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春風苑

第一百一十章春風苑

其實彭先生看似不經意這個生人,其實對方學斌加了小心。他說什麽就信什麽?那不能!若說這人是扯虎皮做大旗,同鬼家門的眾人假冒了一個身份就為了躲過一場牢獄之災,也不是不可能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把方學斌安排到虎子那屋,一個是叫方學斌對鬼家門放下戒心,另一則就是要虎子監視著方學斌的舉動。這話其實是不用說明的,若是想要對鬼家門不利,那是方學斌真的要掂量掂量,偷施暗算的手段在旁處可行,但是在太陽寺裏,可是方學斌這一介書生萬萬做不來的。

方文斌自己其實也是無奈,本來翻牆入院已經是下下策了,再被鬼家門眾人擒住,又是做了甕中鱉。好在是鬼家門一門仁義,讓他躲過一劫。既然活下來了,自己的事情就還得辦。可是官府張了榜,自己的畫影圖形都貼在城門邊上了,這還怎麽進城呢?若是與那一邊聯係不上,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萬般無奈,既然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莫不如再求旁人一次。這就是為什麽他許下重金,要虎子幫忙送信。確實是十萬火急,不能再耽擱一天了。說來也是窩火,這孩子老雞賊一樣,油鹽不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惑之以重利,這孩子卻是“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那沒辦法了,既然說不動這個孩子,不想叫人知道也得叫人知道了,他便是把這送信的事情告訴了彭先生,一樣許以重金!這孩子的師父可是和這個孩子不一樣,一口答應下來。隻是有一個要求,要看信。

彭先生看信不為了別的,是要確認這個人當真是民聯團的人,是要確認送的信當真是民聯團的信。若不然這一遭叫人坑了,卷進了革命黨的官司裏頭,死得可真是不明不白了。我鬼家門上下四口人佩服你們忠勇,有什麽事情我們幫襯著,但是要我們為你豁出了命去,那不成!咱沒到那個造化。

方學斌糾結了片刻,對比了利害,想明白了彭先生應當是沒有什麽惡意——要不然人家救你幹什麽呢?兩害相權取其輕,方學斌一咬牙一跺腳,直接撕開了蠟封,把信遞了過去幾頁。也立下了誓,若是彭先生看完了還不送信,他便是焚了餘下的信,一頭撞死在這裏。

彭先生越看是越心驚,心想這民聯團這當真是要造反一樣啊!思前想後把信折好遞了回去,講:“果真是一群好英雄!這信我一定給你們送到。可是講好了,這信是你送去的,與我們鬼家門上上下下沒有關係。事情一了,你沒來過這兒,咱們也不認識。”

方學斌感動得涕泗橫流:“先生高義,方學斌代民聯團,代關東百姓父老,謝先生恩德。”

彭先生聽這話一愣,冷笑道:“小書生,你話不要說得太滿,你能代表你自己,能代表民聯團,這東北大地的福澤,豈是你一個人能扛起來的?”

反正虎子是進城了,越想越後悔。那可是一百兩銀子,怎麽說放手就放手了呢?到頭來事情還是一樣的做,錢卻到不了自己的手裏。師父好麵子,要名聲?那一百兩銀子愣生生就是沒要。他老人家兩袖清風了,到頭來跑腿的還是自己。

按著那個方學斌的說法,等到天擦黑了,往驛館南麵走,過一條街,見到一個帶著高樓的、門前掛紅燈的院子,就是哪裏了。再問,那方學斌說自己沒進過昌圖府城,也不曉得那是個什麽地方。

真到了地頭,虎子傻眼了。這樓有三層,青瓦平台,石頭的梁上燕窩,紅漆的外牆樓柱。明明是一扇門愣生生開成了兩半,做了四扇門頁子,一邊進、一邊出。門上懸著綠框白字的招牌,燈籠一映,紅得像是虎子的臉。匾上麵,隻寫了三個大字——“春風苑”。

春風苑是什麽地方?往好聽了說,花樓、春房、溫柔鄉,往難聽裏頭講,妓院、窯子、荒淫窟。沒吃過豬肉,虎子還沒見過豬跑嗎?春風苑的鼎鼎大名,昌圖府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裏頭一個個濃妝豔抹、身裹綾羅的姑娘們,隻有你有錢,那就是你的。

虎子想明白了,為什麽說等到天擦黑了才能過來。那不廢話嗎?這個做皮肉生意的,不到晚上也不開張啊。

虎子站在這裏愣神的功夫,麵前迎來一個彪形大漢。這人身上一水兒土黃色粗布衣褲,來在虎子麵前,上下打量了虎子一眼,說:“小孩,幹嘛的?眼饞?毛長全了嗎?有錢嗎?沒錢找你娘吃奶去,別在我們春風苑門口晃蕩。”

虎子一看就明白了,這人是春風苑養的龜公,也叫大茶壺。這個行當是妓院裏的妓院的狎司、打手,白日裏還給妓院裏的姑娘們拉拉皮條,是個極下作的行當,都不算在下九流裏頭,兒孫後輩都抬不起頭來。

虎子其實是有心想走的,但是事情不能不辦,都已經答應人家了。況且被一個大茶壺嗆了兩句,虎子不甘心。他心想著我連妖精都不怕,我怕你一個大茶壺作甚?

於是他頭一仰,氣一提,喝道:“大茶壺,招子放明亮點兒!小爺我今天是來這兒尋快活的。你這廝狗眼看人低,是要討我的打不成?”

其實按說想虎子這個年紀,在富貴人家裏被叔父兄長帶著來尋快活的,不是沒有。大茶壺剛才驅逐於他,那是打量了一番虎子的衣著,又想想確實是沒見過這個後生,認定了他不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再說他麵帶紅暈,在門口拿著個扭捏的做派,就不像是經過人事的。

這遭虎子罵了過來,大茶壺是想著直接下手打了,確實被這個少年掌心一閃而過的碎銀子晃花了眼。他日日與銀錢打交道,哪能是不識得,那少年掌心裏晃過去的得是有二三兩銀子。

好家夥!有錢啊!大茶壺又打量了一番虎子,心說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思量了女人的滋味,怕被家裏教訓偷拿了銀子,換了小廝的衣服出來找樂子的吧。

見了銀子,大茶壺臉色也就變了,笑開了花似的:“小爺,小人眼拙……啊,不!小人眼瞎,看錯了您這麽一位高門貴客。您看著像是……頭一回來我們春風苑吧?來來來,我在前引路,小爺您跟著我進來吧您。”

大茶壺殷切招呼,虎子跟著就進了樓裏頭。

進到樓裏來,虎子先是狠狠打了幾個噴嚏。滿樓是一股子胭脂香粉的味道,自幼沒怎麽接觸過女人的虎子,對這個味道著實是敏感了些。

春風苑一樓是打通了的,四處有茶座,有酒桌,拿著半通不透的幔子分割開來。一走一過能見到裏麵是好多人喝酒劃拳,姑娘們混跡其中。著喝酒的不光是有梳著辮子的,也有剃了短發的日本人,也有高鼻梁的俄國人。二樓是包房,比一樓清靜了許多,能隱約聽見裏麵有琴瑟琵琶的聲音,想必這就是所謂的藝館了。不過唱得都是一些淫詞豔曲,仔細聽了兩句,虎子臉不覺都紅到了耳朵根兒。三樓不用想,那一定就是臥房了,那是姑娘們和恩客做一夜夫妻的地場。

幾乎是橫穿了一樓的大廳,大茶壺引著虎子來到了一個小廳。徑直走過來一個婦人。這人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穿了件大紅的袍子,頭上是各種的簪子珠花,看著得有兩三斤,走起路一搖三晃,頭上的零件跟著叮當亂響,聽得虎子躁得慌。

大茶壺背著虎子,朝這位打了個手勢,那邊就明白了,這是個沒見過世麵的肥羊,可不能狠宰一筆嚇跑了,要做流水的生意,要拉住回頭客。

那婦人點了點頭,衝著虎子一笑,兩瓣紅得吃了死孩子一樣的嘴唇分開,露出兩排有些參差的白牙,揮手讓大茶壺退下了,跟虎子說:“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的俊俏,怕是要叫我們春風苑裏的姑娘看了都要嫉妒呢。您臉生得很,想是頭一次來,叫我慶姑就好。我把閑著的姑娘們都領來給小公子認識認識?”

虎子明白了,想必這就是老鴇子了。那方學斌跟他說見了掌事的說話,這老鴇子不就是春風苑掌事的嗎?他咳了兩聲,深吸了兩口氣,臉上的紅潮褪了:“老……咳!慶姑您可能誤會了,我來這裏是找人的。”

慶姑捂著嘴笑得更開了:“小公子真是會講玩笑話,哪一個男人來我們這裏不是找人的呢?小公子您大概還沒嚐過雲雨的滋味,想必是不會特意點名找哪一個姑娘的,還是我去給你叫人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別耽誤了您的時辰。”

說著話就是要揚手招呼守在小廳門口的另一個大茶壺,虎子趕忙攔住:“慶姑,我要找的不是尋常的姑娘。我要找的這個人頭上綴玳瑁瓔珞,腰間纏翡翠白銀,靴子是金絲嵌著瑪瑙,衣衫是白玉盤。你這裏可是有這一號人嗎?”

老鴇子身子一哆嗦:“小公子,當真要找這麽一號人物?”

虎子心說這算是找到正主了,一背手,仰頭道:“你當我與你戲耍不成?”

慶姑聽聞,長籲了一口氣,微微拍了拍胸脯:“小公子可是叫我們的姑娘好等。你隨我來。”

虎子就跟在慶姑的身後,噔噔噔,上了三樓。東牆邊中間一間屋子,慶姑敲了兩下門。裏麵回出來一聲罵:“滾!都他娘的說了別來打攪小爺歡愉,不想要命了嗎?”

慶姑笑著答道:“大爺,真不好意思,我跟您說的您要的這位姑娘,就是我身邊這個小爺昨日裏定下的。您不聽勸,正主找來了,我也不好說話,你們聊怎樣。”

裏麵安靜了片刻,而後響起一聲拍桌子的動靜:“讓他進來!”

慶姑把門前了一條縫,將虎子讓了進去。虎子進得屋裏,見了廳內座上的人,是大驚失色:“啊呀!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