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槍指在頭

第一百一十一章槍指在頭

春風苑的姑娘們每日迎來送往,恩客頗多,這三樓小間裏的擺設自然是不能和客棧一樣,未必是要做的多寬敞,小屋也不過是一丈見方。進門裏邊先是見一個八仙桌,旁邊不遠便是臥榻,結魚水之歡的地場。

隻是這小間裏的牆麵和旁處都是不一樣的。磚石壘牆,外麵還要貼上一層柳木板,木板上鑿了個千瘡百孔,像是篩子一樣,再掛上一層幔子,才算是齊活。據說這樣的牆麵能稀聲,哪怕你在這屋子裏頭折騰的反了天了,隻要不拆牆,隔壁的就是一點動靜也聽不見。

到底是喝花酒的地方,在這一塊兒做得是尤為精細。

虎子頭一次來到這種地場,卻是無心打量這屋裏的擺設是個什麽模樣,淨顧著吃驚了。

他被慶姑讓進來,隻見得是八仙桌旁一對男女,兩人身後還站著一個小廝。見了這座上的男子,虎子手心都濕透了,千算萬算,沒想到是這麽一號人物!不由得他大驚失色,脫口而出一句:“啊呀!怎麽是你?”

座上的男子是個俊朗的公子哥兒,正摟著身邊的姑娘把酒遞到她的嘴裏。不是旁人,正是納蘭仕橫的次子,小國公納蘭朗!

見了這麽個人,虎子能不害怕麽?他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那方學斌不但是自己暴露了,還把聯係府內的事情敗漏了出去,人家早就設好了圈套在這裏等著呢!

納蘭朗見了虎子,臉上微微泛起笑意:“我就說是方學斌有辦法,居然找了個孩子來送信。小兄弟,來來來,這邊坐,用過飯再走。”

這一下虎子有點懵了。怎麽個意思?這說話的語氣,莫非納蘭朗就是方學斌本來要見的人不成?

他心下猶豫,正是進退兩難的當口,卻是見站在納蘭朗身後的小廝一抬手,露出一個黑峻峻的家夥來——槍!

得嘞!虎子沒了法子,他再快,還能快得過槍子兒嗎?人家也是有備而來,就自己鬼家門兒這裏,還被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玩大傻子一樣。再想想他也是有點兒窩火,自己涉世未深也就罷了,自己師父那麽個老江湖怎麽還這麽莽撞,把自己給支出來了呢?

事到臨頭,退是退不的了,那就隻能是迎頭而上。虎子嘬了兩下牙花子,再微微一笑:“小國公有請,小的卻之不恭!”說完了話上前兩步,大馬金刀往那一坐,打懷裏掏出半份信來,往桌子上一甩:“小國公,你自己看看,可是你要的東西。”

把信拆成兩份裝著,是李林塘給虎子出的主意,為得是多一個保命的籌碼。虎子想想了想也就知道是怎麽個意思了,自然是從善如流。

納蘭朗一時也是不理,反倒是身邊那個姑娘拿起了信,拆開來迅速地翻閱了一下。

“不對!”那姑娘厲聲道,“這不是咱們的封口,這信被拆開過。而且……地圖和名冊都不在。”

這姑娘話音未落,那邊槍就頂在了虎子的腦袋上。納蘭朗渾若未見,反而是自己一邊吃著,一邊招呼虎子:“小兄弟你辛苦了。來來來,吃菜吃菜,這春風苑雖然是花酒樓,可是菜做得不比尋常的酒樓差,你來嚐嚐。吃完了也跟我們說說,這東西怎麽成這樣了?”

人怕到一定份上,就沒知覺了。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叫“舍爾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虎子明白自己師父應承下來的事情,犯了殺頭的罪過,也明白在這裏一個不慎,腦袋上就得出一個血窟窿。可是越這樣,虎子就越發的渾不吝了。你混?我比你混!

想通了關節,虎子提了一口氣上來,模仿著李林塘的做派,伸手扯下來一條雞腿,大嚼大咽。吃到一半,一邊用指甲剔牙一邊說:“小國公,您先別問我,爺們兒我問你點事兒。”

納蘭朗笑得更開心了:“好啊,小兄弟有什麽問題,但說無妨。就是保不齊我告不告訴你了。”

“那行,”虎子心一橫,心想今天折這在這裏也得做個飽死鬼,一邊吃一邊說,“你是民聯團的?”

“是。”

“這妓院的老鴇子、大茶壺、你身邊這姑娘,都是民聯團的?”

“大茶壺不是。”

“厲害啊!你們在這兒演幾天的戲了?”

“我聲色犬馬,往返勾欄,這樣的時光已經有四五日了。”

“你們弄得這麽私密,想來真真是不能叫人知道的。你們會不會殺我滅口啊?”

“如果我們殺小兄弟你滅口,拿我們和那些匪類,有什麽區別?問完了?”

這麽幾句話的功夫,虎子已經把雞腿啃了個幹淨,他覺著噎得慌,又盛了一碗湯吸溜:“問完了,到你問了。”

納蘭朗從姑娘那裏接過信,放在了自己麵前:“四個問題。方學斌怎麽樣了?信為什麽被拆開了?餘下的信件在哪裏?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虎子吃得不急不慢:“這可說來話長了,我就長話短說吧。我們救了方學斌的命,方學斌被通緝就抓了我這個小碎催給你們送信。拆開來是他自己幹的,為得是叫我們相信他是民聯團的人。剩下的信在我這裏,但不在身上,小的要是能活著離開這兒,小國公您自然就能拿到剩下的部分。”

“小兄弟,還有一個問題呢?”這會兒,說話的是那個姑娘。也不曉得她是不是做得真的風塵女子,說起話來,那小嗓子撓你的心窩兒。

虎子那是見識過十七奶奶的,對此是巍然不動。他嘴裏就一直有東西,拌著肉末子說話:“這位姐姐,小國公那是什麽人?我一個凡夫俗子,怎能是入了小國公的眼睛?我曾遠遠見過小國公的威風,這才是認識了小國公。小國公肯定是不能認識我的。”

“哦。”納蘭朗點點頭,“那就許是我記錯了,隻是小兄弟高義,請不要慢待了方兄。小嶽啊,把槍放下吧,你嚇唬不著這位小英雄。”

叫小嶽的那個回了個“是’,就把槍放下來了。虎子抱起了湯碗掩麵,假做喝湯,長長出了一口氣——他後背都濕透了。

他心道:我是真不會虧待了你那個方兄的,回山上我先揍他一頓出出氣再說!

“小英雄,”納蘭朗倒了一盅酒推了過來,“還不知你高姓大名呢,飲下了這杯酒,我納蘭朗認你這個兄弟。”

上一次喝酒的教訓是猶在眼前,虎子其實對酒還是有點打怵。但是這一次又沒有付道人在,就應該是沒問題的,況且這次推過來的不是酒盞,而是酒盅,要是不喝,先前演出來的不就算都作廢了嗎?

虎子把酒端起來:“小國公,我不敢認你這麽一位高門貴人當兄弟,我怕折壽啊。您不認識我,不知道我姓甚名誰,是再好不過的。出了這個門,你我還是今天晚上來這兒尋樂子的恩客,搶過一個姑娘,我沒搶過您,結了。”

說完,一飲而盡!

那酒是上好的高粱酒,熱辣辣滾著心胃,虎子強忍著沒做出醜態來。把另一隻雞腿掰了下來,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小國公,這位姑娘,這位大哥,咱們就此別過。山高路遠,後會無期。”

這哪能讓他走了?還有剩下一半的信在他那裏呢!那喚作小嶽的便是又要掏槍。

虎子先前退了兩步,已經是把身子向著小嶽貼了過去,這是他做下的防備。適才是沒想到他們端著槍,這一回可就不一樣了。席間虎子觀察地仔細,這三個人沒有一個是帶著武藝的,我快不過槍,我還能快不過你?

虎子身小體輕,向後一靠,小嶽登時折成了蝦子一般,蜷在了地上。虎子又是反手一撈,便是把槍攥在了自己的手裏。他拿起槍來擺正,一邊啃著雞腿,一邊照著座上的兩個人比劃。

好家夥!納蘭朗總算是笑不出來了:“小兄弟,你悠著點,切莫一失足成千古恨。”

虎子哈哈一笑:“被槍指著的滋味好玩兒嗎?啊?奶奶的!我他娘的問你們好玩嗎!”

“不好玩!不好玩!”那姑娘抖成了一團,小臉都嚇得沒了血色,“是我們錯了,小兄弟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啊!”

虎子不慌不忙啃完了這條雞腿,長出了一口氣:“告訴你們知道,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老子冒著殺頭的罪過給你們送信來,不求你們感恩戴德吧,好歹拿出點兒好臉色來。娘的,以後小爺我可不跟你們民聯團打交道了。小國公,你自求多福吧!”

“啪啦”一聲響!虎子手快,納蘭朗都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兒,屋裏頭就沒了虎子的影子。桌上被摔了兩個物件:油紙包好的半封信,還有那把槍。

納蘭朗把槍拿起來,卻是見槍管裏被賽進去了一截雞骨頭。他伸手拔了兩下,卻發現這雞骨頭像是澆築在了槍管裏,紋絲不動。

他身旁的姑娘見了也是驚異:“這少年好身手!納蘭,你真的見過他嗎?”

納蘭朗歎了口氣,點點頭:“我認識他。他叫彭虎,是個道家弟子,在太陽山上住。姒恩跟我說起過他,我也與他有過一麵之緣。可惜了,得罪了他,不然,讓他參加革命多好。”

那姑娘一笑:“難。”

虎子翻身出了門,徑直就往外走,都沒搭理那個老鴇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外麵龍蛇混雜,決計不可能都是民聯團的人,他早走一些,就早安心一些。

都說無巧不成書。虎子剛出春風苑大門,便是叫一個人扼住了手腕:“虎子!你小子怎麽在這兒?”

虎子抬頭看,這人七尺來高,方麵闊耳五官周正,那腰板挺得筆直,正是戲鼓樓的劉淳!

劉淳瞪大了雙眼,厲聲道:“好啊,我說你怎麽在戲鼓樓待了一日,到了晚上才鬼鬼祟祟跑出來?你隻說是彭先生交代你事情,卻是來這裏找樂子來了。與我走!今日我便是要代彭先生收拾你!”

虎子心裏也是泛苦:這叫怎麽個事情?來這幹什麽是肯定不能說的,那就是長了八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戲鼓樓今天休戲,劉淳又是沒有家室,來春風苑在正常不過,可是怎麽偏偏就撞上了!

也不由虎子分說,劉淳拽著虎子,就回了戲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