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自那日之後,那個裹著銀色麵具的男人,也沒有再出現。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很多時候,午夜夢回,夏侯繆縈都在懷疑,這個世上,真的有那麽一個人的存在嗎?抑或隻是她的一場噩夢?但那些痛入骨髓的撕裂,那些不受控製的歡愉,卻總在不經意間,拂上心頭,提醒她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這種種的一切,像千斤巨石一樣,懸在夏侯繆縈的頭頂,她根本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那根牽扯著它的絲線,就會突然之間堅持不住的崩斷,將她毫不留情的砸中,墜著她墮入那萬劫不複的境地。

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搖了搖頭,終於甩去那些虛無縹緲的思緒,夏侯繆縈摩挲了下有些發涼的手臂。自從前日突如其來的一場細雨之後,天氣驟然清涼了不少。不知不覺間,竟是已過了白露時節,秋意漸濃。

日已西斜,天邊晚霞如燒,漫出血一般豔麗的色彩來,夏侯繆縈抬頭望了好一會兒,直到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沉到雙眼看不到的地方,才有些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暮色四合。

嘴角笑了笑,想起穗兒應該快將飯菜端了來,夏侯繆縈開始著手收拾小幾上的一堆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麽,都是她今日下午臨摹的一些詩詞歌賦,權當練字了。

抱著滿懷的宣紙,夏侯繆縈緩緩站了起來,打算回屋。

轉身,卻是當場愣在原地。

觸目所及,但見男人一襲天青色的素淨衣衫,就這樣堪堪立在她的麵前。秀拔身姿,在她的瞳底,挺立成臨風玉樹,卓然似高貴神祗,飄渺若仙。

夏侯繆縈隻覺,眼前一切,在這一刹那,突然不斷的遠去消散,無數流彩,有如電光幻影,真實而虛妄,到最後都隻化成一張冷逸的俊顏,烙在她眸底。

心跳砰然。一下一下,似撞鍾轟鳴,漫開連綿的輕顫。

連手上一鬆,滿懷宣紙,飄然落地,都不自覺。

“赫連煊……”

低喃出聲,輕巧的三個字,卻像是綿延的潮水一樣,徐徐壓上夏侯繆縈的心頭。喉嚨似苦似甜,說不出來的滋味。

男人目光清清冷冷,一如既往,瞧不出什麽情緒。有幾張宣紙飛落在他的眼前,赫連煊伸手接了住。

細薄光潤的紙張,墨韻清晰,層次分明,一個個娟秀的字跡,如錐畫沙,紋理膩滑,一點一點透進純白綿韌的紙張中,筆端浸暈開來,頗有幾分勁骨豐肌的氣度。

眸色一深,赫連煊望著那一個個落紙煙雲的字眼: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人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國情。”

……

但見那一張張輕似蟬翼薄如雪的宣紙,密密麻麻,墨色渲染,寫滿的盡是思鄉情切的字字句句。刺目如針。

瀲灩瞳仁,極快的劃過一道銳利精芒。

“夏侯繆縈……”

低沉清冽的嗓音,在男人薄唇間,涼涼響起,赫連煊眸色晦暗,靜望住麵前的女子:

“你就這麽日思夜念的想要離開煊王府嗎?”

他銳利如刀的眼神,一寸一寸的剮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恨不得要割開她的皮肉,將裏麵那些不見天日的骨髓和血管,都扯出來,暴露在溶溶日光之下一般。

責難……似乎每一次,他見到她,第一句話,永遠都是責難……夏侯繆縈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心底那因為他的驀然出現,而緩緩纏繞開的絲絲旖旎,在這一刹那,盡數化為冰冷,餘燼成灰。

“你不是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嗎?”

唇畔漾出嘲諷笑意,夏侯繆縈伸出手去,欲將他掌中的宣紙奪回來:“還給我……”

男人隻微一側身,便讓她撲了個空。眸色一鬱,赫連煊心中莫名惱恨,大掌如鉗,一把擒住她送上門的皓腕,順勢一帶,便將她整副身子,都拽進了他的懷抱之中。

夏侯繆縈沒防備,不由悶哼出聲。男人熾烈而清新的氣息,瞬時毫無預兆的撞進鼻端,絲絲縷縷,輾轉縈繞,纏綿的極深。

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讓她有些微的恍惚。

身子卻本能的抗拒著這樣的貼近,夏侯繆縈不由微微掙紮起來。

男人本就晦暗如夜的寒眸,又是一戾。如鐵雙臂,隻將她纏的更緊,迫著她柔軟清香的身子,毫無縫隙的與他貼合在一起,桎梏如同牢籠。

“夏侯繆縈,本王告訴過你……”

冷冽而陰鷙的話聲,響徹在夏侯繆縈的頭頂,男人指尖溫涼,捏住她精致的下頜,輕佻一抬,女子小小的一張臉,瞬時墮進他的瞳底,點起一簇簇細小的火苗,明滅莫測。

眸光如電,將映住的這一道俏麗身影,牢牢鎖在其中,赫連煊嗓音涼薄,攜著猶如來自無邊地府的幽暗,將灼烈吐息,一字一句,噴灑在女子細白臉容之上:

“除非本王想放你走……否則,這一生一世,夏侯繆縈,你都隻能困死在本王的身邊……”

陰涼語聲,像平地而起的無數枝利箭一般,衝進夏侯繆縈的耳朵裏,蕩出連綿的刺痛,直透心底。

嗬,一生一世……多麽厚重的四個字眼……而他要給她的,卻是一生一世的禁錮與折磨……抬眸,夏侯繆縈靜望住麵前近在咫尺的男人,兩個人靠的如此之近,四目相對,呼吸交纏,身體緊貼身體,猶如最親密的擁抱。

卻站成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多麽諷刺。

“赫連煊……”

如櫻唇瓣,漾出抹清麗笑靨,夏侯繆縈吐息若蘭,將每一字每一句,都咬的輕轉而柔軟: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讓我有一種,就算是死,也不願意留在你身邊的衝動……”

她就這樣凝視住他,澄澈透亮的一雙明眸,靜默而冷然。

在這一刹那,赫連煊真的很有將她狠狠撕裂的欲望。

箍在她纖細腰身上的長臂,不斷的收緊,再收緊,直聽到她疼的絲絲喘氣之聲,仍不放鬆,那樣灼烈的力度,像是恨不能將她揉進他的體內一般,是不是惟如此,才能鎖住她,永遠也休想逃離?

“夏侯繆縈,你死不了……對你,本王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怎麽舍得讓你去死?”

滾燙吐息,似有若無的拂在女子嬌嫩淨白的臉頰之上,又酥又麻的觸感,蕩漾開來,曖昧如火,直透進那輕薄的肌膚裏,卻轉瞬化作千萬根細小的冰棱,帶著鋒銳的邊,無孔不入的鑽入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之中,針紮一般遊走廝磨,漫出一縷縷澀然的痛。

赫連煊目光清冽,冷冷盯著懷中的女子,如石心底,在這一瞬間,仿佛劃過無數的浮光與掠影,有些清晰,有些模糊,看不清,抓不緊,在最後,卻都化為對眼前女子,勢在必得的占有。

“沒有本王的允許……夏侯繆縈,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泠泠話聲,似逼迫,似詛咒,一字一句,一筆一劃,如同千絲萬網,將懷抱中禁錮的女子,牢牢纏繞住,無論是生是死,黃土白骨,仿佛都被他烙了印,釘了卯,融進在她的心跳裏、呼吸間,永生永世,都隻能刻上他“赫連煊”三個字……夏侯繆縈卻隻覺的渾身發冷,就像是被人拋進了無盡的深淵裏一般,寒水如冰,絲絲透進骨髓裏,再也難以拔除。

“夠了……”

用盡全身的力氣,夏侯繆縈驀地抵住男人灼硬胸膛,竟是一把將他推了開來。

混亂的心跳,仿佛轟鳴戰鼓,一下一下的敲擊在她的喉嚨間,夏侯繆縈被方才的力度,逼得連退了數步,終於與麵前的男子,隔開了安全的距離,清麗眸色裏,尚籠罩著未散的驚慌失措,卻是那樣倔強而執拗的瞪向他:

“赫連煊……如果你到這裏來,是特意為了跟我吵架,為了威脅我,就請滾……我真的沒有精力陪你發瘋,要殺要剮,麻煩你給我個痛快……”

這一個多月來,強自壓抑的一腔憤怒,一腔委屈,在這一刹那,似噴湧而至的洪水一般,衝破圍欄,盡數發泄而出。夏侯繆縈冷冷的瞪著那有如芝蘭玉樹般的男子。他就像是一尊高貴的神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轉瞬之間,便可定人生死。而她,不過是他股掌之中的螻蟻,隻要他輕輕一捏,便足以叫她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一直緊咬著她不放,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羞辱於她,更不知道他對她那些莫名的恨意,從何而來……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追究這些了,與其整日裏像個小醜一樣被他玩弄,她真的寧願他一刀將她殺了,反而是種解脫……赫連煊靜靜望著,那如同一隻發狂的小獸般的女子,她嬌媚臉容上,此刻又紅又白,就像是開得正濃的一株桃花,清麗絕豔,暗香襲人,一切剛剛好;那一雙活潑潑脆生生的杏子眼,水汽縈繞,仿若盈盈月色籠了一層薄紗,朦朧飄渺,似墮進了一場虛無的幻境,直墜著人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樣拋去了一切鎮定和驕傲,近乎失控的女子,似乎深深的取悅了赫連煊。

邪肆一笑,男人輕魅嗓音,在一院暗流湧動的氣氛中,極為不合宜的響起,悠悠然說的是:

“夏侯繆縈……本王來找你,如果不是為了跟你吵架,難道是為了跟你上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