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竹馬青梅

第七十四章竹馬青梅

七月裏陰氣重,總能出點奇奇怪怪的事情。民間流傳了很多關於七月忌諱的說法。例如要盡量早點歸家,不可深夜了還在外遊蕩;夜晚聽到有人從背後叫你不要回頭;不要接受陌生人的贈與;不要同陌生人搭話。還有地場事件上的講究,不要在靠近水邊、山澗、墳場等地方大聲喧嘩;若看到路邊有人在燒紙錢,盡量繞行,不要盯視,更不能嘲笑譏諷或心生不敬。

但是在虎子眼裏這個“鬼月”,和旁人看來是全然不同的。每至夜深,那些見不得光的精怪們就在這個世上遊蕩,有一些看起來與常人無二,有一些看起來卻是是奇形怪狀。所謂萬物有靈,變化成鬼的未必是人,還許是某些開了靈智的動物。甚至是被人賦予了特殊意義的死物,日久天長,也會生出些變化來。

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無非也就是個平常的月份,不過是神神鬼鬼的事情多一些。每年的七月,彭先生都會做一場法會,誦讀《淨天地神咒》一類經典,以使八方孤魂惡鬼尚饗祭品,消化戾氣。

這場法會規模不小,卻隻有彭先生、虎子兩個人操持,所以往年都是一到七月就開始忙碌,直到七月十五當天夜裏法會作完了,才算是能歇息一下。而今李林塘來了,卻是很多地方都用不上虎子了,他便是被彭先生差著做了別的事——跟著趙月月去“看事兒”。

說來也是怪,這黃丫頭剛立了堂口不足一月,居然是被別家跳二神的給薦堂了。什麽是“薦堂”呢?就是指別家的大仙或者是修士,不想插手或是沒有能力插手一樁“邪茬子”的時候,又看這苦主家著實的可憐,便是會推薦另一個堂口的弟馬。哪一處仙家立了堂口,交遊甚廣的地仙們都會通傳,薦堂的不認識被推薦的弟馬也是常事。

所以這鴜鷺湖的人家,便是尋到了趙月月這裏。所謂出馬弟子不問年歲,因為都是憑借著自家仙家的本事看事兒,是故趙月月這十四歲的黃毛丫頭模樣,也沒惹得什麽不好的說法。來的人一看了這大紅的堂單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屋裏頭香火縈繞,便是知道了沒找錯地方。

但是趙月月自己心裏沒底。立了堂口不過一個月,哪來的什麽捉鬼拿妖的本事?跟著自家的仙家學了個大概,但也沒說能獨當一麵,這就是求到了彭先生的頭上。

彭先生這邊實在準備著法會,著實是抽不開身,便是打發虎子跟著一同去。彭先生對著虎子囑咐了:“月月沒入行多久道行淺,有一個尋上門來的也是不容易,有什麽事情就多讓月月出手,算是曆練。實在不行,你再跟著幫襯。”

就這樣,虎子陪著月月來了鴜鷺樹鎮。這地方人傑地靈,算是個風水寶地。有一片湖水叫鴜鷺湖,依著年年飛回的鴜鷺落在湖中而得名。鎮子也依著鴜鷺湖南邊的樹林而成名。其中梧桐、鬆、楊、柳,應有盡有,夏日裏也是好美的一番風光。

但是領著虎子和黃丫頭的人沒心思帶他們體會著鴜鷺湖的風光,急忙忙驅車過了土城垣,就算是進了鎮子,直奔了鄉紳會館。

鴜鷺湖鄉紳多,得有百來戶。當地的鄉紳多、乞丐也多,昌圖府流傳著這麽一個民謠,說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上鴜鷺湖。”此地之富庶、民風之和善可見一斑。

這會館不大,也不過百十步方正的一個小院,一個門房、一個大堂以外,再無其他。進了這會館裏,那帶著月月跟虎子的男子便是和門房招呼了,叫門房招待兩個“大神”,然後自己出了門出通知各家鄉紳了。

這地方的鄉紳可是有著不小的權力的。鄉紳會館裏的各家鄉紳做了決議,就是衙門的人來了都不好使。這裏要是有人作奸犯科被逮到了,先不告到官府,而是先扭送到鄉紳會館來。很多時候,鄉紳們商量著就把案子斷了,沒衙門什麽事兒!小到竊人錢物,大到殺人越貨,無不如是。

這門房是個老人,看起來得是六十多歲,白胡子長了一掌長,安排著兩個小的落了座,從口袋裏拿了糖塞到了兩人的手裏。

虎子和月月都是點頭稱謝。關東的糖多是高粱飴,這是稀罕的東西,這年月那麽多人都吃不飽呢,還拿糧食來做糖,其實是件挺奢侈的事情。

“你們都是跳大神的?”老門房也在一旁坐了,跟著兩個孩子打聽,“這活計辛苦吧,遭過不少的罪吧。”

趙月月搖搖頭:“爺爺,我是跳大神的,他不是。說辛苦也不怎麽覺得,我家大奶奶對我可好了呢。”

那老頭歎了口氣:“哎……也是苦了你們這些個後生仔,小小年紀做了親鬼近神的人物,男娃子也便是不說什麽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可怎麽嫁的出去嗎?”

黃丫頭也不是被人第一次提點這一回事情,在家裏她娘也總是長籲短歎,愁著她的婆家該上哪裏找。趙月月本就是聽得煩了,再被人這麽一提,也是有些不高興,便說:“那還不勞您操心。我雖說是沒裹腳的野丫頭,又帶了個堂口在身上,尋常人家不要我,我自然是有門當戶對的人物。”說著一指虎子:“我就嫁給他,您看好麽?”

趙月月本是玩笑話,卻也是聽得虎子一驚,臉漲得通紅:“黃丫頭,你個姑娘家家的,怎麽沒有一點矜持的樣子?哪有姑娘自己給自己找婆家的?你還說上我了,好不害臊。”

這兩個小的知道是玩笑,那一邊的門房老人家看虎子紅了臉也就做得了真:“後生啊,莫怪我做老人的嘮叨。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你這麽大小的小夥子,成了親的也有不少,你可莫害臊。人家姑娘家都當著我這個外人講這樣的話了,那是有情女。你可要做得真,莫要當負心漢!”

這一番話逗趙月月笑得前仰後合,虎子臉卻是更紅了一些,把手心裏的糖抓了一粒,塞到了趙月月口中:“黃丫頭你便是笑吧。有糖吃還糊不上你的嘴,你比灶王爺都難伺候!”

正是說笑間,幾個人進得門來。打頭這一個身材微胖,眯眯眼,八字胡。身上穿了身大醬色的長衫,外罩了一個金絲鎖邊的藍色銅錢如意紋馬褂,手盤著一對雕紋老獅子頭核桃,頭戴著一頂黑底嵌瑪瑙八瓣瓜皮帽,油晃晃一條大辮子,穗上綴紮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白玉柱,雕著貔貅的樣子。

這人一進屋先是給那門房老漢打了一禮:“孟大爺,您老吉祥。”這被叫做孟大爺的老漢也是起身回禮:“吉祥、吉祥!八爺您也吉祥。”

互相道完了禮,虎子拉了黃丫頭一把,站起身來,也是跟這個人見禮。不知應當怎麽稱呼,也就是自報了家門:“俗世道家弟子彭虎,出馬弟子趙月月,見過幾位。”

那打頭的笑著點點頭:“好好好,真真是一般般配的金童玉女!我叫胡萊,行八,這一任會館的掌事,你們叫我八爺就好。別站著了,坐坐坐,都坐。”

大堂裏大家依次落座,把副賓靠前的兩個位置留給了虎子和趙月月。虎子給趙月月打了一個眼神兒,示意她說話。本來這一趟就是虎子幫襯著趙月月,什麽事情都給這個小黃丫頭做主才好,要不然叫什麽曆練呢?

之前怎麽說話,在車上一路虎子也都交代好了,趙月月也是有樣學樣,開口問道:“八爺,咱們在路上走得匆忙,那帶路的叔叔也沒交代了是什麽事情。我想著是一個二神薦到我家堂口來的,想必不是太輕鬆。什麽事請您交個底,也好叫我放心。”

凡是以趙月月為主,虎子細心地跟趙月月說了,不能說“我們”,單就說“我”,這樣人家才覺得她是掌事的,才能正眼看她。

胡八爺這邊微微歎氣:“這事情說來古怪……我們這裏……我們這裏現在丟孩子。”

“丟孩子?怎麽會尋到我們的頭上,應當告官才對。”趙月月疑惑道。

胡八爺點了點頭:“我們本來也是想著告官的,但是這事兒太邪門了!一開始隻是一戶人家丟孩子,我們也想到了是哪個喪盡天良的偷了孩子拿去賣,再惡毒一些打斷了手腳用來乞討,就告到了官府。哪成想這個孩子還沒找回來,就又有好幾個孩子夜裏沒了蹤影,這一回我們才慌了神,道是有什麽專門偷孩子的一夥人來了這裏。你們想來也是知道的,我們鴜鷺的乞丐多,又大多外來的,想查也無從下手。再後來隻能是讓父母看好孩子,天黑了就讓孩子上炕,鎖緊門窗,可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趙月月追問道。

那八爺狠狠一拍桌子:“沒想到,有一戶人家才三歲的孩子,放在吊籃裏的,大半夜,窗門未開,就這麽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