?”

“他們既然不養你,真是不該生你。生了你,卻一個也不看你。後宮有人要害你,賢妃也不肯伸手救你,反而推開了你的手。齊王更過分,為了和周國結盟,把你送去當質子,讓你在異國他鄉受周王的欺負。現在,又為了太子,把你從宗室裏除名。好可憐啊!如果先王還在,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孫子落到了這步田地,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忽然,蘇綰感覺自己的手腕被重重握住,而薑毓那冷靜的假麵具,終於有了裂痕。

“德妃,有你心中什麽話,不需要繞彎彎的,直說無妨。”薑毓雖然話中依然平靜,但那眼神,那手勁,已然出賣了自己的情緒波動。

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蘇綰竟然不覺得手有多疼,反而笑了,笑得極媚極美,她用甜膩至極的聲音說道:“殿下,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去爭取。等不到,騙不到,難道還搶不到嗎?誰阻了你的路,你就取了他的命。這麽簡單的道理,你竟然不懂?”

薑毓放開了蘇綰的手,反手勾住她的下巴,反問道:“德妃,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本姓王,崎山王家之王。王家是怎麽滅族的,不需要我再跟二皇子複述一遍吧。”蘇綰臉上的笑,忽然因“崎山王家”四個字而有了悲愴之意。

崎山王家,薑毓當然不陌生。崎山王家曾是大齊最出名的武將世家,王家的上任家主也更曾是他的祖父最信任倚重的部下。他幼年時,祖父還曾牽著他的手,去見王家的孫輩,囑他將來要好好與他們相處。那時,祖父的意思大約是希望王家能夠輔佐與他。

可惜,沒等到他長成,王家便在十年前的那場唐齊之戰中,以叛國之罪被全族誅殺了。因為,丞相陸玨找到了王家叛國的鐵證。

“王家是被陸玨害的。我的目的很簡單。我要陸家給我們王家陪葬。如此而已。”蘇綰抱起妙妙,站起身,“在這一件事上,我們應該能合作愉快。”

薑毓不說話,隻靜靜看著蘇綰。

“你的父王很信任我,現在任何事都不會在我麵前避諱。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助力,對你來說是件好事。我唯一的要求,不過是希望能夠在一切結束後,拿幾顆陸家的人頭去祭奠我的父祖。這對你來說,應該是舉手之勞吧。”

“有什麽東西,可以證明你剛才所說的都是真的?”薑毓好看的唇劃開一個漂亮的曲線,“我總得對自己合作的對象,有一點了解吧。”

“承恩坊的名冊上,有我的發賣記錄。我相信,坊主夏迎那個吝嗇鬼,一定還小心保存著這份名冊。”蘇綰一聽,就知道薑毓答應了和自己的合作,她心情愉悅地提醒道,“以你的手段,肯定不難尋根溯源,查出我的身份。”

“蘇綰,你我如果合作。總不能讓你心願得償,而我卻沒有一點好處吧。”

蘇綰揚了揚眉,笑道:“既然二皇子覺得,齊王之位不算好處。那您想得到什麽好處?”

“你扮仁宣王後卻是扮得極好。如果一切結束,不妨就扮一輩子吧。”薑毓話中透出了一絲不易覺查的冷意。

“……你倒是孝子啊,都這光景了。卻還想著齊王呢。也好,你若能幫我達成心願,隻要齊王還需要,讓我扮一輩子,就一輩子。”蘇綰輕哼一聲,轉過身去,“回頭我去勸齊王陛下,把你給放了,你才好出宮活動。”

“不必了。我自有辦法,讓他放我離開。”薑毓擺了擺手,說道,“德妃還是好好做你的德妃吧。陸家的那位王後也不是省油的燈,若讓她尋到一絲錯處,定能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