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知道的權利4

第16章 知道的權利4

老式的雙人床,人躺在床上稍微欠欠身就咯吱咯吱,這聲音有時候是能催眠,有時候給人遐想,有時候讓人煩躁,有時候卻也可以聽而不聞。就看床上的和聽聞者的心境了。比如現在,夜已很深,山裏的夜晚是靜謐,對就是這個詞,仿佛把人的心拓寬了拉進整個北武當山,有種空靈感。躺在雙人床上馮立萱和鄭文慧就這樣來回翻騰著,體驗著人常說的烙餅入睡式。咯吱咯吱的老式床進不了她倆耳中,倒是覺得這種聲音就該出現在空靈靜謐的夜晚。沒有交流,信息量太大,讓她倆沒能整理清晰前無法開**流。

有一陣了,咯吱咯吱聲沒斷,再停歇時已經是抱著膝蓋靠牆挨著坐起的兩抹乍泄的春光。可惜了。哦……可惜的是山裏美妙的夜景,也有無人欣賞的春光。漫漫長夜,無心睡眠,不如說兩句。

“你是燕子李三,就是那個大盜的門人?”

“如果這名頭有用我也算能靠上。從實質上,也就陳天戈一個是。都斷掉了,人們因為追求的不同嫌棄了很多傳承,卻不料或許那才是最珍貴的。趙立明學跆拳道?!”

“老趙董沒教?”

“那時候生活已經很優越了,沒人去受那份罪,也受不了。”

“見過陳天戈的功夫?”

“他做給我看,當時我說立明學跆拳道,好像他有點憤怒。然後就那樣輕輕鬆鬆的一躍就五六米。”

又一陣安靜。

“你確定?”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想放棄,我沒有過自己的東西,從沒有過;也沒有想得到過什麽。這種感覺很好,恍惚、忐忑、期盼、猶豫、欲說還休、患得患失反正說不清,怎麽多攪和在一起可想起來卻是甜蜜。我不想錯過。”

“你不在意,陳天戈……?”

鄭文慧看了看已經把下巴擱膝蓋上發呆的馮立萱也照樣子做,這樣手可以摸著腳丫子玩。“陳天戈就是個寶藏,誰不想占著挖?”那自己呢?想挖嗎?搖搖頭笑了,估計若是自己也會像他前妻那樣忍受不了他空有一身絕技卻執著的追求平淡。自己雖然不求飛黃騰達,總不甘心庸庸碌碌一事無成,人總是得活出個價值來。不像馮立萱一直站在高端,被人推著,舉著,厭煩了風光無限的生活,現在算繁華落盡的感悟,回歸於平淡的真。陳天戈……?是不是也是回歸而不是從來如此呢?

“你不想知道他下山後一直到十五年前做什麽嗎?”

“不想,已經知道的夠多了。看他隨便送給杜仲浦半壁家業也能看出他不是沒輝煌過。也許最後讓他告訴我,而不是我自己去調查。……你剛才笑了,笑什麽?”

“我剛才想我若是跟了他,會不會像他前妻那樣忍受不了他明明是一塊金磚卻非要砌豬圈。”還好口下留德,沒說做茅坑裏的墊腳石,其實茅坑裏的墊腳石更貼切。

“你會嗎?”馮立萱突然有點緊張的問。

“會!你不至於吧?我有老公的,雖然快沒了。我不像你們曾去過高處,我一直在底層掙紮。這也是當初我沒有答應你去錦成的原因,我不想活在你的光環下。雖然你聖光耀世。”鄭文慧眼裏有點促狹,跟著說“要不我離了婚跟你一起伺候他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真不能跟已婚的少婦談論男女問題,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能這樣說馮立萱反倒放心了。

晨曦越過山梁,潑灑在翠羽穀後半崖上的平台。陳天戈從帳篷鑽出來,不用看,時間剛剛六點。脖頸上搭一塊毛巾,半袖T恤大褲衩,腳下卻是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陳天戈有點後悔沒帶道袍來,他的道袍留長治的家裏了;也有點後悔一直剃個短寸,否則也能紮個發髻。他覺得隻有道袍、綁腿、紮發髻才符合現在的生活狀態,陪著師父讓師父看著也順心。

跳下半崖在中途輕點一棵灌木,再次落下再借灌木緩衝,不一會兒到底了。又撒開腿施展燕子三抄水往西側去。翠羽穀的西側有一潭無關節令的泉水,四季一個水平麵,一個溫度。這幾天陳天戈的生活用水就取自那裏。陳天戈為了方便挖了一道小渠將泉水引出來,做了個土坑浴盆,把本來用於防潮的墊子鋪進去,崖壁上也用不著防潮。這樣就不至於洗涮和吃喝混一起用了。前天師父生時祭,今天是師父死時祭。雖不能齋戒茹素,但他還是充分利用條件沐浴更衣了。“沒道袍呀!沒道袍呀!”真有心去觀裏順一套,這對他來說不難。可他想起十年前回來時師兄弟們忙碌的樣子,就不像去添麻煩了。真擔心看著他們不在意道門聖地的清淨,滿口的香客善款,滿臉的富貴滿足就想挨個揍一頓,然後扒光了丟麵壁崖去。

“兩位居士,今日是雲鬆師叔祭時。既然與師叔有淵源是否前去拜祭?”

“去!需要準備什麽?”馮立萱心裏已經把自己當徒弟媳婦了,更別說還是她大爺爺。這叫一個亂!

“衣著素色,不露膚,不戴飾品,不施粉黛。若居士沒有我喚人送道袍來。”

本來她倆有長袖防嗮服,也有全腿清涼褲,可想著穿道袍新奇,完了還硬是打了發髻插了桃木簪子。好一對清秀的小道士,就是有點牛郎。

哆哆嗦嗦顫著雙腿,在道長幫助下終於到底了。看著其他參與拜祭的小道士雖不是如履平地但也不是她倆這樣戰戰兢兢。

這是一個四麵全圍的天然山穀,穀內鬱鬱蔥蔥,樹木青翠欲滴,不時摻插著五顏六色的野花,整個山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繁花點綴綠地的畫卷。半空中漂浮著層層散不盡的淡雲,好一個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

剛下去地方是一片菜地,菜地修葺的整齊,完全融入了整個山穀,居然沒有突兀感。

“好美的地方!真想住這裏。”

“這是觀裏曆代師門先輩存放屍骨之處,居士怕住不得。”這住持也有幽默的時候。

“呃……”

“怎麽會有人拜祭過?”住持看到雲鬆師叔墓碑前有一束由野花插出美感的花籃和新近落盡的香灰。

“看……那是不是帳篷呀?藍色的帳篷?好像帳篷呀!”鄭文慧沒有做徒弟媳婦的想法,也就沒有像馮立萱那樣虔誠的心態,雖跟著祭拜更多的時候眼睛到處亂晃,欣賞美景。

“呔……何人入我武當禁地?”一聲吆喝居然回響整個山穀。這叫一個突如其來,嚇得陪著的小道士都晃身子,更別說這倆妞。都看著住持,一臉怨尤。

“師父,弟子回去敲山鍾吧?”

“燕子三抄水!不用了,是你元成師叔。”住持看著遠處像飄一樣過來的陳天戈,微眯著眼有些激動的說,都能聽出他這話是硬扛著沒抖。

瞬間,真的也就眨眼的功夫,剛還看著是一個移動的點,眼睛閉一下,睜開,就是個人了。鄭文慧張著嘴,這才真見著了什麽是功夫,也明白了馮立萱說趙立明學跆拳道時的不屑。後麵跟著的小道士也好不到那去,不說是不是半路出家的,就是根深土長的也沒見誰這樣施展過。

“元空師兄,給我弄身道袍去。前天師父生時祭就覺得別扭,怕耽誤你發財就沒去叨擾。呃……你倆到了?還以為得幾天才能到,圓真跟我說他賣我的事兒了。”陳天戈像是剛鍛煉了,身上似乎還能看到熱氣蒸騰。

“清玄,給你師叔去拿道袍。”元空還那樣眯眼看著陳天戈,連頭也沒回說了聲。“走兩招?”

“不怕挨揍?”

“習慣了。”

“好”隨著這聲好陳天戈已近身,右腿抬起在瞬間形成腳蹬天踩地的直棍兒,嗯,就是一根棍兒的樣子。落下的右腿略帶風聲,砸向元空,元空側身閃避,同時右腿刹那屈伸踹向陳天戈。卻見陳天戈右腿落下順勢上身前傾,左臂格擋元空右腿,右拳呈螺旋狀擰著衝擊元空,元空借陳天戈格擋之力已雙腳成外八字平肩,雙臂交叉上舉。這是第一次兩人身體接觸。“噔噔噔”元空後退三步。

“師兄六十出頭了,你用三成勁道吧。”

“好”陳天戈下山前八成勁道可以吊打元空,五層持平,今天出手即用五層,不曾想拳怕少壯,讓元空退了三步。可好聲還沒落下,元空已欺身上前,同樣右腿抬起下砸,陳天戈同樣側身閃避,卻順勢轉身,同時左手如鞭甩向元空,緊接著右手跟隨。元空後仰一個鐵板橋,躲過兩拳連甩,單腿立地猶如神龍擺尾一次全身大旋,重腿已經落在陳天戈右肩,陳天戈貼腿旋身驟然近身一個鐵山靠。噔噔噔,元空又一次後退三步。

“這是八極,不是龍華拳,耍詐。還是這副賴皮樣,不打了。”

“單用龍華拳我多吃虧呀。你五十多年的龍華底子,我才沒那麽傻。還隻讓用三成勁道。”

“不三成你勁道跟我硬碰也能傷我,別說招式還熟悉。”

這也就一瞬間,馮立萱和鄭文慧看的眼花繚亂,就聽見兩聲砰砰,六聲噔噔噔,就完了。

“好看,咋不打了?”倆傻妞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好看?陳天戈跟元空被說的一臉毛線。元空是真不好意思當著女人揉胸部,否則早在一邊揉去了,何況還有徒弟跟著。

“師叔的鐵山靠用全力能把碗口粗的樹撞折了,不是現在剛夠一口吃的碗,是吃拉麵的海碗。師父砸那一腿也能砸斷一寸厚的石板。”

“你呢?”沒注意是哪個小道士,誰接話就問誰。鄭文慧感覺沒看過癮,不好意思讓陳天戈和元空表演,就想拖出個來耍幾下。馮立萱從看見陳天戈就沒在言語。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馮立萱趁這功夫湊陳天戈跟前小聲說,她不想被誤解。

“沒什麽不合適,你有知道的權利。”陳天戈這回話與平時說話並沒有區別,但對於馮立萱和鄭文慧來說,經過幾天的追溯,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對陳天戈有了絕對的親近。如此平淡的語氣在她倆看來那就是不近人情,就是拒絕,就是疏遠,就是劃清界限不再往來。馮立萱的淚醞釀了。

“有些事通過旁人比我直接告訴你可信。”又一句。這是要決裂的前奏嗎?別看鄭文慧背著他什麽也敢說,可麵對陳天戈卻相當尊重,甚至到了敬畏的地步。

“我說過親人就該有親人的信任。”又一句。完了,完了,徹底完了。連鄭文慧也感覺再沒有一絲緩和的機會,不由的想上前說說馮立萱的苦衷。

“首先必須有可讓親人信任的作為。我忽略了,單純拿個玉佩,簡單介紹一下關係覺得就該被你信任,卻沒有考慮到你的成長環境對你心態的影響。這樣也好,能知道的都知道了,省得我浪費唾沫。”其實這些話之間陳天戈沒有多大停頓,是他人思維介入了。

看著馮立萱臉上像綻開的花帶著露珠,鄭文慧就罵:說話就不能別喘氣?這不是尼瑪故意折騰人嗎?高明的泡妞水平!哦……元空這樣想的。

陳天戈沒再繼續麵對馮立萱,摸不透這會兒是長大了還是沒長大,看不明白是要決堤還是要開閘。直接對元空說“師兄,這幾個是內門的?”

“嗯,半路來的和官麵派來的一般不能來後山。這些年也就是後山這片還歸咱自己。”

“我說沒十年前那副撲錢的味道了,原來是被奪權了。……說吧,賣了多少錢?她倆見不著你。”陳天戈也回了味兒。

“兩萬”不用元空自首,鄭文慧就搶了口。她不是在乎錢,關鍵是沒看夠打架。

“這兩年山門跟大殿都不歸咱了,觀裏也摻和了不少官麵的人。當公司運營。原來這七八十號人就靠著功德和香火錢湊合過日子。不過倒是官麵給發開工資了。還有你的,七八年了。隨後把你工資卡拿走。”

鄭文慧的目的沒達到,陳天戈被元空收買了。不管倆老男人猥瑣的談錢,就又轉向小道士想看看表演真功夫。小道士是真被一身道袍卻一襲香氣再配一聲儂音給攪亂了道心。沒辦法就找一棵小碗口粗細的樹給踹斷了,又找了一塊半寸厚的石板,砸了一拳再砸一拳,碎了。在鄭文慧崇拜的眼光中偷偷的把手放背後使勁的搓揉。娘的,女人就是怕。

祭拜是元空主持的,畢竟他代表玄天真武大殿,代表北武當山,也同樣是祭拜授業恩師。他是真把李錦時也就是雲鬆當師父了,畢竟他的磕頭師父那些門道他學不了,除了龍華拳其他拳腳都是雲鬆師叔教的。

祭拜時鄭文慧本不想跪下,可又不好一個人豎著。就委委屈屈的陪著馮立萱跪下了。而陳天戈跟元空則是依古禮叩拜。陳天戈起身前對著墓碑說“師父,這是三叔家孫女,帶過來給您看看。”倒也沒注意馮立萱跪行向前時嘴裏嘟囔著“也是您徒弟媳婦”的話。元空可是聽到了。

“師弟,逮了幾隻青雀?”剛剛收拾完祭拜的物事,又打發自家徒弟回觀裏,元空就拽著陳天戈問。

“七八隻吧。想了?”

“嗯,走!去水潭。”

馮立萱和鄭文慧不知道什麽青雀,但能聽懂水潭。可惜,有她倆拖累根本快不了。陳天戈讓元空先帶她倆過去,他去半崖收拾能當午餐的物事,這眼看就晌午了。

等陳天戈到水潭時元空他們已經在了,就在水潭邊一塊大青石板上。一棵鬆樹穿透青石板,有十幾米高,樹冠如華蓋,層層疊疊,每個時辰都可以遮陽。這也是陳天戈這幾天打坐的地方,否則在半崖打坐能把他烤熟。早年間他們師兄弟沒少來這裏,元空熟門熟路。

“好可愛的小鳥”看著陳天戈用樹藤栓著的七八隻頭頂紅冠全身綠羽的小鳥,馮立萱和鄭文慧很想抓一隻在手裏玩。可惜,就是樹藤栓著,隻能短距離撲騰也不是她倆能逮住的。陳天戈忙著分包調料,元空忙著和泥。顧不上陪小丫頭片子玩鳥。

一切就緒。

陳天戈指間夾刀,很快的剖開鳥腹掏盡髒器,又把調料放進去,這會兒鳥兒才咽氣。可能是當著女人這樣做有點殘忍,剩下一隻時看了倆傻妞一眼,這個後悔呀!才發現這倆妞盯著根本下不了刀。沒辦法,把最後一隻連帶樹藤遞過去“別放手樹藤,這不是一群,帶著樹藤就飛了。另外,誰玩這隻誰中午少吃一隻。”

叫花雞的做法,等待的時間陳天戈把一堆熟食放青石板上。元空拽開牛肉的包裝沒形象的吃,所有吃的還都是肉類。

“不是素食嗎?”馮立萱這會兒明顯爽朗多了,但沒做小女人狀,估計她也不是那樣,當時隻是心境和需要,或者是發泄情緒。

“誰告訴你道士素食?就是和尚也不全素食,武僧就不素食。”

“昨晚就給吃的素餐。”馮立萱不好意思揭底,鄭文慧卻不客氣。她還是不死心,還想讓他倆打一架。

陳天戈眼看著元空。

“師叔死祭,齋戒茹素。兩位是趕巧了。不過昨晚如果去食堂是自助餐的。但在師父師叔的居所貧道不敢。見諒。”

有一會兒,叫化青雀熟了。摔開泥巴,青翠的羽毛貼在泥巴上脫落,就剩下粉嫩的肉團。陳天戈和元空一人兩隻,倆妞三隻,帶上手裏拖拽著耍的也是一人兩隻。

“要不咱再把這隻烤了?”真到了可以把舌頭吞下去的地步。鄭文慧就是做餐飲的,全國各地考察,任何菜係都嚐過,絕沒有任何一道菜比得過泥巴青翠鳥!馮立萱舔舔舌嘴唇,看看青鳥,看看陳天戈,又看看鄭文慧、元空。算了……明天再吃。

一下午就待在青石板上,聽元空講陳天戈的淘氣、挨訓、出糗以及驚人的聰慧。知道了青雀是陳天戈練習八步趕蟬徒手逮著的,還知道陳天戈宿營的那個懸崖平台根本沒路可上去,也知道這塊隻有二十平米左右的水潭終年二十度,水麵也不曾變化。

時間悄然離去,夕陽已爬上山頂,穀底逐漸有點涼意。元空要回了,可她倆不想。

“那是個單人帳篷。”

“可以擠擠”

“你們上不去。”

“你能帶我們上去。”

“呃……”

最後還是陳天戈回觀裏拿倆妞的行李和兩床被褥回來。就在陳天戈去道觀的那一會兒,倆傻妞就坐在玄天真武大殿後崖最下麵那個台階上,連眼都不敢亂瞅,擔心瞅一眼也會破壞各位先輩的清修。所入眼的樹啊、草啊不再賞心悅目,青雀叫的煩躁也被馮立萱丟手了,整個山穀唯有這片台階讓她倆覺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