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意味著什麽

第5章意味著什麽

我冷靜下來,跳回護欄內。女人從包包裏掏出一個手機,擺弄了幾下,一束光線照亮了江水中小小的一片,光亮掃來掃去,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摩托車的影子。

我摩挲著護欄上的剮蹭痕跡,這痕跡多像我和文惜的愛情,曾經的光潔堅固,如今的殘缺破碎,護欄的碎片隨著汩汩江水南去,永遠不可能和這斷口再次合為一體……我忽然覺得也許我和文惜注定有緣無分,是命運將我和她的生命緊緊相連,卻又將我們的愛情殘酷地生生撕碎。我注定留不住文惜,亦如此時,上一秒我還觸摸著的摩托車,下一秒卻永遠地消失不見。

女人關閉了手機電筒,一邊將手機放回包包,一邊用毫無感情色彩的語氣說道:“你的摩托車被水衝走了。”

我的摩托車是文惜送給我的,也是我所保留的唯一一件與她有關的物事。文惜離開我後,我神經質地將這輛摩托幻化為我的伴侶,我對文惜的依戀,不可阻擋地轉移到了它的車身上,因此雖然它是一團鋼鐵,卻並不是冰冷的死物。

可它就這麽決然地成為了死物!

意外的是,我竟沒有覺得難過……不難過,還是因為難過過頭了?

我從口袋中掏出皺皺巴巴的煙盒,找了一支勉強能抽的,細雨潮濕,點了許久才點燃,我深深吸了一口,不假思索地對女人說:“你賠我的摩托車!”

女人反應了幾秒鍾,竟然笑了,笑聲中帶著七分不可思議和三分冷嘲熱諷:“笑話!你酒駕、逆行、闖紅燈,你要承擔絕大部分責任……對了,成都三環內禁摩,你有駕駛許可嗎?你有什麽理由要我賠你?”

女人說的都對,但我仍嘴硬地說:“你開車的是鐵包肉,我騎車的是肉包鐵,你毫發未傷,我車毀人亡也就差人亡了,讓你賠摩托車是便宜你了,不然我現在躺在地上哭爹喊娘裝碰瓷的,訛你個百八十萬的……”

說話間我已半躺在地,叼著煙說:“賠不賠吧?不賠我這可就開喊了啊!”

女人指著路口處的珊瑚紅色越野車說:“不要臉,你刮傷了我的車,我還沒說讓你賠呢,你倒惡人先開口!”

我順著她胳膊所指看去,女人珊瑚紅色的越野車是一輛大切諾基,此時它正孤零零地停在路口,右前方車身上,有一大塊明顯的傷痕。

我抽了口煙,怪聲說道:“呦嗬,大切諾基,車不錯啊!剛好值個百八十萬,我看這麽辦吧,你把車賠給我就行。”

我跳起身來,伸出手說道:“快快,鑰匙拿來!這麽晚了你一個女的在外也不安全,去哪兒我送你……”

我說這話一半是為了戲弄她,一半也是誇張地采取了“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策略,讓她覺得賠償我的摩托車是個能夠接受的方案……

女人沉默,似乎猶豫了片刻,這才將肩上的小包取下,伸手在裏翻找。我當然不會天真到真的以為她會把車鑰匙拿出來給我,我猜想的是,女人的包包裏究竟裝了多少現金……

可女人接下來的行動讓我措手不及,她掏出了手機,並且迅速地按了幾下……

“喂,110,我要報警!”

“靠!”我驚道:“你至於嗎!報警?”

女人不理睬我,冰冷而毅然地繼續對著電話說道:“我發生了車禍……地點在科華南路……”

我不知從哪兒竄出一股子邪火,三兩步衝到女人麵前,暴力地拽過她的右手,刷地一把奪走了她的手機,女人尖叫了一聲,本能地從我手中回奪。

我猛地轉過身子,不顧她在我後背上撕扯,掛斷了電話,而後回身衝她吼道:“你幹嘛報警!”

“還給我!”女人大喊了一聲,聲音中的一絲嘶啞增加為五分,聲音劃破雨夜,顯得十分淩厲。

“我的摩托車都沒了!你還要報警?你他媽還要報警?”我充滿爆發力的吼聲迅猛地蓋過了女人的呼喊,女人的身體一震,緊緊扯著我背後上衣的手忽地鬆開了。

雖然看不到昏暗中女人的表情,但能從她的輪廓看出她正微微偏著腦袋,單舉起右手按在額頭,顯得十分惱火。她用力地理了理頭發,而後用手指著我的腦袋說:“把我的手機還給我,你這個流氓,無賴……”

“我流氓,我無賴?我的摩托車可不是普通的摩托車!你知道它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我的聲音因為情緒的失控而變調。

“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報警嗎?趕盡殺絕是嗎?讓不讓人活了……媽的讓不讓人活了!”我越說越氣,大吼道,“報警,我他媽讓你報警!”

女人的手機劃了個十分誇張的拋物線,沿著一條我掄圓了的胳膊甩出的弧線延伸而出的軌跡迅速遠去、變小、消失——我真的扔得很遠。

右手在和女人的手機分離的最後一瞬,我的大腦突然急刹車般地給它發出一條“不要扔!”的指令,然而大腦畢竟高高在上,我的右手有機會體驗了一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感覺。

女人驚呼一聲,急衝到江邊護欄,像我尋找摩托車一樣,探頭向江心,徒勞地而儀式化地尋找她的手機。

等待她的結局一定隻是失望。

“你瘋了嗎!”女人轉身向我聲嘶力竭地喊道,她驚訝、震怒的語氣中略帶著哭腔。

扔手機的舉動也許是我不由自主的情緒發泄,可明顯是有點發泄得過頭了,我的嘴唇微微翕動,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無賴,無賴!”女人尖聲呼喊著來到我身前,擂鼓般地用她的兩隻拳頭捶打著我的胸膛。

她一連打了十幾下,捶打的力氣越來越弱,聲音中漸漸湧出的悲傷卻越來越濃。

她再次轉身,跌跌撞撞地走到護欄邊,手撐護欄大聲地哭了出來……我聽得出她哭得十分傷心,就像個小小女童,被壞小子搶去了心愛的發卡,弄壞丟進了臭水溝……她的哭聲,就像那小小女童失去發卡約束的頭發一樣,脆弱而淩亂。

伴著女人的哭泣,周圍雨聲漸響,像是用音量旋鈕扭大了音量一般,豆大的雨滴鋪天蓋地地從天空垂落,密集地織成一張灰蒙蒙的幕布,遠處霓虹閃爍的光亮被雨水折射得一片迷蒙。雨滴砸在草坪上,碎裂成一片珠光銀閃。幾步遠處的女人原本昏暗的輪廓變得模糊,可是她的哭聲卻顯得更加清晰……

一陣電閃雷鳴後,女人像個受驚的小獸般猛地抖動下身子,陡然停止了哭泣。片刻後,她轉身走向她的汽車,與我擦肩時,她用不可能更冰冷的語氣說道:“我的手機也不是普通的手機,你知道它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我……不知道……”

一分鍾後,女人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像是代替它的主人怒罵著我,在不遠處的科華南路上一邊撕扯我的聽覺神經,一邊發泄般地急速離去……我背對著錦江、麵朝女人離開的方向,呆立得像個傻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