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這是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之前,留給她的最後四個字。
夏侯繆縈看不清說這話時的他,是怎樣的絕望,以及怎樣的沉鬱。就像是無邊的夜海,黑色的巨浪,隱藏在平靜的表麵之下,積聚著,隱忍著,等待合適的機會,一下噴湧而出。
她狠狠的傷害了他,她知道。如果她注定無法回應他的感情,或許,叫他恨著她,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喻大哥,如果可能,請你忘了我,就像是如今的我,從來不曾記得從前發生過什麽一樣……所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不外如是,就讓那屬於十三公主與喻大將軍的一場情愫,到此為止吧……夏侯繆縈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平靜若水。
“看夠了嗎?”
身畔的男人,一把清清冷冷的嗓音,一如既往,沁著涼薄的諷刺與嘲笑,像是尖銳的刀刃,狠狠的剮著人的骨頭,不會致命,卻永遠都是刻骨的疼。
夏侯繆縈緩緩轉頭看他。
赫連煊卻仿似連多看她一眼,都唯恐汙了雙眸,冷戾目光,不知凝向何方,惟有涼薄唇瓣,一開一合,將口中的每一個字眼,都咬的極之殘酷而邪肆:
“夏侯繆縈,不要忘了……他能夠逃得多遠,在於你……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對他依依不舍,不如想想一會兒在床上,怎麽取悅本王……”
轉首,夏侯繆縈定定的望向對麵的男人,明亮眼眸中,流光如水熠熠,輾轉遊離,耀目生輝。
突的,似想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般,夏侯繆縈瀲灩一笑,那緩緩蕩漾在唇邊的輕淺笑靨,有如春花初綻,仿佛刹那間照亮了整片陰霾的天色。
赫連煊看到她纖瘦單薄的身子,一步一步,款款向他走來,她澄澈透亮的瞳色裏,映著他的身形,不摻一絲的雜質,仿佛她的眼底,除了他,再無世間其他任何人與事的存在。他,就是她的唯一……這不在預料之內的錯覺,在赫連煊幽暗的心底,似乎輕輕的劃過一道異樣的痕跡,酥酥的、麻麻的,如同被一隻軟肉的貓爪撓著一般,若有若無的撩撥著他腦海裏的那根弦。
站定,夏侯繆縈微微仰頭,望向這此刻與她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與他,離得如此之近,觸手可及,彼此四目相對,呼吸相聞,仿佛最細微的波動,都會攪起兩個人之間無邊的風暴。她的眸裏倒映著他的身影,他的眼底,也同樣溺著她的姿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藤蔓千絲萬縷,死死交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暗暗深吸一口氣,夏侯繆縈突然輕輕踮起腳尖,溫軟唇瓣,就這樣印在了男人的薄唇之上,清甜的氣息,如同翻飛的蜻蜓,拂過清涼的湖水,蕩起綿延的漣漪,經久不散,擾亂的不知是誰的心跳,迷惑的不知是誰的神智。
暗潮洶湧。
時間在這一刹那,仿佛突然停頓,大片大片的浮光,迅速的在人的眼前掠過,抓不緊、捉不牢,天地之間,惟有她與他,惟有這輕淺的唇齒相依,愛恨糾纏、相愛相殺,如同在這世界,站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直到一路策馬奔馳,回到煊王府,夏侯繆縈隻覺一顆腦子,仍是迷迷糊糊的。那樣懸浮在半空中的感覺,就像是剛剛燒過一場漫天大火,餘燼猶溫,燙的她整顆心,都火辣辣的,遠離了原有的軌道,不知將要飄向何方。
一想到,就在方才,幕天席地,她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居然吻了那個男人,夏侯繆縈就懊惱的想死……好吧,她承認,當時的她,是昏了頭,迷了心智,才會用這種方法來跟他賭氣……她絲毫不懷疑,如果赫連煊那個混蛋帶去的幾十號人,都架著一副眼鏡的話,肯定在那一刹那,會聽到連綿的跌破的聲響……唇瓣相貼的一瞬間,夏侯繆縈即已後悔。如碰瘟疫般迅速退開的同時,瀲灩寒眸的男人,卻驀地扯著她,一把將她拽上了他的坐騎,不發一言,風馳電掣的就向這煊王府奔來……而現在,他與她,就這樣待在偌大的溶月居裏,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像一場詭異的默劇,按了暫停,卡在黑白畫麵之上。
夏侯繆縈拘謹的站在門邊,試圖與那個坐在床榻之上,好整以暇的男人,拉開最遙遠的距離,遊離的雙眼,飄忽不定,不知該落向何方,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會讓自己陷入某種萬劫不複的境地,此生休矣。
密閉的房間,惟有壓抑的呼吸,輕不可聞。躁動不安的溫度,卻似乎正漸漸升騰而起,如同隨時都會漫延成一片汪洋火海,將這裏的一切,都狠狠焚毀殆盡,連渣滓都不剩。
“還不過來?”
男人暗沉而慵懶的嗓音,卻在這個時候,低低響起,帶著些微涼的輕薄與不耐,像是繃緊的一根琴弦,突然波動在靜謐的空氣裏,餘音渺渺,似真似幻。
夏侯繆縈卻仿佛嚇了一跳,愣愣的望向這說話的男子。半響,方才反應過來,很白癡的開口問道:
“過去……做什麽?”
赫連煊瞥著她這一臉警醒與防備的模樣,怎麽看都似一隻蜷縮著爪子,隨時都會從窗戶裏跳的沒影的貓。
“做什麽?夏侯繆縈,剛才在曠野裏,當著大庭廣眾之下,你不是做得很好嗎?現在才來裝糊塗,是不是太晚了一點?”
冷冷一笑,赫連煊睥睨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如刀似劍,仿佛能毫不費力的穿透她輕薄的衣衫,一點一點的將她剝個精光,令她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的眼底。
夏侯繆縈被他這玩味的視線,緊緊攫住,仿似芒刺在背。一顆心,忽冷忽熱,刹時如同被人重重扯著,丟進一池千年不化的冰窖裏一般,轉瞬之間,卻又如同墮進了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烘烤的溫度,燙的她一張臉通紅,似是隨時都會滴出血來。
男人涼薄唇瓣,卻在這個時候,悠悠輕啟,續著方才未盡的話題:
“還是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拖延時間,讓你的錦程哥哥,逃得更遠些?”
垂在腳尖的眼簾,驀地抬起,夏侯繆縈望向那對麵的一個男人,四目相對,她能夠清晰的看到,他清清冷冷的一雙寒眸,倒映著她模糊的身影,卑微似不自知的小醜,他看著她的眼神,有嘲諷、有鄙夷,也有不屑……這就是他對她全部的感情了,這就是他與她之間的關係,最好的注解,不是嗎?夏侯繆縈不知道那些一恍即逝的鈍痛之感,來自哪裏,又是為著什麽,她不想追究,更不敢追究。
她應該多謝他不是嗎?提醒著她,在他麵前,她的身份……提醒著接下來,她應該做些什麽……狠狠咬斷一口銀牙,夏侯繆縈才好不容易將那幾乎脫口而出的髒話,掐死在舌尖……好吧,不就是勾引男人嗎?她夏侯繆縈好歹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呃,拜他所賜,這一世,她沒少做男女間愛做的事……想是這樣想,但若真要行動起來,夏侯繆縈仍是覺得一雙腳重若千斤,提了幾次,方才有力氣,終於邁出那一步,緩緩的向著床邊的那個男子走去。
在他麵前,輕輕站定,夏侯繆縈暗暗深吸一口氣,緊握的雙拳,任那青蔥似的指甲,深深的摳進汗濕如潮的掌心,掐出連串的血痕,尖利的疼痛,帶來烈烈的清醒,阻止著她急欲逃離的衝動。
狠狠將心底一片的暗湧壓下,夏侯繆縈緩緩展顏一笑,頰邊梨渦淺淺,像是遇見了一朵花開,由含苞到盛放,黯淡了世間一切的顏色,嫵媚妖嬈,動人心魄。
涼薄唇瓣,微微抿起,赫連煊瀲灩的寒眸,在這一刹那,似有浮光湛湛,一掠而過。
夏侯繆縈卻已慢慢放低身子,與他麵容相對,平平直視的目光,交纏著彼此的瞳色,一樣的漆幽如墨,不知誰會溺著誰,沉入那無邊的深淵裏去,難以自拔。
“赫連煊……”
嬌豔欲滴的唇瓣,徐徐輕啟,像是溶進了一場半睡半醒的美夢,柔語低喃,如同訴著數不盡的情愫。
冷硬如石的一顆心,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劃過,撥動的琴弦,有急促的顫音,悠然響徹,赫連煊竟需要強將它壓下去,才能阻止那異樣的觸感,似貓爪一樣撓著他的神經。
寒眸微抬,赫連煊望著這近在咫尺的一個女子,她定定與他對視的濯黑眼瞳,像是盛了一汪溶溶的春水,輕柔婉轉,流光淺淺,像是隨時都會滿溢出來,似比天邊最亮的那顆星,還要明媚蠱惑。
瞳底暗湧,在一刹那,深邃無邊。斂盡了,隻餘一片幽暗。赫連煊涼涼的凝住她。不發一言,如同旁觀。
夏侯繆縈將一雙手,握的更緊,唇邊卻是笑意漣漣,如花綻放,緩緩俯低的唇瓣,在男人冷峻臉容上,吐氣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