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是敵是友

第一百零五章是敵是友

戲鼓樓即是戲班,也是戲園子。這地方打開大門做生意,沒有攔著不讓人進來的道理。可是到底是晚上開鑼,哪有大白天往人戲園子裏頭闖的?而且看庫哈這個神情,不像是來的善茬。

“怎麽回事?”陳班主起身幾步迎上去問,“誰來了?什麽事?慢慢來,說清楚。”

庫哈在衣襟上蹭了兩下掌心裏透出來的汗水,抖著聲音回道:“不知道,來了兩個東洋人,進了前廊卻是不進樓裏頭,勸不走!說是要……找‘彭少爺’!”

陳班主一握拳頭,心裏頭突突了兩下:“日本人?彭先生,您還和東洋的人打過交道?”

李林塘這邊納悶呢,也問:“師兄,還有人叫你‘少爺’?”

趙善坤那邊還沒緩過勁來呢,李林塘一拍虎子後背:“去!帶著你師弟跟小九躲後麵去。”

虎子那邊還生趙善坤的氣呢,沒動手,是小九伸手把狗子拉起來,拽著他一同躲進了後堂。

彭先生努力思索了片刻,實在是想不起來什麽地方招惹過日本人。而且這些日本人都是剛進城來的,怎麽能到戲鼓樓來找自己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彭先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長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著陳班主一拱手,“我得出去看看,保不齊是一樁麻煩。隻是連累了陳班主,我於心不安呐!”

“哪裏的話,”陳班主伸手一請,“也是尋到我的地頭上來了,同去吧。”

橘金澤在門口等得有些不耐的時候,眼見得前去通報的那個小廝出來引路,後麵跟著三個人。他一愣,心想這是通報錯了人嗎?

彭先生走在前麵,見了眼前這兩人更是疑惑了。一個微胖的中年漢子,一個蓄著長發的俊俏少年,這兩個人都是不曾認識的,不似是有什麽瓜葛。

“幾位好,”站在少年身後側了半個身位的男子開口了,漢話說得略微生硬“這是我們的橘金澤大人,是受天皇委派的隨軍神官。”

幾個人一聽這個有點了不得,好像這個少年在日本人那裏的地位還不低,那就是更不能招惹了。於是紛紛行禮,算是見過。

“不知神官大人前來,有何見教啊?”到底是陳班主的低頭,還是得他先開口。

“你們不是我要找的人,”橘金澤眯著眼睛,“這裏是不是有個彭少爺?”

彭先生心裏明了,這人找的許是虎子吧!彭先生有些擔心,他害怕是虎子在外麵惹下了什麽禍來,人家找上門了。但是人家找到了這裏,那就是肯定人在這裏的,推搪說不在不妥,但要是不問明白了,彭先生也不放心。

“是有這麽一個人,”彭先生一拱手說,“如果您找的這個人叫彭虎,那他是我徒弟。若是他給您添了什麽麻煩,請您與我說了,怎麽賠償,我一應接著。”

是叫彭虎!橘金澤那一日和虎子打了個照麵,隻記得他是姓彭,卻忘了名字,被彭先生這麽一提便是想起來了。眼前這個人是那個少年的師父?橘金澤起了玩心。

“這個人是叫彭虎,我記得了。”橘金澤笑道,“他偷了我鎮鬼的紫妖符葫蘆,我來找他要!”

後院裏一眾科班弟子操演得正忙。各自的教習帶著,打把勢的、念唱詞的、倒立的、舞兵刃練身段的,幹什麽的都有。小哥仨在屋簷下坐了,虎子扭著身子不去看趙善坤,小九也隻能是好言好語地勸慰著狗子,一時間沒什麽好辦法。

楚安走過來一屁股坐下:“怎麽著了這是?早上來時候不還好好的嘛?小虎子這臉怎麽拉得跟山似的?”

“師兄弟倆鬧別扭呢,”小九伸手一指趙善坤臉上腫起來那一塊,“小的剛讓自己師父教訓了,大的置他的氣,我勸不過來了。”

“這有什麽呀!”楚安一拍大腿,“同在一門裏,哪有是牙不碰舌頭的?為人兄長的要大度一點,年歲小的吃一點教訓,都是一門的師兄弟,還能有解不開的愁?吃了師父的教訓,認個錯低個頭,這事情就煙消雲散。你們倆看看我科班裏這麽多弟子,哪一個是沒挨過揍的?可心都是好的,這些弟子裏頭若是有一個說就為欺負旁人過活的,早讓咱打殘扔出去了。”

“楚師傅您不知道,”虎子嘬著牙花子,兩眉毛擰了一個疙瘩,“這孩子他……哎呀!算了我不跟您講怎麽個事兒了,惡語傷人六月寒,我現在心裏頭墜了塊冰疙瘩,說不上的難受。”

“嘿!你這孩子怎麽還不聽勸了呢?”楚安伸手在虎子頭上一戳,“你置氣能置氣一輩子?我跟你說啊……”

他這邊話音沒落,庫哈便是打前邊匆匆跑了過來,跑到虎子身前:“小道長!您趕緊避一避!前麵那兩個日本人,是來找您的的麻煩的!”

虎子腦袋嗡一聲響,心說我什麽時候招惹上東洋人了?不過事到臨頭,來不及多考量,一拍小九肩膀,指著趙善坤說:“帶這憨貨上樓,我出去躲一下!”

說完話就是要緊跑兩步,翻出院牆去。

“哪裏走!”忽而一聲大喝響起,竟是個少年提刀而入!

院子裏這時候可是有不少人,這少年一看就不是善茬!他手拎著明晃晃的兵刃,要做什麽不知道,但是躲了應該是沒錯的。霎時間閃出了一條道來。

人家找上門了,再躲就不是個事兒了,總不能是把後背露給對家。虎子心一橫,轉手一抖袖子——摸了個空!

他自己的袖裏刃給了趙善坤了,現在那把匕首應該還是在戲台那邊的茶間裏扔著呢!再抬頭一看來人,虎子認出來了!這不是那個日本的小道士嗎?這怎麽回事兒?但眼見著是三兩步便要衝上來,容不得他多想,沒有兵刃的虎子一時心急,甩出了一道“暗器”!

這暗器也不是旁的東西,乃是那日在鴜鷺湖邊的樹林裏,橘金澤留下的那一枚紫皮小葫蘆!

這東西應當算是一件法器。東西不大,虎子覺得它精巧,又很是喜歡,日日都放在隨身的荷包裏。當初在鴜鷺湖種種他沒跟彭先生提過,就是害怕這個精致的小葫蘆叫彭先生收了去。

而今見橘金澤舉刀衝來,他忽然就想到了這個物件,當做暗器打了出去!

來物飛得快,橘金澤隻覺得眼前一花,便是有一樣東西要襲想自己的麵門!看不清是什麽物件,但想是暗器,橘金澤自幼修習著許多的功夫,都記在筋骨血肉裏了,下意識揮刀劈斬,便是將那紫皮小葫蘆砍成了兩半。

葫蘆破裂了不打緊,裏麵的鬼物可是放出來了!此一時正是剛過晌午沒多久,天光正明,太陽光撒在庭院裏暖人身心,周圍還有這麽多半大小子,全是童子身,陽氣熾烈!

那夜行遊女剛覺得牢籠破碎,是自己逃出升天的時候,卻是一見天光,身上本就殘破不堪的血肉,“呼啦”一下燃起來,火光衝了老高!

吃這一痛,它便是想要躲避天光,顧不得房簷下站滿了人,便是想圖一時半刻的清涼,向著人群衝了過去!

虎子瞪大了眼睛,心似火焚——這鬼物要傷著人!不假多想,甩出來幾張道符,便是要作法除鬼!橘金澤也是嚇了一跳,千想萬想想不到這虎子會把那枚葫蘆當暗器丟過來,這要是傷著了旁人,那算得上是坐下不小的罪孽!他也是轉刀而向,手成劍指念咒,要降了這個夜行遊女。

正是這當口,忽而一道陰風起!滾滾黑霧自地下襲出,幻化成了一條頭張怪角的巨蟒,血口大張,一口就將這夜行遊女吞入了腹中!再而貼地疾馳,複幻化為滾滾的黑霧,融進了手成劍指的彭先生身子裏。

待黑霧散盡,院子裏空空蕩蕩,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橘金澤呆愣愣轉頭望過去,正趕上彭先生張開眼睛。目光交錯,彭先生眼裏透出的精光震得橘金澤渾身一抖!這時他才發現,冷汗已經自背上滲出,打濕了自己的襯衫。

橘金澤捫心自問,如果剛才這一招是對著自己殺來的,他有把握活下來嗎?沒有!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橘金澤的身體興奮地微微抖動——這才對!這才是他想來大清國看到的、體會到的。大清國裏終究是有這樣強大的修士的!這種將陰陽五行的力量演繹到似仙非人的境界的修士,才可能教導出像彭虎那樣優秀的弟子。

“神官大人,未免有些過分了。”彭先生麵色陰沉似水,這個少年神官的所作所為讓他十分的厭惡,“就算是有什麽事情需要解決,也應該按先前說的,由我這個做長輩的與我家弟子交涉。您忽然對我弟子出手,於情於理,都不太說得過去吧。”

眼見的彭先生身邊氣浪翻滾,這是做好了準備。若是有一言不合,刀劍相殺的時候,他便是能以雷霆之勢出手,盡量保全科班裏的這些常人。

“這位修士,請注意你的言辭!”那微胖的男子厲聲道,“橘大人身份尊貴,你們這些支那人要對他保持恭敬的態度。”

“賀茂赤人!”橘金澤大聲嗬斥道,“沒有你說話的資格!”被叫做賀茂赤人的那個微胖的男子,趕忙躬身行禮,不敢抬起頭來。

橘金澤收了刀,上前兩步,對著低頭行禮:“這位前輩,是在下的過錯,請您原宥。我與彭君並沒有糾葛,上一次晤麵,其實是很愉快的。在下年少貪玩撒了謊,對您和這裏的其他人造成了困擾,我心十分不安,請前輩接受我的歉意。”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彭先生也是沒了脾氣。當真能訓斥他嗎?那個叫賀茂赤人的都說了他身份尊貴,相比在日本人那裏是個重要的人物,彭先生還真拿他沒辦法。

周身鼓蕩的陰氣漸漸散去,彭先生歎了一口氣:“未曾傷人,無妨。”

橘金澤得了彭先生的話,直起身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眼睛眯成了兩道縫。他轉回身來向著虎子一點頭:“彭君,自鴜鷺湖一別,我很是思念你。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我要在昌圖住一段時間,咱們還有很多機會比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