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怒發衝冠(二)

轉眼,已是三月。

春回大地,未央宮也煥然一新。

劉弗陵換上了單衣,仍舊赤腳披發而行。

上官燕來到宣室殿時,他正把玩著一把夜郎國進貢的寶劍。

她隻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後,注視著眼前身材挺拔而清瘦的君王。時隔多日,他的身形更加孤單,猶如飄搖在風中的青竹,俊俏,卻不堪一擊。

“你來做什麽?”

良久,劉弗陵轉過身來,冷漠的眸子,已恢複了先前的疏離,一如既往的撲朔迷離,隻是如今,更添了深沉的哀怨。

“臣妾,隻是想來告訴陛下,此事和張賀無關。”她聲音細小,她總是不能很坦然的麵對劉弗陵,從心底深處,她背負著沉重的負罪感。

“哼。”劉弗陵冷哼著,並不再看她。

“陛下,這是臣妾在眾人離開之後找到的。”說著,她走過去,將一隻不大的竹筒遞到劉弗陵手上。

“這是什麽?”劉弗陵俯身看過去。有些不屑一顧。

“在柳伶的身旁找到的。”上官燕壓低了聲音。

劉弗陵四下看看。

將竹筒接在手裏。

他忽然想到柳伶嘴角滲出的黑色血跡。

“可找太醫看過?”

上官燕點點頭。

伸手在他的案頭迅速的寫下兩個字。

“砒霜。”

劉弗陵眼光一收。

上官燕避開他的目光,“此事定然不是長公主所為,更不管張賀什麽事。”

“何以見得?”

劉弗陵心中已經明白了八九分,卻仍舊低聲問道。

“陛下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宮中賜人死罪,如果用毒藥,必選鴆毒。可柳伶死於砒霜,這隻能說明害死她的人,沒有能力弄來宮裏賜死的毒藥——”上官燕冷靜的分析著。

“又或者,此人根本沒有名正言順賜人死罪的名堂。”劉弗陵點了點頭。

上官燕垂首不語,她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再追究,必然又會牽連其他人,而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柳伶不能枉死。”劉弗陵喃喃自語。

“可這宮裏不能再有殺戮了!”上官燕眼波閃動。

劉弗陵一驚,這眼神,這語氣,似乎在哪裏聽過。

他有些恍惚,緩緩抬起手。輕輕撩起上官燕鬢邊的發絲。

“這話,柳伶曾不止一次的告誡過朕。”他眼神迷離,指尖帶著微薄的涼意。

上官燕眼中的火焰迅速熄滅,她垂下頭去。

“陛下,臣妾告退了。”

劉弗陵的手僵在空中,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郭雲生,你說,朕真的錯了嗎?”他婉轉的聲音,似不著痕跡的風。

“陛下沒錯,陛下隻是太多情了。”郭雲生歎了口氣。

“朕本打算的很好,有朝一日,朕會帶著柳伶遠走天涯。”他喃喃自語,緩步來到窗邊,風吹散了他的長發,似烏黑的綢緞。

“陛下是天子,怎麽可能離開。柳伶又怎敢真的去相信陛下的話啊。”郭雲生望著他孑然的身影。

劉弗陵忽然笑了,迎著初春冰涼的風,如豔陽一般,卻虛幻的讓人心驚。

“朕的母親是如何生下朕的?”他忽然間問道。

“懷胎十四月,如堯一般。”郭雲生俯身道。

“哦。”劉弗陵輕撫著額頭。“隻怕不是那麽簡單吧。”

郭雲生驚慌的抬起頭。

“如今朕的身邊也沒有什麽可以信任的人,把小順調回來吧。”說著,他緩緩歎了口氣,“還有,讓黃少原入宮。”

郭雲生走後,劉弗陵他從懷裏掏出一截白帛書,又從一個錦盒裏取出一段囚衣,將二者緩緩展開於案頭。接著,他陷入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報,長公主到。

鄂邑來到殿內,見他正看著兩塊粗布發呆,便傾身來到近前。誰知剛看了一眼,便發出一串不屑的笑聲。

“陛下怎麽如此癡情,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世,為何還執著其中。”

劉弗陵沉默不語。

“本宮知道,陛下定然懷疑是本宮將她害死。”說著,她輕挑眉峰,俯身坐下。

誰知,劉弗陵忽然將頭一抬,正色道:“長公主錯了。”

鄂邑聞言一愣。

“是本宮下令將她囚禁。陛下懷疑本宮也是沒錯的。”

劉弗陵輕笑著搖了搖頭,眼裏卻浮起一片深沉的哀怨。

“如果長公主要處置她不必用砒霜吧。”

鄂邑頓時一笑,“本宮是帝女,自然不屑於如此卑劣的行徑,宮裏多的是賜死的鴆毒,何苦用那卑下的東西。”

說到此處,劉弗陵忽然抬頭逼視著她,低聲問道:“請長公主如實回答朕,當日是否有心要其性命?”

鄂邑冷笑著搖了搖頭。

“陛下,本宮實話實說。即便是本宮不殺她,也自然會有人要她死,陛下總不會不知道,這宮裏的女人哪一個不恨她獨霸專寵。”

劉弗陵聞言大怒,“朕對柳伶發乎情止乎禮!”

誰知鄂邑竟忽然大笑。

劉弗陵頓時拔身而起,指住鄂邑,卻不得不把要說的話一一咽了回去。

是啊,上官桀誤打誤撞,竟然將自己苦心經營的壁壘擊破,對於柳伶,自己即便是帝王,又哪裏能保護得了,想到這裏,禁不住一聲悲歎。

“長公主不動手,怕是上官桀和霍光也會動手,隻是此人,心太急,身先士卒。”他長歎一聲。

鄂邑微笑的拾起案頭的白帛,又瞧了瞧那截囚衣。輕聲道:“果然出自一人之手,陛下又何苦掛懷。此人按律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