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竇初開

叫花子滿嘴鮮血,卻死死的瞪著八爺恨聲道:“我終於找到你了,你這個殺人如麻的魔鬼!你帶人攻擊我們蠻疆寨,活埋了我們寨裏幾百人,你讓人放火燒毀我們寨的房子,霸占了我們的煤礦!你不得好死!死了也定要下十八層地獄!”

這邊的動靜太過引人注目,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大有越集越多的架勢。

葉禾眉頭皺起,仔細看著那叫花子,他臉上的恨意不假,方才發生的一切看來也不像是刻意安排,確實是一名落魄的乞丐在街上乞討至此,偶然相遇,可他指證的惡人卻是八爺,這……怎麽可能?

晴河一聽乞丐的話氣得跺腳:“我呸!你這賤民休要在此胡說,虧得我們八爺宅心仁厚,方才還想把十幾兩銀子都給你,你這賤民怎麽翻臉就不認人?”

“晴河,休得無禮。”

八爺開口說道,那氣得臉通紅的丫頭立即閉嘴,在一旁憤憤不平的怒視著乞丐。

八爺此時已經被蘭溪晴河扶起,他臉上神色如常處變不驚,對流血的肩部毫不在意,溫和推開兩個丫頭的攙扶,杵著拐杖緩步走了過去,微微彎下身道:“老先生,你且看看清楚,在下與你素未謀麵,你可是認錯人了?”

叫花子卻不領情,怒聲道:“就是你!你這歹毒的惡人莫想狡辯,就是你帶人滅了我們蠻疆寨!”

葉禾不以為然,走上前去問道:“老人家,凡事講究證據,不然我們大家都不會相信,你說八爺是滅了你們寨子的惡人,可有憑證?”

叫花子指著八爺的拐杖:“那日深夜天黑,我看不見他的樣子,但我認得那朵梅花,它在夜裏會發光!老頭子雖是老眼昏花,但這一點死都不會記錯!”

葉禾側過臉,看向八爺手中的拐杖,手柄處當真鑲嵌了銅錢大小的梅花形精美裝飾,頓時有些驚訝。

然而圍觀的人群中卻紛紛傳出了笑聲,對叫花子指指點點的,紛紛在看一個大笑話。

蘭溪清河也笑起來,蘭溪掩嘴說道:“你這老頭真的是認錯人了。也不知你們那寨子是什麽窮鄉僻壤,竟不知梅花是我們大祁的國花,夜光石製成的梅花形飾物在大祁國風行已久,鄴鄲城隨便一家玉石鋪子都有賣,或作為佩飾戴在腰間,或鑲在經常使用的物品上,圖個吉利好看。若說有這梅花的都是滅了你們寨子的惡魔,那你的仇人可多了去了!”

葉禾鬆了口氣,果然是誤會一場。

“你這髒兮兮的醜八怪,沒認清楚就咬傷了我們八爺,真是該死!”晴河怒罵著,一腳踹在叫花子身上。

這一腳正巧踹在了方才葉禾所踢的地方,叫花子痛哼一聲,登時暈了過去。

八爺淡淡看了晴河一眼,隨即對那押著叫花子的布衣大漢吩咐道:“帶他去醫館看看,再把銀子給他,打發了走吧。”

“可是……這人剛才傷了您,怎可就這樣放走?”

“照做!”

“小的遵命。”

經過這一場鬧劇,也沒心思再上食樓吃飯,再加上八爺肩部被咬傷,一行人便徑直打道回府了。

午後的陽光相較於之前強烈了些,圍觀的人群一哄而散,該幹什麽的幹什麽去,大街上恢複了平常的狀態。兩個布衣大漢駕著昏迷的叫花子往醫管走去,卻沒有察覺到,就在距離他們身後數丈遠的街角,有幾名不知道身份的人暗中跟在其後,一路跟到醫館……

這一日,八爺在街上被乞丐所傷,反將乞丐送去就醫並施贈錢財的事件,很快便在都城之中傳遍,八爺賢德兼備,宅心仁厚的美名遠播,更為受到世人敬仰。

也是正是在這一天,失蹤已久的謙小王爺回到了都城,卻是被一支運送茶葉的商隊送回。據說是黑衣衛首領黑風拚死護住了謙王性命,然而謙王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九死一生,祁皇大怒,命刑部徹查行刺謙王之人,卻未查出頭緒,竟將怒氣發到守衛邊關的洪大將軍身上,以護上不周之罪將洪大將軍革職查辦。洪大將軍守衛邊關多年,數次抵禦壑寇入侵,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大祁百姓對此都銘記於心,將洪大將軍奉為民族英雄,不禁對祁皇此舉怨聲載道。如此一正一反之下,八爺的呼聲愈發高漲起來。

而葉禾,在經過這日之事後,終於找到了報答八爺的門路。從八爺被乞丐攻擊時的狀況,就能看出那些健壯漢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若遇上真正的刺客,恐怕都是些軟腳蝦。而她,別的本事沒有,拳腳功夫還算擅長,當即便主動向八爺請纓,願在他身邊做一名護衛。

當葉禾如是提出時,八爺正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喝茶,蘭溪晴河也站在一旁,還有幾個粗胳膊粗腿的護院,葉禾話剛說完,一院子的人齊唰唰的看向她,目光中或多或少的帶著不屑,隻有八爺除外。

八爺放下茶盞,問道:“你會武藝?”

葉禾點頭。

八爺含笑問道:“當今世上盛行的拳法分為十二大類,共計三百七二套,你會幾套?”

葉禾茫然:“我都不會。”

八爺微微有些詫異,又問:“暗腿、踔腿、截腿、連腿、戳腿,你會幾種?”

葉禾搖頭:“一種都不會。”

八爺張了張嘴,又欲開口,葉禾頭疼不已,連忙說道:“八爺,你不用問了,你問的這些我都不會。”

聽完一席話,眾人的目光越來越鄙視……

八爺笑道:“那你會什麽?”

“我也說不清楚。”葉禾急著證明自己的能力,指了指那四個護院說:“你讓他們和我赤手空拳的打,隻要不用兵器,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八爺看著眼前這個洋溢著自信甚至有些囂張的少女,略微思緒片刻,便將四個護院都喚了過來,不忘吩咐:“點到即止。”

***

寬敞空曠的院子裏,粗壯的梧桐枝葉在地上灑下一片陰影,一名身穿短打布衣的少女立於樹下,做好了備戰的姿勢,看起來有幾分帥氣,四個護院在她的對麵站成一排,卻都是直挺挺的沒有動作,顯然是不屑於動手打女人,更不屑於群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卻見那少女臉上帶著不以為然,衝他們招了招手,喝道:“一起上!”

四個護院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一副受到了奇恥大辱的表情,其中一個護院上前一步,似想代大家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頭,抱拳道:“姑娘,得罪了!”

話雖是衝著葉禾說的,目光卻看向了八爺。

隻見八爺端起茶盞,微微點了下頭。

蘭溪清河的臉上都有些擔憂,隻唯獨八爺氣定神閑,一如平常的品著茶,似乎並不擔心。

葉禾擺出實戰姿勢,兩腳前後分開,兩臂自然彎屈,雙手握成拳,伸出中指衝那護院挑釁的勾了勾。護院怒目圓睜,大喝一聲猛衝過來,蘭溪清河頓時屏住了呼吸。

卻見少女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護院近身,就在拳頭快落在她身上時,忽然後腳蹬地,前腳後移,一個左滑步便靈活的閃身躲開,擺拳,盤肘,提膝,騰空彈起,轉身旋踢!幾乎在轉眼之間,那護院毫無還手之力便轟然倒地,半晌爬不起來。

蘭溪晴河看得呆了,一動不動的定在原地,幾乎都忘記了眨眼。八爺臉色如水,波瀾不起,然眼中卻閃過一抹笑意。

見少女一拳一腳便將一名大漢擊倒在地,其餘三個護院不敢再輕視,一擁而上,少女依然保持著實戰姿勢,麵上處變不驚,每當護院的拳腳就要打在她身上,她總能靈活閃開適時防守,保持與對手間的距離,每當護院一招落空後收回攻擊,她便徒然躍起,衝拳盤肘、橫踢側踹,彎膝擊腹,出奇製勝,一招一式沒有多餘的花樣,卻是又狠又準直擊要害,簡單實用。

當四名護院都躺在地上捂著痛處麵露苦色,少女卻是雙手背於身後,挺直脊梁站的筆直,臉上全無異樣,似乎毫發未傷,護院們看她的目光頓時變得敬畏起來。其實隻有葉禾自己才知道,她哪是沒受傷啊,拳頭手肘,膝蓋腳腕無一不痛,估計已經紅腫甚至脫皮了,曲蜜兒這具身體終究是嬌生慣養,比不得她以前那身體在軍校訓練出來的結實有力,這些護院雖都不是武藝好的高手,身強體壯卻是真的,她每一拳每一腳沒一個手肘,都得咬緊牙關使出全身的力氣,偏偏自己細皮嫩肉,這一場打下來,可算是傷人七分自傷三分。但為了在八爺麵前裝大頭蒜,表示自己真的有實力,真的能幫得到他,葉禾隻好背著手將傷處掩蓋起來,咬牙忍住了幾欲打顫的雙腿才能站得筆直。

自此一戰,蘭溪晴河兩個丫頭便把她當做了崇拜的對象,如同巾幗英雄般來看待,蘭溪說沒準她以後能成為大祁的一代女將,晴河卻搖頭,興奮的說要她留在八爺府裏,這一宅子人的安全便不成問題了。

八爺麵色沉靜,目光帶著讚許,葉禾欣喜不已,心想這便算是過關了吧。而八爺卻在事後送了一罐跌打損傷的藥到她的房裏來,什麽都沒有說,葉禾卻頓時紅了臉……那樣竭力掩飾,還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八爺忽然問道:“禾兒,方才你說,隻要不用兵器,他們便不是你的對手,那若用了兵器呢?”

葉禾對八爺毫無保留,搖了搖頭,老實答道:“我不會使刀也不會弄劍,若用了兵器,我沒有勝算。若要取勝,除非是在黑夜,並有密集的物體掩護,我可以使短刃,但那樣就必定要傷人性命了。”

八爺麵上微頓,眼中閃過了然之色,又問道:“你可會騎馬射箭?”

“騎馬會一些,弓箭從未用過。”

八爺點了點頭,微微垂下眼簾,沒有再說話。

“雖然不會,但我可以學!”葉禾麵上盡是認真之色,看著眼前儒雅溫和的年輕公子,堅定說道:“我現在有很多方麵的能力不足,但假以時日,這些都不是問題。八爺,我知道你正值用人之際,你讓我幫你。”

八爺終於抬眼,卻是將目光望向了窗外,讓人無法窺探他半分所想,聲音平靜:“你知道了些什麽?”

“有一日晚上,一隻信鴿落在窗邊,我看了信箋,雖然不認識寫的什麽,但能看出是壑寇的文字。我原本睡覺總是睡得很輕,但來到這裏後卻總是一覺沉睡到天色大亮。過了幾日我發覺不對,有一晚在天剛黑透便悄悄出了房間,躲在梧桐樹上,發現夜深人靜之時,有人分別往我和蘭溪晴河以及護院下人房裏從窗紙吹入迷香。當所有人在迷香的作用下熟睡,你便總會秘密的接見一些人,那些人無論來去,都從不經過正門,我想可能宅子裏是暗道的。我曾趁你去了皇宮,偷偷進過你的書房,發現你翻閱過的大多是有關於兵法,政見和治國之道的書籍。”

葉禾一口氣說完,看了看八爺,見他仍然望著窗外。

“八爺勿需多想,你是葉禾的恩人,我如此觀察你,隻是因為想確定你的想法,以便助你一臂之力。我對如今天下的大勢並不熟悉,隻是在養腿傷這些日子,從蘭溪晴河口中略有了解,葉禾雖是女流之輩,卻也知道何為明主,何為庸君,大祁皇帝自登基以來施以暴政,好大喜功,數次挑起與壑寇的戰爭,百姓受戰亂之苦不說,更加重賦稅以做軍餉,民不聊生。八爺你無論才能賢德都在祁皇之上,那帝位原本也應該是你的,如今卻被害得瘸了腿,還被迫放棄了王爺的爵位,更被剝奪了應有的封地兵權。得民心者得天下,八爺您宅心仁厚深明大義,早就為百姓推崇,您若為帝必定是大祁之福。”

八爺終於側過臉看向葉禾,漆黑的眼中已不再如往常那般平靜,蘊含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許久才緩緩開口:“禾兒,你可知這是怎樣的一攤渾水?”

葉禾看著男子清俊儒雅的臉,眼前浮現起了他不嫌她腿上的凍瘡膿包醜惡,專心替她針灸的樣子,想起了他為讓她的腿活血化瘀,日日替她按摩的樣子,他是將她從雪地中救起,將她從鬼門關拉回的人。少女眼眸清澈黑亮,沒有猶豫,堅定道:“葉禾的命是八爺救的,雙腿是八爺治好的,這攤渾水,我趟得心甘情願。”

至此,葉禾便每日跟著刑雷學習使用刀劍,練習騎射,為讓這嬌弱的身體結實些,她還每日做一些健身鍛煉,小跑,俯臥撐,蹲馬步,雙手舉著裝滿水的木桶煉臂力。蘭溪晴河兩個丫頭看得心疼,怕這比她們還小上幾歲的姑娘別累壞了,有一次故意把木桶換成了有漏縫的,葉禾舉著舉著,漸漸桶裏的水便流出了大半,弄得她哭笑不得,有時候她蹲馬步,點了香在一旁計時,兩個丫頭一個跑到她麵前扯東扯西轉移她的注意力,一個就偷偷摸摸的移到香邊呼呼的吹,讓香燃得快些。葉禾看著眼裏,但麵上裝作不知,心裏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溫暖。

那次葉禾以一敵四的事跡,在八爺的護院隨從們之間傳了個便,紛紛要拜師,葉禾也不吝嗇,爽快的教他們練起了跆拳道。她性情較為豪爽,不拘小節,不多時日便與眾人打成一片。

葉禾在學習使用刀劍,練習騎射的過程中,偶爾會受一些小傷,或者不甚扭到手腳,八爺晚上便會送跌打藥來,或替她按捏扭到的手腳,時常帶著責怪的柔聲歎一句“怎麽總是這樣不小心?”

葉禾低頭看著八爺替自己按摩的大手,唇角卻漸漸的彎了起來,下次依然“不小心”。

漸漸的葉禾發現,自己已經將這座並不豪華的宅子當成了家,將蘭溪晴河看做了姐妹,將護院們看做了朋友,將八爺看做了……想到這裏,她頓住了,說不清是將八爺看做了什麽,隻知道,似乎不僅僅隻是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