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中午,高長恭與鄭妃一起用完午膳,便起身要走。
顧歡與韓子高不在的這一個多月裏,他們兩人相敬如賓,雖然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飯,彼此的距離卻一點也沒有接近,仍然遙遠而客氣。鄭妃卻不再憤憤不平,反而常常向他探聽顧歡他們回來的日子,顯然也在期盼著他們快點歸來。
終於盼到了這一天,高長恭打算親自出城遠迎,鄭妃竟主動請求:“王爺,妾妃也想去接顧將軍和顧公子,可以嗎?”
高長恭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外麵。淡淡的陽光看上去很蒼白,寒風吹打著快要掉光樹葉的枯枝,水麵上結了一層冰,空氣冷得刺骨。他想了一下,便和顏悅色地勸道:“外麵太冷了,你身子一向不好,容易著涼。我去接他們吧,晚上一起用膳。”
鄭妃雖然很想早一刻看到自己一直惦念的人,卻也沒有理由堅持,便隻得點頭,“那妾妃就在府裏等候,安排晚宴。”
“好。”高長恭對她微微一笑,便轉身離去。
鄭妃目送著他的背影,眼神卻已渙散,顯然在想著另外的人。翠兒看在眼裏,秀眉微蹙,打量了一下四周,見左右無人,這才輕聲說:“小姐,顧公子回來以後,你也別找他找得太勤,以免落下口實,惹人非議。”
鄭妃這才回過神來,怔了一會兒,眼裏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低聲道:“我對顧公子情根深種,已難以自拔。翠兒,我巴不得王爺給我一紙休書,我好嫁與顧公子。”
“小姐,萬萬不可。”翠兒大驚失色,“若是小姐成為棄婦,鄭氏固然顏麵掃地,小姐隻怕也難以再嫁。況且,那顧公子在這裏三年,始終與小姐以禮相待,未有絲毫逾越之意,難道小姐還不明白嗎?如今小姐是堂堂王妃,朝廷一品命婦,身份貴不可言,萬不可為那虛無縹緲之事而毀於一旦。”
鄭妃亦知此事渺茫,根本不可能實現,但心裏總是存著萬一的指望。聽翠兒這麽一說,頓時悲從中來,隻覺前途黑暗,一生無望,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桌上,失聲痛哭。
翠兒隻能歎息,守在她身邊不停勸慰。
高長恭帶著四名隨從出了府,騎上馬便往城外疾奔,一直向北迎去。
他穿城而出,看到的人立刻奔走相告,雖是寒風凜冽,仍有無數大姑娘、小媳婦和青年男子湧上街頭,如潮水般向城門趕去,希望能在他回來時領略他的風采。
往北二十餘裏的官道上,顧歡和韓子高也縱馬向前,踏著積雪向益都飛馳。兩人都係著紅色披風,在風中如旗幟般飄揚,遠遠看去,仿若兩簇火焰在燃燒,十分醒目。
不久,高長恭便看見了他們,立刻快馬加鞭地趕了過去。
三人迅速接近,隨即一齊勒馬,跳下地來。顧歡開心地跑上前去。高長恭伸出雙手,接住她撲過來的身子,將她緊緊抱住。顧歡想也不想,便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愉快地問:“長恭,你怎麽知道我們會在這個時候到?”
“我估算的。”高長恭笑道,“如果你們還沒來,我就等。按行程算,你們今天肯定會到的,不過是時辰早晚的事。”
顧歡大為感動,又親了他一下。高長恭很受用,也不管什麽“非禮勿動”的聖人之言,摟著她坦然受之,笑逐顏開。
跟著他們的蘭陵四騎都掩嘴偷笑。韓子高負手而立,欣慰之情溢於言表。顧歡離開父親後,這一路都不曾展顏,他想盡辦法,才讓她的心情好了一點,卻也沒有這麽歡喜過。
兩人纏綿半晌,方才分開,高長恭上前兩步,與韓子高緊緊擁抱,親熱地說:“北地風光如何?大哥可喜歡?”
“非常好。”韓子高愉悅地笑道,“北疆雄奇壯闊,與南國風景完全不同,我很喜歡。”
高長恭很是遺憾,“可惜我沒去。”
顧歡掛在他肩上,笑嘻嘻地說:“是啊,我和大哥打仗打得那個痛快啊,你是沒看到。”
“我已經知道這事了。”高長恭跌足長歎,“想都想得到那種情形,你們可過癮了。我真後悔,早知道就向朝廷告假,跟你們一起去了。”
顧歡眉飛色舞,連比帶畫地將當時的戰況告訴了他。高長恭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問。韓子高偶爾補充幾句,三個人都開心得很。
在風中站了好一會兒,他們才一起上馬,向城裏馳去。
城門處已經擠滿了人,全都翹首以待。看到遠遠的有三匹馬一起馳來,便有人大叫:“來了來了!他們來了!”立刻,人群往前湧去,將城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高長恭聽到城門處人聲鼎沸,趕緊勒住馬。顧歡和韓子高也都心裏有數,齊齊停下來,不敢上前。
三年來均是如此,高長恭或韓子高隻要一出門,便會出現這種情況。人們奔走相告,圍觀者不絕如縷,春夏秋三季還有許多女子向他們投擲鮮花蔬果,以表傾心之意。無論他們穿的便裝是什麽款式,立刻便會流行開來,人人效仿,成為時尚。種種盛況早已不脛而走,朝野均知,傳為美談,可兩位當事人卻實在是不勝其煩。
高長恭無奈地望天,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們繞道而行,從別的地方進城吧。”
韓子高也歎息道:“好。”
“這就是禍水之現身說法啊。”顧歡調侃道,“我說,你們以後出門還是乘馬車吧,把簾子放下來,這樣就不會被人堵著走不動了。”
高長恭忍不住笑了,伸手用馬鞭虛抽了她一下,在空氣中發出啪的一聲響。
顧歡作勢一躲,隨即笑著撥轉馬頭,搶先離開。高長恭與韓子高立刻跟上。三人很快便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這種事已發生過無數次,那些人也都清楚他們想要避開,隻是不知道他們的確切行蹤,無法確認應該到哪個門去堵。於是,人群便分成了六路,有些人固執地留守在這裏,有些人分別前往西、南、東三個城門,還有人幹脆到刺史府或衙門外守株待兔。
高長恭對此毫無辦法,又不能調動軍隊清場,隻能用這種消極的辦法,將人群盡量分流。如此一來,圍觀的人就不會有那麽多,他們才比較容易突出重圍。
遠遠地繞著城轉了半圈,他們從西門進城。這裏距刺史府比較近,相對來說不會招太多人圍觀。
這一次,由顧歡的那隊親兵打頭陣,齊齊縱馬進城。聚在城門口的人群本能地讓開一條通道,避免被馬隊撞上。
高長恭他們三人就跟在親兵隊伍後麵,一陣風般衝進城裏。等到他們的身影從麵前飛過,那些女子才反應過來,登時尖叫著“蘭陵王”,齊齊向前急追,一時彩衣飄飄,香風陣陣,蔚為大觀。
高長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卻不敢有絲毫停留,直向刺史府奔去,卻不敢走正門,而是溜到側麵原本供下人們進出的小門,急急地竄進府去。
顧歡實在忍不住了,一邊大笑,一邊跟在他身後衝進府中。
韓子高也笑了起來,頓時讓旁邊拚命衝上前來的圍觀眾人感覺眼花繚亂,心窩如中重拳,有些喘不過氣來。趁他們呆怔之機,韓子高也奔進府裏。
顧歡的親兵和高長恭的隨從魚貫而入,隨即將門關上,把眾人擋在外麵。
三人回到碧雲軒,抹去額上細汗,坐下來喝了杯茶,這才算是緩過勁來。
顧歡笑道:“長恭,你這個堂堂王爺,一州刺史,每次回府都是抱頭鼠竄的模樣,說起來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高長恭和韓子高聽了,都哈哈大笑。
此時,二十五歲的高長恭已經稚氣盡脫,變得沉穩老練多了,而年輕人特有的熱情與勇氣依然存在。這讓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加俊美,舉手投足間光彩照人,猶如夏日陽光般耀眼,越發引人注目。
與他相比,三十三歲的韓子高則更加內斂成熟,自然而然地散發出溫潤動人的光華,仿佛珍貴的璧玉,讓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眉清目秀的顧歡平日裏若是單獨一人,尚看不出有何出眾之處。奇怪的是,與這兩位當世聞名的美男子在一起時,一點也沒有相形見絀,那種骨子裏帶出來的氣質風度反而與他們相映生輝。
坐在溫暖的屋子裏,三個人都感覺有些懶洋洋的,便決定先歇息一下再說。韓子高起身離去,回旁邊的倚瀾閣休息。顧歡和高長恭洗了臉,便關上門,寬衣解帶,上床睡下。
沒有人來打擾,蘭陵十八騎中的四個人都守在院外,禁止別人靠近。除了風聲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高長恭摟著顧歡,聞著從她身上飄來的淡淡幽香,輕輕地說:“歡兒,我很想你。”
顧歡緊緊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感受著那熟悉的溫度,聲音喑啞,帶著一絲哽咽,“我也想你。”
高長恭隻覺得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間沸騰起來,四肢有些發軟,頭腦一陣陣暈眩,欲望的火焰熊熊燃燒,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燙,仿佛久旱的土地正在龜裂,急需雨水的滋潤。他翻過身去,灼熱的吻落到她的臉上、唇上、頸上……
兩人緊緊地糾纏著,如魚和水、藤與樹,相生相依,難分難離。
他們輕聲呼喚著彼此的名字,一起投身熱情的火焰,渡過起伏翻騰的浪濤,攜手直上歡樂的雲端。
不知不覺間,便是掌燈時分,高震在外麵小心翼翼地說:“王爺,王妃派人來問,幾時用晚膳?”
一輪激情剛剛結束,高長恭正摟著顧歡纏綿親吻,欲罷不能,完全沒想到已是黃昏。他略微抬頭,看了看窗戶。簷下的燈籠已經點燃,窗紗上映著橙色燈火,確實已到傍晚,早就該吃飯了。
他平靜了一下情緒,揚聲道:“你去跟王妃說,可以傳膳了,我們這就過去。”
高震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高長恭親了顧歡一下,不敢再耽擱,便拉著她起身。
兩人迅速穿上衣服,再將淩亂的頭發解開,披散下來,用一根絲帶綰住,這才一起走了出去。
夜色降臨,寒風刺骨,他們從小練武,身體強健,倒也不覺得有多冷。
高長恭拉著顧歡的手,感覺很溫暖。女子的手很柔軟,再怎麽舞刀弄槍,終究比男子要溫潤得多。他很喜歡顧歡的手,纖長秀麗,瞧著仿佛柔弱無骨,可真要上起陣來,卻能致敵於死命,細想起來,感覺很奇妙。
顧歡跟在高長恭身旁,亦步亦趨,一顆心樂得飛飛的,再也沒有了與父親離別時的悲傷。高長恭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在晚風中輕輕飛揚,白皙的肌膚溫潤如玉,雙眼晶亮柔美,顧盼生輝,弓形的唇邊掛著愉悅的笑容,風姿絕世,顛倒眾生,讓顧歡傾心不已,歡喜無限。
兩人相偕著穿過後院巨大的庭園,來到花廳。
韓子高隻比他們早來片刻,正坐在桌邊與鄭妃閑話家常。鄭懷英溫和地笑著,陪在末座。他以前不在這裏用膳,自韓子高來後,府裏才改了規矩,也請他過來同桌吃飯。
當初,高長恭與顧歡偶爾有緊急公務需要處理,無暇回府用膳,韓子高便不肯與王妃單獨相處,堅持邀鄭懷英一起,使得鄭妃不得不發話,說他二人都是客卿的身份,請來一起用膳。於是這便成了一定之規,如果韓子高在府裏,鄭妃便會派人去請鄭懷英來。
對於這樣的變化,顧歡非常高興,高長恭自然也很開心。
鄭妃叫翠兒拿出名家釀製的果酒“梨花白”,溫婉地笑道:“天冷了,大家喝點酒,暖暖身子。這酒比較甜,不怎麽醉人的,都可以喝。”
其他幾人便紛紛點頭說好。
顧歡和韓子高都在朔州買了些特產,由丫鬟捧著,一起跟了過來,這時便拿出來送給鄭妃。
顧歡買的是一尊一尺高的黑玉瓷觀音。它雕刻精美,釉麵如漆,潤滑生光,美如墨玉。觀音垂目端坐,左手橫於腹前,輕托羊脂淨瓶,右手以佛手印輕拈柳枝,充分體現出慈悲、智慧、和合的意味。
現在正是天下崇佛的時代,滎陽鄭氏也篤信佛教。鄭妃很喜歡這尊觀音像,立刻鄭重地接過來,連聲稱謝。
韓子高送的是一套豆青碗。從小到大一共六件,瓷質致密,內表潔白如玉,外表卻是淡淡的豆青色。圖案也不一樣,最大的湯碗是折枝花卉瓜果紋,當中的菜碗分別是纏蓮枝、如意紋垂肩、蓮瓣開窗嵌花草,而最小的茶碗則是卷草紋。每件的造型都優雅細致,圖案清晰,色澤均一,是難得的精品。
鄭妃喜出望外,拿在手中觀賞良久,不住讚歎。
高長恭在旁邊也跟著誇獎了幾句,然後叫翠兒把東西收到鄭妃房中去,這才招呼大家繼續喝酒。
韓子高低聲對旁邊坐著的人說:“東園,我也給你帶了些東西過來,明日拿給你。”
鄭懷英愉快地點頭,“好。”
顧歡喝了兩口酒,連聲讚道:“這酒真好喝,明兒咱們再去買一些,多在家裏備一點。”
“你這是想當酒鬼了?”高長恭調侃她。
顧歡孩子氣地一偏頭,“怎麽?不可以?”
“當然可以,我明天就派人去買。”鄭妃立刻說,“那個釀酒的師傅住在泰山腳下,一來一回要不少日子。好在我上次叫人買了不少,這幾日如果顧將軍想喝,總是有的。”
“那麽遠嗎?”顧歡頓時不好意思,趕緊搖頭,“那就算了吧,太麻煩了。”
“不麻煩,也就是幾天的事。”鄭妃溫和地笑道,“你別管了,我來辦吧。”
她們正在興頭上,高長恭忽然說:“如果要幾天的話,就先不忙。我接到皇上的諭旨,調我去瀛州做刺史,不日就要起程。”
鄭妃有些意外,“這麽突然?”
“嗯,這次上諭來得很快。新任刺史是跟著上諭一起來的,我這幾日忙著與他交接公務,早出晚歸的,無暇告知王妃。”高長恭淡淡地道,“我想,大概是明月兄與周國在宜陽大戰,突厥又趁機侵擾,情勢萬一有變,後果堪虞。皇上調我到瀛州去,也是為了便於北上增援吧。”
“多半如此。”顧歡點頭。
這些年來,高長恭從蘭陵到司州,再到青州,調來調去的都習慣了。隻要和顧歡不分開,他覺得調到哪裏都無所謂。
韓子高更不在乎,對於他來說,在哪兒都一樣。
在韓子高麵前,鄭妃一向都很注意保持雍容優雅的模樣,因而臉上仍然帶著微笑,沒再對此事表示異議。
晚膳後,大家到偏廳去喝了會兒茶,聽鄭懷英撫琴。顧歡乘著微醺,主動提出與他合奏一曲《鳳求凰》。
屋外有隱隱風聲,屋裏卻溫暖如春。兩人席地而坐,顧歡撫琴,鄭懷英吹簫,深情款款的樂聲悠揚動聽,旋律起伏跌宕,感情激動而又委婉。傾聽著樂曲,讓人不禁想起當年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千古佳話,對他們那種大膽的追求心向往之。
鄭妃坐在主位上,卻有意側了身子,目光變得火熱,一直看著韓子高,簡直有些無所顧忌。
韓子高微感不自在,卻控製得很好。他仿佛沒有察覺到鄭妃的注視,隻含笑看著顧歡與鄭懷英,專注地傾聽著美妙的樂聲,偶爾呷一口茶。他的一舉一動都很優雅,那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成熟意味,是與生俱來的氣質風度,配上仿佛不屬於塵世的俊美外表,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陷落。
鄭妃心潮翻湧,愈發不能自拔,卻又不知該怎麽辦。她茫然四顧,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卻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她下意識地去端茶盞,抖動的手竟將桌上的杯碟拂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高長恭一直沒注意到她的異樣,隻入神地看著顧歡。記憶中,她在他麵前要麽是舞刀弄槍,要麽是專心協助他處理公務,或者是與他激情纏綿,或者是兩人並肩作戰,卻很少撫琴。
顧歡仍然穿著男裝。那是一套乳白色的斜領右衽窄袖短上衣和筒式長裙,襯得她膚光如玉,眉清目秀。她專心地彈奏著,偶爾對高長恭微微一笑。
如此詩情畫意,令人為之陶醉,一曲未終,卻被瓷器的破碎聲打斷了。
顧歡和鄭懷英一怔,都停了下來。高長恭和韓子高轉頭看過去。
鄭妃十分尷尬,連忙本能地解釋:“妾妃……有些不適……”
高長恭立刻說:“既如此,王妃便去歇息吧,要不要請大夫來?”
“不用,妾妃去歇歇便好。”鄭妃微帶歉意,在翠兒的服侍下穿上裘衣,緩步走出門去。
如此一來,大家便都沒了興致。高長恭微笑著說:“天也不早了,大哥,東園,歡兒,咱們都去歇息了吧。”
這一夜,除了鄭妃忐忑不安,未能安眠外,其他人都睡得很香。第二天,高長恭如常去了衙門,繼續將政務軍務一一和新來的刺史交接,而顧歡和韓子高則留在府中,與管家商議搬遷事宜。
一直忙碌了十天,他們才將一切安排妥當,動身前往瀛州治所河間縣。
那裏距青州不遠,快馬兩日即到,但他們帶著箱籠什物,鄭妃更弱不禁風,因而走得甚慢,過了六天才到那裏。
瀛州刺史府比青州刺史府要小得多,鄭妃很不滿意,高長恭卻覺得很好,淡淡地笑道:“咱們人口不多,府邸小點才好,也就用不了那麽多人侍候,更不會引人注目。”
他既發了話,鄭妃自然不便多說什麽,自去指揮丫鬟仆婦收拾。
前刺史住的正房是朝華閣,很寬敞,布置得也比較華麗。高長恭便安排鄭妃去住,以示尊重。他和顧歡住在靠近前院的霜月閣,而韓子高的寢居則在離他們不遠的翌日軒。兩處小院雖然比較簡樸,倒也一應俱全,並無不便之處。
顧歡喜歡這樣的生活。尤其是晴天的時候,漫步在淡淡的陽光中,看著綠樹鮮花和清清的小池塘,呼吸著幹淨的空氣,心裏會感覺很安寧。
有時候,高長恭在府裏處理一些封邑上的事,顧歡便會一個人出來閑逛,也不走遠,就在花園裏散散步,或在亭子裏安靜地坐著,感受一下陽光的氣息。
以前她也會這麽做,隻是從來沒人注意,而現在有人會看著她,那是她的大哥韓子高。
他問高長恭:“二弟,歡兒是不是有些不開心?”
這時,房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高長恭有些詫異,“怎麽會?歡兒怎麽了?我覺得她一直很好啊。大哥,你發現什麽了?歡兒不高興嗎?”
韓子高沉吟片刻,忽然看向窗外。高長恭察覺他神情有異,也看了出去。
顧歡沿著花園中的小徑慢慢地踱過來,神情舉止十分悠閑。
韓子高看了一會兒,微笑著說:“可能是我的錯覺吧,有時候歡兒一個人待在外麵的時候,會覺得她有些鬱鬱寡歡。”
“哦?”高長恭看著顧歡向屋子走來,臉上變得有些凝重。
韓子高發覺了,連忙說:“應該是我多心吧。歡兒這麽年輕,父親對她珍愛非常,又得你嗬護備至,應是沒什麽不如意的地方,頂多就是不能與你共結連理,有些難過吧。不過,假以時日,此事是能夠解決的,歡兒很明白,不會因此而不快。”
高長恭默默搖頭,半晌才說:“歡兒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她遇到過很讓人痛苦的事,隻是她很堅強,沒有一蹶不振,可是,此事一定會在她心中留下傷痕的。唉,我隻能加倍對她好,讓她一生都能開開心心。”
韓子高一驚,“那是什麽事?有人傷害她?是誰?”
高長恭的眼裏出現一絲濃重的悲傷。他靜靜地說:“我兩個親哥哥死得很慘,你是清楚的吧?”
韓子高一怔,立刻站起身來,伸手將他擁住,低低地道:“是的,我知道。你們的皇帝是個瘋狂的人。當時我和陳茜聽聞此事,都覺得難以置信,無法理解。”
高長恭突然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抱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身子微微顫抖。
韓子高憐惜地輕撫他的頭,溫柔地說:“二弟,都過去了,別太難過。我和歡兒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我們一生都是兄弟。”
高長恭微微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翻騰起伏的心情才平複下來。他放開韓子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失態了。”
“我是你大哥,你在我麵前可以盡情宣泄,不要總是悶在心裏,那樣不好。”韓子高溫和地說,“無論有什麽事,你都可以對我說,我也一樣。”
“嗯,我知道。”高長恭的情緒已經完全穩定下來,感覺好多了。他想了想,便打算把顧歡曾經在宮中受到淩辱的事告訴韓子高。
正要開口,卻聽韓子高說:“你的管家在跟歡兒說什麽,像是有什麽大事。”
高長恭轉頭一看,便見顧歡正在與管家說話,兩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異樣。他站起身來,走出屋去。
顧歡已經與管家說完了話,向他走過來,有些訝異地道:“長恭,琅琊王來了,說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