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夜行遊女
第七十五章夜行遊女
新月如鉤，滿天星鬥，一條銀河橫亙天際。無雲的夏夜，周圍有沒有什麽燈火，這鴜鷺湖邊的景色可稱得上是美輪美奐。人力再怎麽精心雕琢粉飾，也來不得天地自身的鬼斧神工那般的奇異瑰麗。
虎子和黃丫頭就這麽坐在湖邊，看那星空與水影，皆是不說話。若是沒有蚊蟲的侵擾，算得上是一樁好事。
兩人深夜來此，倒不是因為有什麽賞風觀月的閑情雅致，而是白日裏去到了丟孩子的人家一一看了，取了孩子們的衣物和平日玩耍的東西交給了趙月月，月月差黃堂的仙家去尋人，約好了就在這湖邊等信兒。
已經是第五支香了，仍然是沒有一個仙家回身通傳，趙月月閑著無聊，還是先開了口：“小老虎，你是彭先生的兒子嗎？”虎子坐在草地上，本是打著瞌睡的，被趙月月這麽一問精神了一些：“不是，他是我師父。你不知道嗎？”
趙月月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我好奇你為什麽姓彭。”
虎子玩著自己的辮子梢：“我師父姓彭，我就姓彭唄。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誰，自小被我師傅帶大的，隨了他的姓也是理所應當。”
“那你就不好奇你爹娘是誰嗎？”趙月月問。
“也想，但是沒有用。”虎子答道，“我師父從不跟我說我爹娘的事情，但我想著無論是我爹娘遭了不幸，還是養不活我把我扔了，或是我也是被人販子偷走的，都到了今天了，或許他們早就把我忘了。這年月有口飯吃就不錯，昌圖府裏和我一般大的叫花子也有不少，我還有個睡覺的地方，知足。”
那趙月月聽了虎子的話咯咯直笑。虎子很是詫異，問：“你笑什麽？”
趙月月搖搖頭：“我笑你明明比我還小一歲，說話卻這麽老氣橫秋。我就不知足，我家大奶奶同我說過許多世間的精彩，我要去看看才甘心。若說是隨便找個人嫁了相夫教子，我不幹。”
虎子哼了一聲，沒再回話。趙月月又是找到了話頭：“小老虎，你說天上那些星星好不好看。”
“好看，”虎子也是很敷衍地回了一句，“多好看呐。”
“可是沒人看呢！”趙月月說，“都說到了晚間就不要出門，可是透著窗看不到這麽大的天。你說，要是那天上的星星百來年才出現一回，人們是不是會爭著到屋子外麵來，看這奇景，看這王母娘娘一簪子劃出來的銀河？”
聽趙月月的話，虎子一愣神，他很是好奇趙月月平時都在想一些什麽。虎子覺得自己在同齡人中算是很不一樣的，既不用為生計發愁，也不必去學堂學四書五經，思緒與一般的孩子很是不同。但是在趙月月麵前又算不得什麽了。這個沒讀過書，現在寫自己名字還歪歪扭扭的女孩，自小便是在一個農戶家裏長大，又被仙家琢磨了這麽多年，心裏卻是想得處處與常人不同，好多成人未必是有趙月月這樣寬廣的思緒。
正是虎子思量的時候，月月準備換第六柱香。可是那插在土裏的香卻是在月月還沒伸手的時候，直接折斷了。
“回來了！”趙月月這邊喚了虎子一聲，虎子打了個激靈，才算是完全清醒了過來。
趙月月身前站著一個頭頂“平定四方斤”的仙家，尖嘴猴腮，一雙豆兒眼，眼見著是個沒化形完全的黃仙。這黃仙照著虎子和趙月月各打一禮，而後對月月說：“弟馬，幾個孩子都找到了，但是沒救了。”
“隻找到了屍身嗎？”趙月月也是駭得微微後退了一步。到底不像虎子自幼時就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一聽出了人命，心裏還是恐懼。
“回弟馬，是的。”那黃仙回了話，一共是六名孩童，最大的六歲，最小的不過八個月。”
“這……這可怎麽跟那些丟了孩子的人家交代？”趙月月也是慌了神，“都是那麽小的孩子！這……這……”
虎子拍了拍月月的後背：“黃丫頭，該怎麽交代就怎麽交代。人死了就是死了，沒什麽別的說法，咱們能做的就是把這為亂的妖物斬殺，免得它再害人，才是正理。”
經過虎子這麽一提點，趙月月才想了明白：“對！對！要為那些孩子報仇！小老虎，現在咱們該怎麽辦？”
虎子想了一想，說：“無論是妖怪還是厲鬼，其實都是怕人的。人身上陽氣灼灼，才是最好的驅鬼除邪的手段。咱們回去通報，領了一眾鄉紳和精壯的漢子去把那些孩子的屍身接回來，不怕有妖物作亂，好歹入殮了才對。”
趙月月自然是依計而行。回到了這鄉紳會館，那門房老丈一鳴鑼，竟然是不到兩刻鍾的時間，聚集起來了百十號人。
“你們找到那些孩子了？”八爺劈頭就是這麽一句話，可見他心中急切。想來那丟了的孩子裏，多半是有與他有關的。
趙月月被八爺這麽一問，又是一時不敢說話，不知怎麽開口才好。虎子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月月才軟聲說：“八爺，孩子是找到了……但是……但是都已經斷了氣了。”
趙月月這話一出口，人群裏立時是沸反盈天。還有個漢子直挺挺向後栽倒在了地上，好多人一陣忙活，又是掐人中又是用發簪刺虎口，好半天才忙活過來。
帶人群安靜一些了，都看著趙月月。趙月月鼓足了氣，講話的聲音才大了起來：“我把大家叫來，是想跟大家一同去找那些個孩子的屍首，畢竟誰家的孩子，也要葬在自家的墳塋。咱們人多，到了那妖物鬼物的老窩，自然是能震懾住它，到時候收了這個東西，大家夥才能安心。”
這話說得中肯，也沒有誰出來反對。那八爺漲紅了臉咬著牙：“是爺們的跟著小大神走，咱們這麽多大老爺們不能比不上人家一個小姑娘，一塊兒去接孩子們回家！接……接我那小外甥回家……”
這八爺看起來在鴜鷺很是有威望，他振臂一呼，人群裏好多人跟著響應。於是乎一行小一百號人，打著火把、提著燈籠，浩浩蕩蕩上了路。
找到孩子的地方離著那湖邊並不遠，樹林裏——準確的說是樹林的底下。
入口是一方不大的洞口，月月這樣的身材徑直走下去是沒有問題的，虎子卻是要微微低著頭，那些成人則是要貓著腰了。進得洞來，先是聞到一股惡臭，這味道虎子很是熟悉，便是肉腐敗的味道。
再往前走了四五步，洞的舉架高了，才能直起了腰板行走。走到了這裏，領頭的黃仙幻化成了黃鼠狼的模樣，再而化成了一道青煙鑽進了月月的身體裏消失不見。尋常人看不到什麽，虎子看得真切。知道是到了正地方，擺擺手示意後麵的人止步，接過了一杆火把，向著洞裏麵照去。
這有了光亮是不打緊，卻是讓見了眼前這一幕的趙月月，將今日的飯都和著膽汁一並吐了出來！
這洞深處，大概兩人高矮，八九步見方，站不了幾個人。洞壁上全是樹根支棱了出來，一枝一枝交錯著。
樹根上，掛著一個又一個孩子！有的看起來時間近一些，還有人的模樣，有一些看起來時間早一些，已經是在這夏日裏變化成裏巨人觀的模樣！四肢軀幹連帶著頭顱，都腫脹的不像樣子，好想是吹足了氣得豬尿泡一樣，顏色也是變得深重了。
看著眼前這六具散發著惡臭的孩童的屍體，虎子打心眼裏覺得不舒服。死人他見過不少——好多人家入殮的時候都要來請教彭先生怎麽下葬合適——但是這整整齊齊掛在洞壁上，還是稚齡幼童的屍身，他未曾見過。一時隻覺得心頭火氣，卻又無處發泄。
“這……這怎麽辦呐？”緊跟在虎子、月月身後，打頭進來的八爺見了眼前這一幕，強忍住了從胃裏反出東西的感覺，開口問道。
虎子搖搖頭：“我們退出去，你招呼一些人來輕手輕腳地把這些屍身解下來，抬回去。到時候憑著身上的衣物和男女、年歲，讓各家認人吧。”
一時間八爺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隻能是依著虎子的說法行事。而虎子拉著月月出來其實也是有私心的——這小丫頭到底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場麵，胃裏的東西都吐得空了還在幹嘔，想必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那膨屍的肌膚都是很纖薄的，若是真的弄破了，必然是腸肚流一地。趙月月這樣的場麵已經是吃不消了，再讓她見了那樣的情景，保不準會怎樣呢。
兩人這邊退了出來，又換了幾個人進去搬運屍身。虎子就在一旁輕輕拍著月月的背，幫她順氣。
外麵的人聽了裏麵的事情，也都是穿著話，間或有幾聲歎息。
忽然人群中傳出一聲大喊：“那是什麽？”
虎子循著人群望著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人麵的大腹怪鳥蹲在枝頭。那怪鳥一人來高，遍體白羽毛，偏偏生著人臉和一綹紅色的頂毛。
虎子看得清了，大驚失色，脫口喊道：“夜行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