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合作開發

第一百零三章合作開發

車外有人乘馬走過,撩開了車窗上的簾。開口是有一些生硬的漢話:“橘大人,兩位賀茂大人,昌圖府城就快要到了。請三位大人準備一下。”

馬車裏坐著三個人,正中位是個少年,坐在輕微顛簸的馬車上,卻是也把腰杆挺得筆直。靠近車門地方兩旁邊側坐著的,是兩個中年男子,都把身體微微向少年傾斜著,很是恭敬。

少年對著窗外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騎馬的一頓頭:“分かった(我明白了)。”而後放下了簾子,驅馬行到了車旁邊半丈遠的地方。

窗簾放下,車裏的兩個中年人恢複了正常的坐姿。

“橘大人,我們要到了。”坐在少年左側的纖瘦男子對著少年說,“這幾日車馬勞頓,實在是讓大人辛苦了。這一次我們前來是沒有別的事情的,隻是隨軍。有將士前來祈福或者參拜神明,我們要幫著主持誦經,這件事請大人不要忘了。”

橘金澤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睜眼,隻不過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表示聽到了。那纖瘦的男子在他這裏碰了一個軟釘子,也沒再說話,也是挺直了腰杆坐好。

橘金澤不喜歡坐馬車,尤其是不喜歡長途旅行還要坐這種原始的交通工具。明明在前麵的渡邊雄也中佐是坐著汽車的,卻偏偏要自己坐在馬車裏。橘金澤在日本的時候常是坐著汽車出入,已經習慣了這種西方機械的平穩和舒適,這幾日的顛簸對他來說是一種煎熬。

隻因為是陰陽師嗎?自明治維新以後,陰陽道被冠以“淫祠邪教”的名頭被廢止,原本被人追捧的陰陽師、陰陽道,隻能對外稱作是神道教的神職人員。那些心中還有信仰的士兵,會在拜祭的時候找到這些前陰陽師,拜祭祖靈,或者參拜菩薩。可是陰陽師並不是做這些事的啊……

少年心中惆悵且憤恨,手上力度一大,纖細的蝙蝠扇在他的手裏被狠狠地折斷。

坐在左側的纖瘦男子瞪大了雙眼,滿臉的難以置信。而右側的那名身材略顯圓潤的男子直接在馬車裏跪了下來,雙手捧著接過了橘金澤手裏斷成兩半的扇子。他壓低了聲音:“橘大人……請問您有什麽不滿嗎?”

橘金澤仍未說話,隻是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馬車、狩衣、蝙蝠扇。那個叫做渡邊雄也的軍人是靠著顯赫的軍功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人物,所以是看不起自己這樣的人的吧,在各種地方巧妙地諷刺著自己是個活在舊時代的殘骸,已經沒有了身為貴族的榮光。這些象征著傳統的已經被時代所遺棄的東西,一樣樣的被打扮在他們這些隨軍的神職人員身上,象征著他們是站在幕府哪一邊的失敗者——哪怕他們本人並沒經曆過那一切。

橘金澤對於這一次的旅行很不滿——從日本出發至今,他處處不滿。

在他出發之前,老師曾經對他描繪過他自幼向往的這個國度的美麗與壯闊,講述過天朝上國各種奇人異事。可是在書本和畫卷裏、以及自己老師的言語裏描述出的那個美麗神秘的地方,在他走下輪船的時候就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支離破碎了。

他本以為到了大清國,他有機會去拜訪那些偉大的山川,見識到道教的起源之所,領教到他所學的本事起源的地方,那些博大精深的術法和各種瑰麗的文化。

但是這片土地上的神話在日清戰爭之後就被打破了。人們發現那個需要日本人仰視的龐然大物其實隻是個空殼子,裏麵都已經被白蟻蛀得空空如也了,怎麽會有人還怕一個空殼子呢?大清國成了日本的一個笑話。

橘金澤心裏卻還是有一個夢,一個關於陰陽術的發祥地的美麗的夢,那個名為阿倍仲麻呂的人曾帶回過的東西,那個叫做鑒真的和尚帶來的東西,都曾讓這個自幼離家,在神社中長大的少年迷醉。

但他親眼所見的,卻是讓他很失望。這個殘破的國家根本沒有資格被稱為“上國”。

橘金澤張開眼,空洞無神。正看見那個微胖的男子捧著碎掉的蝙蝠扇重新落座。他伸手掀開右側的窗簾,在側騎馬的軍官立刻湊了上來:“橘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橘金澤伸手一指:“ひらた少尉,帽子を脫いでください(平田少尉,請你把帽子脫下來)。”

少尉苦笑了一下,把帽子脫了下來。他的前額和頭頂很光滑,而頭上其餘的地方卻有細密的毛茬。這是他曾經剃過月代頭留下的痕跡。有一些武士,為了省下麻煩,會用熱蠟敷在剛剛剃過的頭皮上,一個月幾次以後,那裏就會變得很難再長出頭發了。

可是自從幕府失敗了,曾經象征著武士的榮譽的月代頭,也就變成了恥辱的象征。這個少尉年紀其實已經不小了,但他依舊隻是個少尉,這是他曾效力過幕府給他帶來的無奈。想必當初他拿到新的身份證明的時候,也聽過那一句“歡迎為新政府工作”吧。

“請帶上帽子吧,平田少尉。”說完話,橘金澤又放下了窗簾。平田摸著自己的光頭,苦笑了兩聲,又把軍帽帶了回去——這是天皇賜予每一個軍官的榮譽的象征,是有“神器”之稱的武運庇護的軍帽,他可是要好好愛惜呢。

“換衣服,”馬車裏橘金澤解開了自己的狩衣,“你們也要換。”

“橘大人!”兩人異口同聲詫異道,“這不可以啊!”

那個胖一些的男子,額上的冷汗直接就下來了:“橘大人,渡邊中佐他說過……”

“我不是軍人,”橘金澤脫掉了狩衣,裏麵穿著的是一件白色的襯衫,“我隻需要聽我師父的,而不需要聽渡邊雄也的。”

“橘大人,請您不要這樣。”略顯瘦弱的男子神色顯得很尷尬,“雖然我們不是戰鬥序列,但我們還是在渡邊中佐的部隊裏,這可能會讓我們以後的日子難過。”

橘金澤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身黑色的西服,緊裹著小腿的馬靴上半段被藏在了褲管裏。長發束在腦後,紮了個馬尾樣的辮子。他說:“你們聽我的話,還是聽渡邊雄也的話?別忘了,在大清隻是暫時的,我們終究是要回到日本的。”

兩人見橘金澤決絕,也隻好是脫下了狩衣,換成了常服。

這兩人換好了衣服沒多久,馬車便是停了下來。平田少尉走上來,掀開了車簾,淺淺躬身:“三位大人,已經到城門了。”

眼見著三個人走下來,平田卻是一愣。先下來兩人是那兩個姓賀茂的中年男子,而後是橘金澤提著他的赤童子走下了車——他們都穿著常服!

“橘大人,”平田知道那兩個姓賀茂的必然是沒有這份膽量和心思,倒是這位橘大人很是少年心性好衝動,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您……是否需要更衣?”

橘金澤越過平田,都沒正眼看他,隻是擺了擺手。一胖一瘦兩個賀茂也是跟在他的身後。

前麵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眼寬眉細,方臉薄唇,留著一撮仁丹胡子的佐官,正是渡邊雄也。他手提著西洋刀,轉頭一瞥橘金澤這邊,皺著眉頭嗬斥道:“あなたはとても失禮です(您這樣太失禮了)!”

橘金澤則是用眼皮夾了一下渡邊雄業,笑道:“渡邊中佐的指揮刀,都是西洋刀,怎麽就不允許我們穿西洋的衣服呢?我們是神道教的神主,受天皇命令委派,不需要依照您的個人要求來打扮。我還提著日本刀,這一點已經比您強了。”

渡邊雄也明顯是聽不懂漢話的,聽到橘金澤用漢話跟他交流也是一愣神。平田少尉急匆匆跑了過來,將剛才橘金澤說過的話潤色了一下,轉述給了渡邊雄也。他可不敢直接翻譯過去,到時候渡邊的怒火在降臨到橘金澤頭上之前,肯定會先落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這樣,渡邊雄也也是很不高興了。他冷哼了一聲,扭過身邁步進城——以後有得是時間計較,現在處理正事要緊。

汽車、馬車、馬匹都暫時停在了城外,而渡邊雄也則帶著三百多名日本官兵,外加三位陰陽師,大搖大擺的進了城。

進來沒多遠,就能看到俄國士兵和大清的士兵分列兩旁。又走了一段時間,眼前豁然開朗,正是到了戲鼓樓前的那片廣場。安德烈、安知府、納蘭仕恒,已經是等在那裏。遠處還有許多的大清國百姓圍觀,都是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是什麽人物來了,讓老毛子和衙門都擺下了這麽大的陣仗。

渡邊雄也走上前,先是和安德烈對了一個軍禮,而後才是與安知府、納蘭仕恒先後握手。這是一次官方的會晤,三方都是事先有過準備的。

安知府諂笑著拱著手:“渡邊將軍大駕光臨,落實日俄合作開發東北事宜,實在是令昌圖府蓬蓽生輝!下官在鬆鶴樓略備薄酒,要先為將軍以及眾位將士接風洗塵,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啊?”

這三方的頭頭在這裏說著套話,打著哈哈,百姓們被推出了老遠,隻能是翹著腳觀瞧。一個個心想著,這回可不得了了!伺候仨主子,日子保不齊是得越來越難過了。

橘金澤離著那談話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他確實沒有心思聽他們談論。四下打量著這座府城——比奉天破落多了——他心裏給下了這麽個評語。

無意間抬頭一看,眼睛動不了了。他瞅見了遠處戲鼓樓二樓外廊上,幾個少年依著欄杆站著向下觀望,其中一個是好生的麵熟。

不是旁人,正是虎子!

他看見了虎子,虎子卻是沒看見他。他死死攥著身邊師弟趙善坤的胳膊,生怕他一時衝動幹出什麽傻事來。

這是李林塘交給趙善坤的課業,說是要麵對自己仇人之時,也要做到心平氣和,不動聲色。可是趙善坤不過是十歲的稚童,哪能當真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便是派了虎子來看著他。

而李林塘和彭先生,此時就與陳班主在樓下喝茶。