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紮紙匠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紮紙匠人

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早,樹上還有些葉子沒落幹淨,大雪已經蓋了上來。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沒什麽新鮮的。倒是農閑的時節多了很多閑漢,城裏消遣的地場比平常熱鬧得多。

戲鼓樓幾乎是天天滿座。現在大家也不害怕跟東洋人、老毛子一塊兒聽戲了。那些洋人還挺客氣的,跟以前沒什麽太大的不一樣。

要說是不一樣,應當說是下了雪,火車站停工了,那裏現在隻有很少的一些士兵駐紮。再有就是鹽價高了一點,沒有趙佛爺在世的時候那麽便宜了,不過也賣沒貴到離譜,還是吃得起的。

街頭巷尾現在還是有很多宣傳信上帝的小帖子。老百姓大多不識字,也就有很多的執事和祭司來街麵上宣講。去聽是有好處的,差不多一個月能有兩三回,可以領到一小袋的大米,或者是幾個雞蛋。

要不說是老毛子占了糧倉,也比原本綠營守著糧倉要好。那時候綠營看守者糧庫,也沒見他們像老毛子這樣憑白無故把糧食分給老百姓的。

鬼家門也清閑了下來,兩個月來沒遇見什麽大的溝溝坎坎,出去給人看的事兒也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沒有太讓人為難的。現在很多的時候彭先生都不出手了,放虎子一個人出去給人看事兒。

一來二去虎子也有了一些名聲,大家都知道了,彭先生身邊那個小子出息了、學成了!現在他走到哪兒,認識的大多也都稱呼一句“小道長”或者“小彭先生了”。

不過還是有一件事情壓在鬼家門眾人的心窩子上,那個妖僧。

虎子那日裏回來,把事情交代得很清楚。說是十七奶奶的徒弟找到了那妖僧的藏身之處,乃是在鬼域之中。

鬼域是什麽地場?那是陽世裏的陰曹地府,活物進去那就是有去無回!

但凡是能形成鬼域的地方,要麽是鬧過瘟疫,要麽是血氣衝天的沙場,再或是有許多百姓遭遇兵亂無辜慘死。總而言之,先是要有好多人死於非命,怨氣衝天遮蔽天日,陰氣不化凝而成“域”,才能算作是鬼域。

一處鬼域,並非是在現世劃出一塊地來,生人不得往,而是在哪一個地方,如同布下了大陣一般,形成一方小天地,自成一國一樣。

若說是自此以後,鬼域和現世再無糾葛還則罷了,可偏偏鬼蜮裏的萬千惡鬼,是要依靠活人的陽氣才能不消散。於是便有各色惡鬼出來糾纏生人,更有拘陽神銬鎖活人肉身供養鬼王的。而且鬼域說是自成天地,其實還是依附於五行之中,也是常常有人不自知走入其中,便是再無音信的。

就是這麽個凶險的地方,尋常的活人肯定是去不得的。漫說是人了,就是很多修行有成的大仙家,也是不敢輕易涉足這樣的地方。

甚至是十七奶奶也不敢。

俗話說得好,好虎架不住群狼。那鬼域之中不但是有不知深淺的鬼王,就說是那萬千的尋常惡鬼,耗也能把胡十七耗死。

一直以來,這石符的事情都是鬼家門在明,對手在暗。別說是正主長什麽模樣了,姓甚名誰,是人是鬼,這全都不知道。那妖僧可以說是目前唯一的一塊兒線頭,抓不住,便是要跑空了。

胡十七要找那石符的主人,是要給自己家裏小輩的報仇雪恨。鬼家門就更簡單了,已經不止一次壞了人家的好事,叫人家惦記上了,莫不如當麵鑼對麵鼓找上門去把話說清楚了。更何況這人用石符施妖法,是要戕害人命的,彭先生忍不得這個,除魔衛道,向來就不是一句空話!

就為了商量怎麽把這妖僧找出來,十七奶奶也曾來找過兩次彭先生。商量來商量去也,都沒論出來一個結果。打上門去肯定是不行的,那鬼域之中險惡重重,此一去許就是要回不來了。想來想去別無他法,胡十七叫自家幾個腿腳快的小仙盯著,有什麽事情立馬通傳,這和尚還是個活人,總不能是不飲水吃飯吧?到底還是要出來的。

可也是奇怪,這無妄和尚先出後入鬼域,是叫那二神見過一次的,此後再也沒見他出來!甚至彭先生都懷疑過這妖僧是不是已經死在鬼域了。但是再想想他那一身詭異的本事,也就估摸著他是還活著。

這件事情虎子其實也挺上心,但是他知曉了,卻也是沒什麽用處——他還能打上門去嗎?還得是老老實實在山上修行。

雪停了,虎子和趙善坤兩人,在院兒裏掃雪。

趙善坤可當真不是當初的趙小狗了,不過是兩個多月的時間,已經是吃得苦受得累的了。要是擱在以前,莫說是掃雪,上學那兩步道兒都不願意自己走,還要家奴院工背上一段。而今再讓他穿上虎子小時候穿過的棉衣,再也瞧不出是富足人家的孩子了。

關東的雪,是旁處比不了的。雖然是今年冬的第一場雪,但也下得足夠厚實,落了得有一掌高。小哥倆忙活了小半個下午,才是把前後兩院都掃了出來。

忙活了這麽半天,虎子額上也是出了一層薄汗,正想脫了手悶子活動活動指頭,歇歇汗,卻是被人從身後拍了一巴掌。回過頭,還沒看清是誰,一個臉盆大小的雪球就拍在了他臉上。

虎子狠狠打了個冷戰,抹掉臉上的雪,卻是見趙月月伸手指著他,正笑得前仰後合。

拿別人都有辦法,虎子卻是奈何不了黃丫頭。這小丫頭也不是個女孩的性子,跟小小子似的,什麽都敢玩兒,什麽都敢動。也是仗著她家離太陽寺不遠,一天能往這兒跑八遍!按她娘的說法,“這丫頭是急著嫁出去,拿太陽寺當家了”。

嘴上是這麽說,趙月月往這邊跑,她娘可是也不攔著。這小丫頭日日與虎子和趙善坤廝混,也是很玩得來。

眼見著趙月月笑夠了,虎子搭了個茬兒:“黃丫頭,好玩嗎?”

趙月月那股子勁兒還沒過去呢,捂著肚子答:“好玩兒!”

“我讓你好玩!”虎子大喊了一聲,出其不意,用掃帚在雪堆上一拍一帶,揚起了老高的雪幕,拍了黃丫頭滿頭滿臉。

“呀!”黃丫頭驚叫了一聲,連忙跑到了另一個雪堆後麵,團了好大的雪球,打了回來。

虎子手上戴著悶子,團雪球來得不比趙月月快,一時是落了下風,於是乎他招呼著趙善坤:“師弟,幫我。”

“我才不幫忙呢,”趙善坤一津鼻子,退了兩步,“你們夫妻倆打架,我跟著裹亂,回頭你們和好了,月月姐跟你數落我的不是,你該回來欺負我了。”

虎子手裏剛團好一個雪球,一聽這話,便是直接把它丟在了趙善坤的身上:“小屁孩你瞎說啥玩意兒呢,再胡嘞嘞我削你!”

趙善坤哪裏肯善罷甘休?他趁著虎子和趙月月你來我往,偷偷團了個雪球在悶子裏,從後麵拉住虎子的衣領,把雪球往虎子的衣領裏麵一塞。虎子覺得後心一涼,還沒回過味來的時候,那雪球卻又是被趙善坤從外麵一拍,整個兒碎在了虎子的皮肉上!

“媽呀!”虎子驚叫了一聲,回身逮住了轉身要跑的趙善坤,把他提了起來,“小崽子,看我怎麽收拾你!”

話音未落,他就把趙善坤橫抱了起來,整個兒丟在了雪堆裏……

三個小的在院裏嬉戲打鬧,剛掃好的雪又被揚得到處都是,彭先生放下書,向窗外望了一眼,不急不惱,反而是笑了出來。

雪是最好的玩具,冬日裏是有瓦這頭的孩子們最好的時節。下雪的時候再怎麽胡鬧,都是不會被家裏的大人們訓斥。待再過一些時日,等到冰麵凍得厚實了,那羔羊湖又該是孩子們歡樂的去處了。

三個人捧著雪你打我我打你。本是趙月月和趙善坤一起對付虎子的,可是打著打著南麵是“誤眾友軍”,到了後來純粹是三個人在雪地裏打滾,相互嬉鬧了。

虎子其實是樂得多玩一會兒的,一個是什麽都不用去想,再一則是趙善坤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麽開心了。

可是他們不得不停下,前院裏進來個人。

這人五十多歲,瘦瘦小小,打扮得很幹淨。穿了一件皮襖,拎著一杆煙袋。進門見了這三個孩子嬉鬧,便是又往後躲了兩步,才開口問:“孩子們,先別鬧了,彭先生在家嗎?”

這人是昌圖府的紮紙匠人,與妻子和兩個兒子開了一間紮紙鋪子。因為都是吃的死人飯,多少是有來往,所以虎子是認識他的。

虎子揮揮手示意黃丫頭和趙善坤停下,抖落抖落身上的雪,朝著來人一拱手:“石大爺,好久不見。這大雪泡天的,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我師父在正殿看書呢,來,您裏邊請。”

雪連天雪連地,山路可不是很好走。看著石師傅的架勢,是雪剛停就奔著上上來了,肯定是有什麽著急的事情,要不然不能在這麽個天氣上山。

來了正殿旁間兒,石師傅和彭先生兩人對了禮節,彭先生便是招呼虎子泡茶。石師傅卻是擺擺手,連忙說:“不用麻煩了,但是請老弟你馬上跟我下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