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埋在胸膛裏的一顆心,重重一跳,像是被人拉扯著從深淵裏拽上來,懸在半空之中,不可抑製的亂了頻率,夏侯繆縈聽到自己略略幹澀的嗓音,問的是:

“你什麽意思?”

赫連煊寒眸如刀,極快的劃過烈烈銳茫,轉瞬即逝,惟剩一片陰冷。

“意思是……你想本王放了他嗎?”

粉底黑緞麵的雲靴,在男人的肩頭,又是重重碾過,吃痛的悶哼之聲,從喻錦程緊咬的牙關之中,不受控製的溢出來,在深秋寒涼的空氣裏,刺耳而剜心。

“條件呢?”

夏侯繆縈狠狠斂住心中的不忍,深吸一口氣,望向麵前這掌控著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

赫連煊笑了,那種似乎遇到了一件極之有趣的事情般的笑意,那涼薄唇瓣間,刹那浮起的弧度,襯得他豐神俊朗的一張臉容,越發熠熠,像是幽深的沒有盡頭的天色,最耀眼的那顆寒星,明亮卻冰冷。

“很簡單……”

閑閑開口,漫不經心,赫連煊顯然好整以暇,連多看那對麵的女子一眼,都不需:

“夏侯繆縈……想讓本王放你的喻大哥逃多遠……端看你能在床上,留得本王多久……”

從男人薄唇間,徐徐傾吐而出的這每一個字眼,都像是裹著銳利的冰棱,剮在人的鼓膜間,明明如此的清晰,卻仿佛沉進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魘,荒誕而且惡毒……夏侯繆縈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這樣無恥的話,竟然真的是從麵前的這個男人口中吐出的嗎?無恥到這個地步,真叫人發指……赫連煊冷冷瞧著她不能置信的模樣,突然邪肆一笑:

“這個交易,很劃算,不是嗎?”

夏侯繆縈聽著從他口中吐出的“交易”兩個字眼,隻覺心底涼涼的,像是一團火燒盡了,隻剩下冰冷的餘灰,連觸碰的力氣都沒有。

“赫連煊,你真的很卑鄙……”

夏侯繆縈發覺自己竟然能夠如此心平氣和的說出這句話來,就像是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實一樣……但這本就是事實,不是嗎?“卑鄙嗎?”

赫連煊卻隻是邪邪一笑,語氣輕佻的就像是拿著根羽毛在撩撥著人的神經一般,偏偏那吐出的每一個字眼,卻如同毒蛇的信子,又濕又冷,不寒而栗:

“比這再卑鄙的事情,本王也做的出……況且繆兒你,似乎一直很‘享受’本王的‘卑鄙’,不是嗎?”

那叫人想入非非的“享受”兩個字,和那別有深意的“卑鄙”兩個字,交纏在一起,在這深秋微涼的空氣裏,顯得格外的清晰。

夏侯繆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狠狠咬牙,將那幾乎衝口而出的“問候”之語,掐死在了舌尖上。

一轉頭,卻觸到喻錦程投射過來的灼灼視線,那樣拚命不想相信,卻偏偏逃不掉、躲不過的哀傷,如水一般在他的眼底化開,厚重的像是要滿溢出來,將他毫不留情的淹沒。

夏侯繆縈隻覺一顆心,鈍鈍的一痛,她很清楚,這種近乎被悶錘狠狠敲打著的感覺,源自於她對他那些深深的愧疚……是的,她占據著他心愛女子的軀殼,是她使他陷入這樣的痛苦與羞辱之中……她欠他良多。

赫連煊冷冽目光,在他兩人身上,緩緩掃過,他能夠清晰的看到,對麵的男人,因為他這一句話,瞬時升騰起的濃厚痛苦之色……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嗎?他成功了,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是,為什麽?當他望著那個女子,旁若無人的凝視住他的時候,他會如此莫名的煩躁?“夏侯繆縈,到了選擇的時候了……”

暗沉的嗓音,在赫連煊的唇邊響起,攪翻了空氣裏一切的暗流洶湧,掀起的風暴,一點一點的從頭頂壓下。

夏侯繆縈心口處,重重一跳。她知道,為了救喻錦程的性命,她應該怎麽做……可是這樣屈辱的條件,對他來說,如果接受,會否比殺了他,更加難受呢?猶豫,像是生了鏽的鋸子,在狠狠的拉扯著她的皮肉一般,那種煩悶的痛感,延伸的極長,不肯一刀斃命,給她的痛快。

唇瓣微微張翕,在這一刹那,夏侯繆縈卻不知該說什麽。

“不,繆兒……”

沙啞的不成樣子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響起,像是狂風卷著落葉,無望的盤旋在半空之中,喻錦程深深闔上的眼簾,緩緩的睜開,一字一句的開口道:

“如果要你以這種方式救我……那麽,我寧肯死……”

碎片一般的語聲,四處飄散,仿佛下一瞬,就會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中,但每一個字眼,卻又幽幽的在人耳邊打著轉,如刀刻一般,堅韌而僵硬。

夏侯繆縈能夠清晰的看到,他定定的望向她的琥珀色瞳仁裏,有決絕的,孤注一擲的情緒,漫延拉伸,填滿空洞,如此的平靜,如此的激蕩。

那讓她踟躕的、矛盾的、不知所措的事情,終於發生。夏侯繆縈突然不知道到底究竟在該怎麽做……到底怎樣的抉擇,才是對喻大哥最好?她不知道……赫連煊冷冷瞧著,唇邊噙著的涼薄笑意,越發的深沉,如刀鋒般銳利。

“聽說喻大將軍家鄉還有個妹妹……”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驀然響徹,赫連煊目光悠悠,好整以暇,如同閑話家常般的開口著:

“麵容姣好、尚未婚配……放心,如果喻大將軍今天死了,本王一定會替你好好看顧她的……營妓,這個歸宿怎麽樣?”

輕巧的,近乎帶些笑意的語聲,施施然的吹拂在空氣之中,像是冷蛇,嗤呦呦的爬過人的脊背,比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還要狠絕。

“赫連煊……”

琥珀色的雙瞳,說不清是恨、是怒,幾乎滴出血來,喻錦程拚命的掙紮著,想要撲上前去,那些瘋狂的痛苦,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殺了他,即便是同歸於盡,都在所不惜……但是,他如何逃脫的了?他就像是一隻困獸,絕望的在巨大的牢籠裏,撞著那囚禁他的鐵籠,頭破血流,卻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世間最淒慘的八個字,莫過於此。

夏侯繆縈站在一旁,雙腿如被千斤巨石,狠狠墜著,不斷的折墮,似要沉進那無邊的深淵裏去一般,黑暗的世界,尋不到任何的光亮……那是赫連煊親手為他們準備的地獄……是啊,這個世上,怎會有這樣殘忍的人?冷酷的、優雅的,將眾人的命運,玩弄於股掌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頃刻間便可定人生死。

那個女子……喻錦程的妹妹,她見過一次,一雙憔悴的大眼睛,哭的紅腫,固執的相信她的兄長沒有死,等待著他回家,與她團聚……現在,她卻被當成威脅他的籌碼……隻為著那個男人的一場報複,將無數無辜的人扯進來,毫不留情的摧毀……多麽的癡情,卻又多麽的無情。

赫連煊,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清淺一笑,夏侯繆縈靜靜的望向這近在咫尺的一個男子,她想要透過他幽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雙眸,看到他的心裏去,她想要看看,那個地方,念念不忘的那個女子,到底長成什麽模樣,叫他如此的執著,如此的殘酷。

夏侯繆縈突然如此的妒忌她。

“夠了,赫連煊……”

淡聲開口,夏侯繆縈頓了頓,她太累了,需要停下,深吸一口氣,才能夠繼續說下去:

“怎樣都好,隻要你放了喻大哥……”

說出這番話的夏侯繆縈,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與虎謀皮,原來,她根本半絲勝算都沒有,一敗塗地。

但那又能怎麽樣?她從來不認為任何一個人,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的命運,但是現在呢?原來,在這個男人麵前,她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他就像是揮之不去的噩夢一般,結成繭,將她死死的纏繞在裏麵,勒進她的生命裏,逃不開,躲不掉,即便是死,他都不給她機會……微涼的空氣,陷入詭異的沉默。

“繆兒……不要……”

暗啞的嗓音,絕望而無力,喻錦程望著站在他麵前的女子,這一刹那,他突然有種感覺,她離得他這樣近,卻是他與她之間,再也無法跨越的距離。

“不要?喻大哥,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站在這血肉模糊的男人麵前,夏侯繆縈平靜的可怕,當褪盡了一切悲哀之後,剩下的惟有理智,如果這就是赫連煊想要看到的結果,那她寧肯在喻錦程心上插入最後一刀的那個人,是她……“事情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步?喻錦程,如果不是你與他之間的恩怨,我們何須陷入如今的境地?所以,不要再說什麽你寧肯死的話……死,那是最沒出息的行徑,如果你真的舍不下我的話,那就好好活著,我夏侯繆縈要的男人,不是隻會求死的懦夫……今日,我選擇赫連煊,不完全是因為要救你,而是,因為現在的你,不配……你明白嗎?”

原來,自己也可以做到這麽殘忍……夏侯繆縈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她能夠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太多了,她不想追究。

“喻大哥,什麽也不要說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打斷男人想要的開口,夏侯繆縈清冷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與溫度。

她微微側過的臉頰,蒼白而晶瑩,如玉石般冰冷,那是喻錦程從來沒有從她臉上看到過的情緒。她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

她不是他心中的那個繆兒……或許,她早已經將自己殺死在他的記憶裏了……“我明白了……”

喻錦程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