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摩托車的故事

第48章摩托車的故事

擁抱是一種很溫暖人心的舉動,用彼此的體溫,去融化對方的寒冷,讓整個世界不再那麽的冷漠,仿佛是無盡的白茫茫的冰原上,遇到一所燃燒著壁爐的小木屋;又好像在黑暗的海洋深處行船,遠遠看見了一個指引方向的燈塔。

但我內心的兩種真實的想法又開始了你死我活的爭鬥……第一種,我向自己承認我有點兒喜歡上了林裳,我很想將她抱得更緊些,我想親吻她……我真的很想。第二種,此時的擁抱是朋友關係的最後底限,如果我越過雷池一步,那麽就會將我和她的關係推進複雜而不穩定的境地,結局是一定會有的,而絕大部分的可能,都是害人害己。

愛,不再是少年時那些單純而熱情的情書的最後一個詞匯,也不是初戀情人舍生忘死不顧一切的彼此承諾,更不是情侶們激烈的親密接觸時不必思考責任問題的脫口而出。

它是一種隻有足夠自信麵對一切阻礙時,給予對方最簡單但最有力的承諾。而我麵對愛情時的自信,今時今日,隻像一塊放在太陽下炙烤的冰塊,愛越熱烈,我的心越瑟縮。

而林裳卻不知我的這些念頭,拉緊了我抱著她的手臂,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陸鳴,你覺得我美不美呀?”

我不假思索道:“美。”

“我美,還是那個徐慕美呀?”

我依然立即回答道:“你美。”

“我美,還是肇可可美呀?”

“當然你美。”

林裳笑得一陣花枝亂顫,又問我她比起向夢和郭芓蕎來誰更美,我依舊答道,你美。

林裳忽然仰頭看著我,咬了咬嘴唇問道:“那,我和文惜比起來,誰更美呢?”

嗡地一下,我腦袋裏快放電影般地閃過了一幕幕和文惜在一起的光影,我遲疑了也許隻有0.1秒鍾,有些勉強地笑道:“你最美。”

林裳看著我的眼神初時充滿了柔情似水的閃光,而因我的遲疑,盡管很短暫的遲疑,她閃爍的眼睛垂了下去,不敢再看向我,而後整個人似一朵開過了極致的曇花,很快地開始枯萎。她輕輕掙脫了我的懷抱,理了理鬢邊淩亂的發絲,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笑笑,說:“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離開她的身體,我就像個冬日裏裹在被窩裏熟睡的人,忽地被人掀去了被子,那種對溫暖的緊迫需求感比什麽時候都強烈得多。遠處的一些高樓漸漸關閉了電子燈,江邊霓虹也已逐段由亮轉暗,就連不遠處街道上的夜車,吵雜的喧鬧聲也已漸漸平息……

林裳扶著護欄,淡淡地問我:“陸鳴,給我講講,你那輛沉到這條江裏的摩托車的故事吧……”

“那有什麽好聽的……”

“我要聽,你講嘛!”

我先是對那些陳舊的往事做了一番默默的回憶,然後說道:“還記得我跟你講過,在一次大學生音樂節上,我和魏航被人轟下舞台,吉他差點丟了的事嗎?我從那裏跟你接著講下去吧……”

“我和魏航的樂隊是那屆音樂節上最失敗的組合,因為表演還未結束就被趕下了舞台。魏航那狗脾氣,當時就和拉扯他的保安們打了起來,無奈終究難敵眾人,被打得趴在了地上,滿臉是血,而我也好不到哪去,糾纏中被撕裂了衣服,丟掉了吉他。”

“我像丟了自己孩子的父親般發了瘋地推開眾人,低頭在地上找尋我的吉他。我那時真的急瘋了,生怕晚找到它一秒鍾,它就會被紛亂人群的腳步踩破。”

“然而當人群漸漸分散走開,在不遠處的林間草地上,一個穿著潔白連衣裙的女孩,緊緊抱著我的吉他,她看見了我,激動地向我招手。”

“她就是文惜。”

“那時候她是作為聽眾坐在台下前排的,是她撿起了我的吉他,抱著它遠離衝突中的人群,保護它沒有受到損壞。”

“那天的文惜很美,像一朵初露出尖角的荷花,在一眾凡塵俗子之中,驕傲地張揚著她的美麗,仿佛這世間,所有的花朵,都被她比得黯然失色。我敢說我第一眼看見她便愛上了她,也許這就是一見鍾情。”

“我第一次厚著臉皮要女生的電話號碼,理由很簡單但又很著痕跡:她救了我的吉他,我要請她吃飯。”

“有了號碼,便知道了她在川大讀研究生,也知道了她喜歡吃某某店的煎餅果子,或是某某小攤的鍋盔,或是某某麵館的宜賓燃麵。”

“於是我騎著我那老掉牙的,從二手市場淘回來的,不知經過多少人手的破自行車,每天早晨五點起床,從新都騎車出發,來到川大左近,買好了早點,打通文惜的電話,然後在望江樓公園和川大之間的路口處,送到她的手裏……”

我一個人不停地說,林裳卻不怎麽搭話,我說著說著,便覺得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也沒了什麽意思,自嘲道:“還是不講了……其實很可笑的不是嗎?”

林裳沉默了一會,扭頭對我說:“不可笑,我很想聽下去,你繼續講嘛。”

我歎口氣,續又說道:“那時候我追她追得有點魔怔了,除了每天54.8公裏的騎行,我甚至還想法弄來了她的課程表,有時候我自己翹了課不上,卻跑到川大的教學樓裏,在她即將上課的教師裏提前替她占好位置……最好笑的是,有一次我坐她旁邊陪她上課,她的老師竟然叫我起來,到黑板上解答他的問題,狗屁問題,就是我怎麽也學不會的微積分……”

說到“微積分”,林裳忽地閃了我一眼,又有些黯然地低下了頭。

“其實文惜一開始根本談不上喜歡我,甚至她被我追得緊了,都有些討厭我、害怕我了,換做其他男的,恐怕早就忍受不了那一次次的冷眼和惡聲惡語,我卻對她的拒絕求之不得,因為有句話說‘恨一個人,也就是愛一個人,兩者區別並不那麽大,因為無論愛恨,那個人都在她的心底紮下了根。’”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為她送了343天的早點、騎了將近繞地球半圈的一萬八千多公裏、騎爛了三輛自行車後,她終於在一個陰雨霏霏的早晨,接過我的早點後,對我說了一句‘瞧你一腦袋汗,這麽涼的天氣,別感冒了……’”

“然後她拿了一張紙巾替我擦了汗水,對我笑了笑,將紙巾丟進垃圾桶,然後同往常一樣,頭也不回地返回了學校……我卻高興地丟了魂似的,伸手進垃圾桶裏扒拉出那張沾著她的體溫和我的汗水的紙巾,如獲至寶地將它保存了許久。”

“那一年的十月份,我的生日那天,我像往常一樣騎車到了川大,令我意外的,文惜早早在平時見麵處等著我,而她的身邊,停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她說我為她辛苦了那麽久,她舍不得再讓我把另外的半圈地球也騎完了,所以,她買了一輛摩托車,當做是送我的生日禮物。”

“其實現在想想,一個讀著書的女孩,拿出幾千塊錢買摩托車給我當做禮物,除了說明她對我的好,也說明,她有著境況很好的家庭……我們在一起的那天,也便給分開的那天埋下了不可轉變的伏筆。”

“可是林裳……你知道嗎?那天,是我活到那天以來,最開心的一天。那天以後,我騎著摩托車,帶著文惜玩遍了整個成都,遇見周末,便給車加滿了油,寫意地隨便沿著一條道路往前開,欣賞路邊的景色,在彼此的愛意中沉湎淪陷……盡管成都禁摩,盡管我一次次地被交警攔下,然後一次次趁其不備,絕塵逃脫……”

林裳聽著我的故事,一動不動地遠望汩汩向南的錦江,仿佛看穿了那些如水的流年,和青蔥的過往。她沉默,我也沉默,風微微吹著,帶來一種仿佛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淒涼之意。

終於她開口說:“原來你的摩托車對你來說這麽珍貴,怪不得那天我們車禍後,你差點要跳進錦江裏找尋它……”

“都過去了……它是文惜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也是我和她分手後我保留的最後一件東西,它丟進了錦江,對它而言是個好的歸宿。”

林裳忽然笑了,拍拍我的腦袋說:“小夥子還挺會追女孩呀……鍥而不舍金石為開呢!你要是像追文惜一樣那麽追我,嘿嘿,哪能等到343天啊,恐怕不到一百天,我就從了你了……”

“嗬嗬,要不,我追你一百天試試?”

林裳扭捏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如果是真的,我隻要一天就……”

但我沒有聽清林裳的話,因為我的視線被右前方岸邊的幾盞閃亮並有節奏搖晃著的微光吸引,仔細看了看,原來是魏航汪銘他們,各自拿了手機,點亮了閃光燈,向我和林裳的方向整齊地搖晃。

我對林裳說:“走吧,他們幾個在召喚我們了。”

林裳猶豫著,似有話對我說的樣子,支支吾吾了一會,最終搖了搖頭,說:“陸鳴,我要回家了……”

“不玩了嗎?我們幾個一會還要去唱歌呢!”

“不,我不去了……”

我幾番挽留,卻攔不住林裳,隻好尊重了她的意思,送她上了一輛出租車。她上車時,臉色越來越凝重,像是將一整天的快樂都留給了我和我的朋友們,而她自己,像一節沒了電的電池,失去了使自己快樂的源泉。

出租車啟動離開,而我透過車後窗,看到林裳抬起了自己的胳膊,似乎是用衣袖抹了抹再難忍住的淚水。

……

回到江邊酒桌處,眾人似乎經過了短暫的休息,又恢複了強悍的戰鬥力,而且花逝也結束了演奏,和崽崽小廝幾個,帶了幾個美女,又搬了一張桌子和我們湊在一起,場麵更加的熱鬧了。

李含笑嬉笑:“哎呦喂,你們兩個離開這麽久,幹啥壞事去了?”

“吹吹風,醒醒酒而已……”

“林裳呢?”

“走了。”

李含笑哦了一聲,卻又突然指著我的臉,睜大了眼睛向眾人喊道:“快來看呐!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