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拒絕手術

第36章拒絕手術

盡管林裳一再要求從簡吃飯,但我還是帶她去了一家主營羊肉的館子,請她吃了蘭州比較有特色的黃燜羊肉和羊肉麵片。飯後給她訂酒店房間時,她納悶為何隻訂了一個房間,問我:“陸鳴,你和阿姨晚上都在醫院裏陪叔叔嗎?我覺得最好再訂一個房間,咱們三個人輪換著休息比較好,我也可以照顧叔叔的。”

我不置可否,但當我來到醫院對麵的招待所裏訂房間的時候,林裳似乎想明白了什麽,說:“為什麽不給我也訂這裏的房間?”

“你住這兒不合適……我和媽媽隻是想用這裏的廚房給爸爸做飯吃。”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住這兒不合適?”

我苦澀笑笑,林裳這個開百萬豪車的女人,怎麽能夠接受這幾十元一天的小招待所?狹小的房間、肮髒的床鋪、沒有獨立衛浴、隔音甚至安全條件都很不到位……

“你讓我一個人住,不怕我又‘走丟’嗎?”

我正色說道:“林裳,這個時候你不能拿這件事來要挾我吧?也太不懂事了吧!”

林裳打斷我說:“我知道阿姨是想招待好我,可是我既然和你一同來了蘭州,就不是來當客人的!”說著,林裳挽起了衣袖,鑽進廚房裏收拾起那些我看上去都很頭疼的髒出一定水平的灶台。

我也進了小廚房,拉著她說:“我來弄!這裏太髒了!”

林裳不悅地看著我說:“要幫忙可以!你去超市幫我買東西!這裏的鍋碗實在是沒辦法用,你去買個炒鍋、買個燉鍋,再買幾個碗,順便買些米麵、蔬菜回來!”

“哦,好。”

“把賓館的房間退了!”

“算了,你還是住那邊……”

林裳忽然發火,吼道:“我林裳不是個千金小姐!照顧叔叔,還要一個人住在遠處的酒店裏,這是什麽邏輯?”接著,她指著房間裏的兩張床鋪說道:“這裏正好兩張床,咱們三個人輪換著照顧叔叔!”

……

我終於去退了賓館的房間,又去超市裏購買了生活物品。回到招待所時,林裳已經將廚房收拾得幹幹淨淨,連同客房也整理妥當。她接過我買來的菜,又在廚房裏忙活了起來。

很快,我們帶著林裳做的飯菜回到醫院病房。

一份燒茄子、一份炒肉絲、一份素炒西藍花,以及兩碗南瓜大米粥擺在了小桌上,頓時讓小小的病房充滿了噴香的飯菜氣息,就連同屋病友的家屬都圍觀過來嘖嘖稱歎。

媽媽不置信地問:“這都是林裳做的?”

我點頭稱是。

媽媽充滿欣喜和讚賞的目光上下望著林裳,而醒來的爸爸也因林裳做的可口飯菜而開了胃口,吃下了許多。這讓我和媽媽都舒心很多。

飯後,我們圍坐在病床旁,和爸爸商量起關於做手術的事情,才剛說了幾句,他便炸了起來,吼道:“做什麽手術!我這不好好的嗎?”

媽媽勸道:“老陸,我們也不想讓你做手術啊,可是這都是醫生下的診斷,你再不做手術,怕是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放屁!哪來的生命危險!”

媽媽怨道:“這事還能有假,再說,鳴鳴也幫你問過省醫院的醫生,你現在的情況,非做手術不可!”

爸爸指著媽媽說道:“你動動腦子,現在的醫生,哪個不是沒事說成有事,小事說成大事?無非就是想把咱們口袋裏的錢騙出來!”

我勸道:“爸,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您的主治醫生是省裏這方麵疾病的專家,不會騙您的……按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做了手術,能規避掉很多可能的危險。”

爸爸沉默地思考了一會,問道:“做手術要多少錢?”

我和媽媽對視一眼,媽媽說:“老陸,這你就別問了……”

“多少錢?”

媽媽說:“差不多……差不多七八萬吧……”

爸爸一聽,先是沉默半晌,然後忽然又炸了起來,掀起被子坐了起來,險些就要扯掉手背上打著的吊瓶,吼道:“治什麽治!七八萬……”

“爸!”我阻止了他大幅度的動作,又扶著他將他放平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他嘴裏依然絮叨著:“聽我的啊,這個手術我不做……我不做!”

我的心中愈發地難過了,我和媽媽沒說實話,隻告訴他一個可能隻有真實費用三分之一的數字,他已然無法接受,哪裏還敢跟他說真話啊。

此時此刻,心底的慚愧更加強烈地撕扯著我的良心,我甚至不敢和爸爸媽媽對視……究竟我工作的這三年裏,都在做些什麽啊?就在那一個個發泄的時刻,我敗掉的錢,在我看來也許隻是一些無意義的數字符號,而在爸媽的眼中,幾萬塊錢真的是一筆非常大的開銷,大到也許爸爸根本就不會同意在手術確認書上簽字。

……

前半夜我在病房裏守著爸爸,後半夜時媽媽來替換我,我隻回到招待所幾分鍾,剛剛入睡,手機卻又急切地響了起來。

“鳴鳴!鳴鳴!你爸他不見了!”

剛剛驚醒的我還未徹底清醒,癡癡的發了一陣子呆,這才反應過來,猛然坐起喊道:“怎麽不見了?什麽意思?”

媽媽急道:“剛才我去趟衛生間,回到病房的時候,你爸就不在病房裏了!”

我急忙從床上跳起,開燈,哆哆嗦嗦地係起了鞋帶,我的動作驚醒了和衣而睡的林裳,她聽我說爸爸離開了病房,也是大驚失色。

回到醫院路上,我下意識地沿路看著一個個相似的身影,但都不是爸爸。

到了病房後,遇見正在護士站裏和值班護士爭執的媽媽。一問才知,原來爸爸趁媽媽去衛生間時,自己跑到護士站,詢問了手術的費用,也知道了我和媽媽即將做出的,使用最好的進口生物瓣膜的決定。

我攔著近乎崩潰的媽媽說:“媽媽,這不怪人家護士!”

媽媽沉默一陣,稍稍平靜,對護士連連抱歉,然後對我說:“你爸他……他也太倔了!這老陸……肯定是裝睡,趁我不注意,自己就溜了!”

“媽,我知道爸要做什麽?”

“做什麽?”

“他肯定不想治病了,他想回海石灣!”我對媽媽說,“汽車站、火車站,咱們分頭找他吧。”

……

媽媽去了就近的一個汽車站,而我和林裳前往火車站找尋爸爸。

在這深邃的後半夜裏,火車站廣場卻依然人山人海,聚集著四麵八方而來,或是即將前往某些地方的旅客。在這些人中找尋爸爸不是件易事,而他在離開醫院時,僅穿著單薄的衣褲,拿了他的錢包而已,手機也沒帶在身上,我根本無法聯係到他。

兩個小時後,我帶著林裳,頹然地和媽媽匯合。

媽媽的臉色越發地差了,我甚至擔心,媽媽因這幾番刺激,也會生起病來。我勸道:“媽,別擔心,我爸他一向樂觀,不是個會輕生的人,他隻是一時無法接受那麽多的治療費用而已。”

“可他究竟去了哪裏?”

我歎氣說:“爸幹了一輩子的警察,他想躲著咱們,咱們怎麽也找不到他的。但是最終他肯定是要回家的。我看,不如咱們回海石灣吧。”

媽媽怨道:“唉,折騰吧……他這條老命,折騰得死在半路,我……我也別活了!”

我長歎口氣,帶著媽媽和林裳回到醫院簡單收拾下,將不貴重的東西都搬到了招待所,然後購買了三張回海石灣的火車票。

……

找到爸爸時已是清晨,他正興致勃勃地在小區廣場中放著風箏,樂樂嗬嗬地和周圍的鄰居們熱火朝天地聊著天,絲毫看不出是個剛剛從醫院急救室走出不久的病人。

媽媽擺出要拚命的架勢準備上前質問爸爸,我卻拉住了她,示意自己先去和他溝通。

我走近爸爸,而他也看到了我,他不說話,轉頭又看向天空中飛翔著的風箏。

我也看那張我小時候他就在放、二十年都沒換過、補了又補的燕子風箏,問道:“爸,等會您是不是還要上班去呢?”

“去!為什麽不去?今天又不是周末。”

“早晨吃了點什麽?”

“吃的牛肉麵,”爸爸把風箏線輪遞給一旁的鄰居,然後扯著我走遠幾步,問我,“你小子,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你,這個林裳,是我未來兒媳婦嗎?”

我一陣無語:“……不是。”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說:“那就讓她是。”

“說得容易……爸,跟我們回醫院吧,如果不是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您兒子我怎麽可能把您往手術室裏送呢?”

“爸沒事,爸這不是好好的嗎?”說著,他竟原地來了幾個大幅度的下蹲加跳躍,我一陣驚嚇,怕他那脆弱的心髒經受不住他這不要命似的折騰。

看到爸爸這副樣子,媽媽終於掙脫了林裳,跑著喊著、指著罵著,來到爸爸麵前,嘴上說著最難聽的話,臉上卻是最心疼最關心的神色。

“老陸,你就作吧,作死了我給你收屍!”

爸爸鄙夷地看著媽媽,說:“傻老婆子,你想守寡,再等二十年吧!”

好說歹說一番,甚至我都要發火,但爸爸終究不同意做手術。

我長歎,就在我幾乎放棄勸說的時候,林裳忽然走近,小聲對我說道:“陸鳴,我問你,叔叔的病,是不是真的到了必須要動手術的時候?”

“當然了,他現在的心髒隨時都會崩潰,而且,如果再次昏迷,很可能就醒不過來了……”我看著似乎很是生龍活虎的爸爸,不敢想象他下一秒就會倒在地上的情形,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林裳沉默許久,對我說道:“我來試試,我想,也許我能勸得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