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林塘訓徒

第一百零四章林塘訓徒

彭先生端著茶碗望著窗外,外麵是熙熙攘攘的圍觀的百姓們,再那頭是那些大清、俄國、日本的兵,以及他們的當官的。隻不過隔著人群,彭先生這裏是看不到了。

“你倒是真放心你徒弟。”他喝了一口茶,長長籲出一口氣,“這幾日下來看,這孩子聰明,也有拚勁兒。但他哪怕是紮馬步的時候,眼神裏都透著一股子殺氣,你收了他,就得好好管教他,這樣下去不行。”

彭先生這話自然是對李林塘說的。李林塘卻是渾不在意,他兩腳搭在桌上,身子向後扭著,吸溜了一口茶湯,吐出點茶葉沫子來:“師兄,這是我徒弟,怎麽教我心裏有數,就是折我手裏了,那也是他的命!您就把心撂肚子裏,今兒個咱們是來聽戲的,不嘮旁的好使不?”李林塘來關東不過數月,卻已經把昌圖府的口音學了個七七八八,聽著挺像是一回事兒。

陳班主接過李林塘手裏的茶碗,又給他添滿,在桌上推了回去,笑道:“李老弟真是口是心非。我與你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也識得你是個有些俠氣的人物,怎能說是像你說的一樣潑賴?您定是對你這個弟子上心的。狗子……趙善坤他居然是個執拗的性子,以前確實沒看出來。我猜著……不破不立!老弟你大概想的就是這麽個法子吧。”

李林塘放下了腳坐正了身子,手在案上一拍:“師兄您看看人家多會說話!你給我說句好聽的又不掉塊肉……善坤是個孩子,你看不上他我知道是為什麽,可是我說是看不上虎子,那他的功夫我也沒少提點。一碼歸一碼,你可不能借著由頭給善坤小鞋穿。”

“你放屁!”彭先生輕聲罵了一句,再好的涵養在李林塘這都得破功,“林塘你就是小時候挨揍沒夠,都這麽大年歲了還找你師兄我的茶渣滓話?”

見師兄真的有些生氣了,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李林塘又是笑忒忒地賠不是,全然沒有以往威風的模樣。

這邊正聊著天,門“咣當”一聲響,便見有一個孩子,打外門外被扔了進來!

這仨人喝茶的地方是戲鼓樓一樓的一間茶間。這茶間這地方是給來的太早的票友們準備的,開始唱戲了,這裏的桌椅板凳就都收走了。向著戲台那麵是兩個柱子撐著,大敞四開。靠著外廊那一邊有一扇門,從那關上了,就隻能是從樓裏跨過欄杆進來了。說這孩子被人從門外扔了進來,也就是說,這孩子是從外廊那邊被扔了進來。

被扔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拜入鬼家門還沒有幾日的趙善坤!動手的是虎子。他也是留了力氣,講究了一個巧勁兒,雖說是把趙善坤做了一個滾地葫蘆,卻是沒傷到他的筋肉皮骨,連疼都是不怎麽疼的。

眼見著趙善坤被扔進來,虎子和小九隨後進了屋裏,轉手關上了門。

“小兔崽子,你差點害死我們!”趙善坤剛站起身來,虎子指著他鼻子劈頭就是一句罵。

這句小兔崽子也沒罵錯,趙善坤脖子上青筋隆起來半指高,倆眼珠子通紅通紅的,給他安倆長耳朵能直接拎出去啃菜幫子。

“我死便是我死了,我殺一個夠本,那能是把你們搭上?”趙善坤說出話來聲音也不對勁兒了,喊得破了音,“彭虎!你閃開!當初你攔著我不讓我去救靈芝姐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現在還想攔著我去報仇?”

“你給我跪下!”趙善坤話音未落,一橫怒喝帶著虎嘯一樣從他腦後傳了過來。這聲音怎是不熟悉?就是李林塘。

趙善坤被這一聲喝,一時間猶如是冷水潑頭,打了個激靈。“撲通”!跪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兒?”李林塘繞到了趙善坤麵前,厲聲問道。

“師父……我……他……”趙善坤也不知是怎麽了,被李林塘這一聲喝,不隻是因為委屈,還是過了勁兒想起了傷心事,眼淚是撲簌簌往下掉,說話連不成句了。

李林塘一皺眉,轉頭問虎子:“到底怎麽了?”

虎子剛被趙善坤嗆了兩句正在氣頭上,也是臉紅脖子粗:“師叔你這個徒弟是要翻了天了,他要當街殺人!”

“我來說吧。”小九拽了虎子一把,把他拉到身後,“狗子說是看見了他的仇人!外麵的人已經散了,開來兩輛小汽車,把日本人和俄國人的大官接走了,安知府和納蘭將軍也上了轎子,看樣子是往衙門那邊去了。緊接著老毛子的巡邏隊就又過來了,巡邏隊走在前邊頭一個讓狗子認出來了,說是殺靈芝姐的那個俄國兵。狗子當時就瘋了一樣,從袖子裏頭甩出把刀,就要衝下樓殺人。虎子捂著他的嘴拖下樓來的。”

“確有此事?”彭先生看著虎子一問。虎子上前兩步一拱手,“啪”一聲把一柄一掌多長的小刀拍在了桌麵上:“師父、師叔,你們自己上眼。我是多餘教他這門功夫!”

這種小刀,也算是匕首,叫“袖裏刃”。好多人都會耍,卻是易學難精。這種小巧的刀平時藏在內側縫著皮鞘的袖子、靴子裏,用的時候微微一抖袖子,指尖回叩,在匕首末端的小環上一帶就能取出握在手中。讓它出來容易,手指靈活的一天就能學會。讓它回去難,沒有個個把月的苦練,很容易傷到自己。

趙善坤拜入了鬼家門之後,李林塘日日打熬他的力氣筋骨,教一些基本功給他,比較無趣。虎子自己就是玩袖裏刃的,也就把這出刀的竅門教給了趙善坤,還央著黃丫頭,把自己舊衣服袖子裏的皮鞘拆了,縫在了趙善坤的袖管裏。這才是有了今天這麽一出。

“你們兩個也都是胡鬧!”李林塘上前一捏趙善坤右邊的袖口,臉色一冷,訓斥道,“虎子,你教他可以。但是這是我徒弟,你要向我通報一聲。他跟你不一樣,十歲習武年紀已經是有些大了,不能有心思放在這些旁門左道上。”

虎子一躬身,沒敢說話。

“還有你!”李林塘扯過板凳,坐在了趙善坤麵前,“善坤,你抬起頭來,我問你,你就當真那麽想報仇?”

趙善坤抬起頭,直視著李林塘的眼睛:“想!我就是想報仇!”

李林塘先是點點頭,再而蒲扇一樣的大手,“呼啦”一下帶著風聲扇到了趙善坤的臉上,直接把趙善坤掀翻在地!李林塘留了力氣,沒有拍實,打上去之前向自己懷裏帶了一下力氣。要不然趙善坤耳朵都得被扇聾了!

可哪怕是如此,趙善坤此時也是不好過。臉上腫起來老高,腦袋裏嗡嗡直響!他兩眼瞪得老大,一時間連爬起來都忘了。

他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從小不說是金鍋玉碗,那也算得上是泡在了蜜罐子裏頭長大的。連教書的先生打他都隻不過是浮皮潦草,哪裏讓人扇過耳光?一是疼的,再一個是覺得十分的委屈,哭得更是厲害了。

李林塘一拍大腿:“你說話喪良心知道嗎你?按你師兄的身手,他完全可以自己一個人逃,不必要犯著這麽大的險把你從火坑裏拽出來的。你以前的事情我聽過,你跟你師兄認識認識有一年嗎?他是憑著情分,押上自己的性命救得你,你還跟他犯這套渾?”

見趙善坤沒有反應,李林塘喘了口氣繼續說:“你找我拜師是為了學好本事報仇,我知道。但是既然你做了我的徒弟,我就不能許你白白送命!我都不說你拿著這麽破一把小刀是能做什麽,單說你是有多小氣?你家上上下下死了多少口人,你殺一個就算是值回本錢了?你靈芝姐的仇要報,你父母姨娘,家裏照顧你飲食起居那些個家奴院工的仇就不報了?糊塗!”

趙善坤緩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跪好,抹了一把眼淚,嘴唇還一直在抖,卻是仍不作聲。

“趙善坤你給我記著,”李林塘把那把刀從桌上抓起來,丟在了趙善坤麵前,“你要是想報仇雪恨,就不能執著在一兩個人身上。實話,你師兄那天晚上在你跪在大殿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就算是學了一身的本事,也擋不住洋人的槍子。你見了一個仇人就忍耐不了了,這樣的心性,來日你真的學了我十成十的本事,也得是讓人亂槍打死!”

“師父我錯了,”李林塘訓了這麽一大通,趙善坤可算是開了口,“我……”可是哪怕到了這兒,他還是沒把話說全了。

“你現在不用說出來,”李林塘一抖手,“你是個聰明孩子,今兒我說的話你自己琢磨琢磨,有什麽事情在你腦子裏頭想明白了就好。你師父我今天是來聽戲的,今天散了戲,明個兒一早,你去正殿上完香以後,找我領罰,到時候你想說什麽,一氣兒說完。”

這邊話了,李林塘一扭頭見著虎子,仍是抱著肩膀,氣得鼓鼓囊腮的樣子。他冷笑了一聲:“虎子,明早你也去我那裏領罰。”

虎子一愣:“師叔,關我什麽事兒啊?”李林塘皺著眉回道:“怎麽不關你事?這袖裏刃是從誰那裏來的?”

這一話出口,虎子就沒了脾氣,躬身給李林塘行了個禮,算是認理虧。

屋裏熱鬧剛散,從正麵那邊,繞過來一個人,是那個沒剃頭留辮子的庫哈,上氣不接下氣,拍著柱子招呼:“班主!闖……闖進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