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悠悠睜開雙眼,滿室灼白光線,瞬時千絲萬縷的透進夏侯繆縈的眸底,猶如一根根極細小的利針,漫出些微的刺痛。

眯了眯眼睫,待得適應了屋裏這明晃晃的亮光之後,夏侯繆縈腦子裏有一刹那的空白,直怔愣了好一會兒,才霍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觸目望去,熟悉的桌椅板凳,熟悉的床褥被套,熟悉的一切氣息,卻不正是她慣住的溶月居,又是哪裏?

她回來了?懵懵懂懂的閃過這個年頭,夏侯繆縈卻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腦子裏昏昏沉沉的浮著很多模糊影像,待得想要細究之時,卻是一丁點印象也沒有。半天,隻隱隱記得,正當她被那個神秘銀麵人吻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後頸突然一麻,然後整個意識就陷入一片昏黑之中,再之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想來當時,她應是被他點了昏睡穴。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而她此刻,之所以能夠躺在溶月居的床榻之上,也是因為最後,仍舊由他將她送了回來嗎?

腦袋裏還是沉沉的,想不通很多事情。夏侯繆縈試著活動了下手腳,卻是痛的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定了定,這才陡然發覺自己全身的筋骨,竟是從裏到外,無一處不疼。

這樣被粼粼車輪碾過般的又酸又痛之感,是因為什麽而起,她再清楚不過。如玉麵頰上,不由一燙,燒開些叫人心悸的溫度,說不出來是羞是惱的滋味,流水一般,緩緩漫延至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就在這時,房門吱呦的一聲被推開,夏侯繆縈下意識的望去,便看見穗兒端著一盆水正往門裏進。

“公主,你醒了……太好了……”

小丫鬟顯然也看到了她家公主,麵上明顯一喜,直激動的將手中的銅盆一丟,風風火火的就向床榻奔來。

夏侯繆縈望著她滿臉的關切,心中不由一暖。嘴上卻笑道:

“我不過是睡了一覺,被你弄得倒像我昏迷了好久,剛剛醒來似的……”

哪知聽到這句話的小丫鬟,卻是一愣。一雙俏生生的丹鳳眼,竟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的神情來。似猶豫了許久,方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道:

“公主……你不知道,你昨天是被人擄了去……”

話聲到此,驀地住了嘴。小丫鬟眼圈一紅,卻是幾乎要哭了:

“公主,都怪穗兒不好……穗兒沒有照顧好公主,連公主什麽時候被強人擄走了,都不知道……”

夏侯繆縈心中,輕輕一動。

“後來呢?”

掌心裏沁出不能自抑的緊張,汗濕如潮,夏侯繆縈斂聲問道:“我是怎樣回來的?”

小丫鬟雖然覺得她家公主,平靜的有些異常,但還是實話實說的回道:

“是今天一大早,天還未亮,王爺收到一封信,說公主你在城外的行館裏……就是大婚前夕,公主你住的那家驛站……”

胸膛裏埋著的一顆心,又是不由的一動,漫出絲絲的異樣之感。夏侯繆縈聽到自己略帶沙啞的嗓音,問的是:

“是赫連煊……將我帶回來的嗎?”

小丫鬟點了點頭:“嗯,是王爺抱著公主回來的……公主當時一直昏迷不醒,身上還蓋著王爺的一件外衫……”

夏侯繆縈靜靜聽著,下意識的抱緊了蜷縮的雙膝,腦海裏卻是不由的閃過赫連煊抱她入懷的情景,心底在這一刹那,突然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他真的因為銀麵人的一封信,而去救她嗎?那他可有碰見那個銀麵人?他可曾看到她滿身狼藉的模樣?或者甚至更加狼狽,更加不堪……莫名的冷意,慢慢的從靈魂深處,不斷的滲出來,幾乎要將夏侯繆縈淹沒。

“他送我回來之後……有沒有說什麽?”

心底升騰起點點細小的火苗,似不安,又似某種的期待,矛盾而熱烈。

哪知穗兒聽到她的問話之後,一雙活潑潑的大眼,卻是瞬時閃爍不定,那般唯唯諾諾的神情,就仿佛在刻意逃避著什麽東西一般。

“他說什麽了?”

心跳一鯁,夏侯繆縈溫聲問道。微啞嗓音,卻還是不自覺的沁出幾分苦澀來。

隻見那穗兒又掙紮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咬了咬牙,回道:

“王爺將公主放在床上之後……便吩咐奴婢去幫公主燒水,沐浴更衣……王爺似乎很不喜歡公主身上的氣味……說,髒……”

這番話,她說的極為晦澀,一邊說,一邊將那些更不好的部分隱了去。

其時,真正的情形是,赫連煊一腳踹開溶月居的大門,將懷中抱著的女子,重重一扔,拋到了床上,鐵青著一張俊顏,吩咐丫鬟將她洗幹淨,如墨眼瞳裏,毫不掩飾的凝著絲絲厭惡之色,刀鋒一般銳利……夏侯繆縈雖然意識昏迷,沒有親眼看到他當時的神情,但可以想見,一定是恨不得將她抽筋剝骨的吧?

他說,她髒……嗬,是啊,短短一夜,她竟與兩個男人有染,連她都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羞恥……“後來呢?他還說什麽了?”

蒼白嘴角,輕扯開一抹自嘲的弧度,夏侯繆縈笑了笑。

那穗兒縱然再不願轉述那些傷人的話語,卻也深知是瞞不住的,猶豫了須臾,終究還是小聲道:

“王爺吩咐下去……說公主行為不檢……罰禁足溶月居三個月……”

心頭纏繞開絲絲苦澀,像浸在黃連水裏又撈出來一般,漫著連綿的暗湧,夏侯繆縈又是一笑:

“就這樣嗎?我還以為他會恨不能殺了我呢……”

似認真的回想了一想,然後續道:“我忘了,他不會殺我的……他說過,隻會讓我生不如死罷了……”

所以,此刻她應該感到慶幸嗎?他既沒有讓她求生不得,也沒有讓她求死不能,隻是罰她三個月之內不能踏出溶月居的大門而已……她是不是應該多謝他的寬宏大量呢?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公主……”

隻聽穗兒擔心的喚道。

聽到她的話聲,夏侯繆縈不由斂了斂心神,眼瞧著小丫鬟一臉擔憂的模樣,遂笑了笑,漾出幾分無所謂的輕鬆之意來,開口道:

“沒事……放心,你家公主我沒事。不就是禁足三個月嗎?他不願我出門,我自己還不樂意出去呢……”

小丫鬟還想說些什麽,夏侯繆縈趕忙轉移話題:

“好餓啊……穗兒,幫我去拿些好吃的來吧,我肚子快餓扁了……”

這一招果然有用,原本還有些放不下心來的小丫鬟,立馬點頭如搗蒜,快快活活的去替她家公主準備吃食了。

偌大的溶月居裏,瞬時隻剩夏侯繆縈一個人。空氣裏靜默一片,猶如墳墓。

撐在嘴角的盈盈笑意,終於忍不住慢慢垮了下來。夏侯繆縈緊抱著雙膝,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但那些莫名的悲傷,還是連綿不絕的從心底鑽出來,流淌在身體的每一根血管裏,躥遍全身,像是要將她毫不留情的溺斃。

七月流火的天氣,窗外日光溶溶如同火燒,夏侯繆縈卻隻覺的無盡的冷。

時間水一般劃過。不知不覺,已是月餘。

這期間,夏侯繆縈果然從善如流,乖乖的待在溶月居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閑暇之時,練練大字,鑽研下《禹氏秘錄》,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除了最開始禁足的時候,柳依依攜著丫鬟來鬧過幾次,結果被她用幾味新試的毒藥,連唬帶嚇,恐嚇了一番,落荒而逃之後,溶月居總算是徹底的清靜了。

偶爾也會不受控製的想到赫連煊,以及那個神秘的銀麵男人。

在她禁足這段時間,聽聞赫連煊大部分行走宮中,不知在忙活些什麽,難得留在煊王府的時候,也是三個側妃處輪流過夜,可謂不偏不移,雨露均沾。

而他也不負所望的,一次也沒有踏足過溶月居。這樣的結果,對夏侯繆縈來說,本應該是求之不得的一件好事,可是真的發生了,卻又覺得有一股莫名的,竟類似於失落般的情緒,絲絲漫延在心底。

她原以為,他會捉著她,逼問那日發生的一切,並且將她狠狠折辱一番,但是,他沒有。那天的事情,就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除了被柳依依拎出來諷刺了幾句之外,倒也沒聽到其他的風言風語。

夏侯繆縈不知道那個人究竟在打什麽算盤。或許,他隻是真的不在乎……一個無關緊要的妃子,一個被他莫名恨著的女人,看到她被別的男子,殘忍的蹂躪折磨,他應該覺得十分的痛快才是吧?嗬,夏侯繆縈,你到底在期待些什麽,又在失落些什麽呢?你受到的折辱,還不夠嗎?

自嘲一笑,夏侯繆縈將腦海裏那張刀削斧砍般的俊顏趕走,但思緒卻依舊飄忽,不受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