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急診室

第6章急診室

半晌,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踱到江邊,雙腿交替再次翻過護欄。坐在護欄上,像洗冷水澡一樣在大雨中負氣地用雙手用力揉搓、撕扯著頭發,任憑老天把我澆成一隻落魄的落湯雞。

我這是怎麽了,我這是怎麽了……我感到了一種情緒,那是我抵觸和不肯承認的,然而真真切切存在著的失落。我像個塗著笑臉的跳梁小醜,張牙舞爪地表演著一出名為“我很快樂”的啞劇,但舞台的陰影處,卻戰戰兢兢地躲著我那被愛傷透了的心。

天空中厚重的暗雲完全遮擋了月光,大雨傾瀉如注撲入錦江,江水在鬱集著越來越強烈的洪流的力量,正如同我胸中鬱積的、在迅速膨脹的、卻又被我的胸腔壓縮抑製著而無法釋放的委屈。

整個世界都是悶濁的。

我想哭但哭不出,我想抽煙但所有的煙都已經濕透……我猛然覺得,如果愛情是一劑毒藥,那麽病入膏肓的我曾飲下太多,如果淚水是一味解藥,無藥可救的我卻總是隻得到那麽一星半點。

“陸鳴……你他媽的這是怎麽了……”我用力地幹嚎著,直至喉嚨在劇痛中失聲,連聲音都不能再發出時,才勉強釋放了一些苦悶。

天空閃亮,接著雷聲隆隆,巨響劃破了天地間所有的沉悶和壓抑,帶來了釋放和喧囂。我想,也許暴雨也是溫柔的,因為它體貼地代替我流下了我流不出的眼淚。

不知這排山倒海的傷悲持續了多久,原本酒醉的我的身體在如此冰涼的雨水中漸漸不支。我打著冷戰離開江邊護欄,步履蹣跚地準備離開。

忽然,暴雨濃稠的聲場被漸響的汽車發動機轟鳴撕破,珊瑚紅色的大切諾基快速由遠處駛來,很近地停在路邊,車門關閉的聲音後,一串急促的腳步向我靠近。

“喂,無賴!”是女人的聲音。

在雨中宣泄過情緒的我恢複了清醒,心想這女人頂著這麽大的雨去而複回,多半是帶來了警察,或者是找了幫手,來找我索要賠償的。

“無賴!”女人衝到了我的身邊站定,語氣有點焦急。

“別……別指望我會賠你手機,你先賠我的摩托車再說!”我很冷,我的雙臂緊緊環抱著身子,劇烈的冷戰讓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女人輕跺了下腳,短促的呼吸中,她帶著些許的委屈說道:“我不是說這個,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狐疑地問道:“受……傷了?我哪裏受傷了?”

女人的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試圖扭轉我的身子,我本能地抵抗著她的力量,她扳不動我,急道:“快點檢查一下!我剛才開車時發現衣服上有很多血跡,應該是之前抱著你後背時染上的!”

我恍然,我的傷多半是車禍過程中後背撞在江邊護欄上所致,隻因酒精和撞痛的雙重麻木不斷持續著,我倒沒有特別注意後背是否受傷。我順手在後背摸了一把,天太黑、雨太大,看不出手掌上是否有血跡,但我確實是聞到了一絲血腥的氣息。

女人急道:“快點跟我來!”

接著,她右手單手拿著皮包擋雨,用左手拉起了我的右手,拖著我向路邊她的車子急急忙忙地跑去。她的手掌冰涼、手指纖細,錯愕中我竟恍惚地以為這是文惜的手。

我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的身子,眼前的她似乎就是我那已經成為了過去式的女朋友,文惜!酒精麻痹的我本能地想將她拉進懷裏一番親熱,我抬起了手臂……

然而月亮就在此時倔強地從烏雲中重新露出了頭,將一束灰藍色的光灑在我和女人的身旁。我再一次看到了在月光下的一張美得無法無天,卻不屬於文惜的臉,而她也在錯愕中,將抓住了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是你?”我和女人同時驚歎。

是的,眼前的女人,便是夜半造訪我家的冷漠的陌生女人,那個真的很漂亮的女人。

……

急診室裏,我趴在手術床上,急診醫生叮叮咣咣地擺弄著一堆針線、鉗子、消毒水之類的玩意,準備給我縫針。

女人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穿過門框我能看到她的側麵身影,她已經被雨水澆得渾身濕透,水滴柔美地順著她漆黑的長發流淌到衣服上,順著她那濕漉漉而有些透明的米白色的襯衫連衣裙往下淌,淌過她驕傲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肢,稀釋了衣服上沾染的我的血跡,然後淌在她**在外的雪白大腿上,再順著裙擺簌簌地淌在了地上。

我直勾勾地看著她,本能地蠕動下喉結,越發覺得她因驚世駭俗的美麗而不似屬於這凡間的女子。她的雙臂交疊在身前,濕透的身子因這深夜的寒意而不住發抖,而我的腦海中卻忽然想起一段詩句: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清洗凝脂……但那關於楊貴妃洗了白白準備上床侍寢的場景被來自背後的刺痛打斷。

“呦!輕點啊!”我吼那醫生。

“打了麻藥還嫌疼!”醫生怨道。

門外的女人扭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帶著些許的怨恨,似是還在怪我丟掉了她的手機,我和她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她長長的眼睫毛上沾著些細小的水滴,抖得我心裏顫巍巍的,但她瞅了我一眼後,便再一次低下了頭。

想到今晚和她充滿偶然的兩次邂逅,問她:“喂,這位美女,你覺不覺得,今晚我們的兩次相遇也太巧了點吧?巧得我簡直懷疑,這是一場你自導自演的鬧劇!”

她不理我。

我又說:“喂,說句話嘛,你叫什麽名字?我可是差點死在你手裏,至少讓我知道要我命的人姓甚名誰吧?”

女人皺著眉頭反感地看了看我,卻還是保持緘默。

倒是醫生抱怨道:“別說話!動來動去的,我把你的傷口縫成一條蜈蚣,好看嗎?”

“好啊,您要是能縫條蜈蚣,我就去紋個身,紋個七彩雄雞鬥百足蜈蚣圖,你說怎麽樣……哎呦,輕點,輕點!”

縫好並包紮了傷口,醫生給我推了一支破傷風,又給我臉上的擦傷塗了些藥說:“這就行了,十天後拆線,現在去把費用交了。”

我本能地摸了摸褲兜,靠,我的錢包原本放在了摩托車的儲物箱裏,現在都他媽喂了錦江裏的王八了,哪他媽還有錢啊!

醫生瞟了瞟擰巴著口袋的我說:“你怎麽回事?不會沒錢吧?你不能給我挖坑啊,我看你傷口比較嚴重才先給你治療的……那個,門外的是你家屬嗎?她帶錢了沒有?”

我走到門口,厚起臉皮對那女人說道:“喂,家屬,給我結下治療費吧。”

女人揚起她那漂亮的臉蛋,看小醜一樣地看著我,冷漠地冒了一句:“誰是你家屬!”然後在我措手不及的注視中,飄逸地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